卷一《下乡之路》第一章（七）

　　午夜时分，风大了些，又凉了些，月亮似乎也黯淡了一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河边的柳树只剩婆娑的树影，远一点的庄稼地更是暗影密布，随风摆动的影子，随风而来的刷刷声，使得丽君感到十分紧张。
　　丽君把脸贴在胜子舅背后，忐忑不安地问：“咱们得多长时间才能骑出这个地方？”
　　“也快，怎么？嫌慢？”
　　丽君没有回答。
　　“坐好了，咱们加把劲，争取快点骑出去。”胜子舅脚下加快了速度。
　　正当丽君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无故打了一个冷战，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向身后的天空望去，只见刚才还是柔和清澈的夜空已经变了颜色。
　　“怎么回事？难道变天了不成？”丽君心里嘀咕起来，“难道闹了一天的大雨要在这时候下吗？”这样想着，她再次回头向后望去，不望还好，这一望，吓得她目瞪口呆。
　　一股魔鬼般的黑云，好似正张着虎面獠牙的大口，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强力，直向几个赶夜路的人的头扑了下来。刚才还是繁星闪烁的夜空，瞬时全被这黑云吞噬了，大地顿时一片漆黑。
　　丽君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吓的声音都变了：“胜子舅，要变天了！快骑，快骑！”。
　　胜子舅他们也发现情况不好，已经在奋力蹬车，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骑出这片十八里洼地。
　　转瞬间，狂风起。狂风卷着黑云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这四个行路人似乎陷在飞沙走石里，没有光线，睁不得眼，使得世界乌黑一片。起了雷，闪了电！滚雷轰隆而来，闪电吼叫着炸开，这是在告诉夜行人，狂风暴雨来了！
　　雷电的范围迅速不断扩大，夜伸手不见五指，行路人只能凭借着闪电的光看见相互的位置。他们在田野里急行，前面没有人家，后面没有退路，身边更没有避雨的地方。
　　有一种雨，可以把白天笼罩进一片昏黄色中，可丽君经历的这场雨，生生把黑夜灌成了银白色。倾盆的大雨伴随着疯狂的雷电猛烈地洒落下来，无情地泼在这几个人身上。这场被预报了一天的大雨不下则已，一下便惊天动地，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暴风雨的统治之中。
　　刺眼的雷电，随时出现在他们周围，有的在头顶上开花，有的在脚下爆炸。
　　面对来势凶猛的雷电，父亲大声提醒着大家注意安全。
　　“这鬼天气专门跟咱作对！”雷声淹没了胜子舅的声音。
　　“到哪里了？”丽君大声问。
　　“还有不远就出了十八里洼地了。”胜子舅使足了力气，奋力地蹬着自行车。
　　但是，猛烈的暴风雨使他的努力变得徒劳。这场暴风雨不仅让这四位夜行人领略了它的威风，同时也扑灭了夏日的火气，闷热的气温骤然下降。
　　赶路的四个人早已成了水人，赤手空拳地搏斗在暴风雨中，或者说在狂风暴雨中飘零，被酷暑灼烤了一天的火热的身体，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
　　两个舅舅弓着身子，奋力地骑着车。
　　“有我呢，别怕！”黑子舅一边吃力地蹬车，一边像个大人一样安慰着丽君，“现在季节就这样，一会云，一会雨，咱们吃亏——就是没带——雨衣。”随后他又说，“这么——大的——雨，就是带了——雨衣也——不管事！”又是一个响雷在丽君头顶上炸开，使得她头皮发麻，肩膀猛烈颤抖一下。
　　雷为雨鸣，风助雨威，一阵更大的雷雨袭来，似乎是在看这些行路人到底能承受多大的考验。借着闪电的光，可以看见利子舅的车就在前面，还可以看见地上的积水已经很深了，自行车骑在水里划出一条很深的水线。
　　几个人被包围在暴雨之中，头上顶的暴雨雷电，脚下是看不见坑洼的水路，要走出十八里洼地，谈何容易。
　　前面不时传来父亲大声的关照，以免拉开距离。在急切的期盼中，胜子舅说：“前面就有——村庄了！”
　　丽君尽力睁大眼睛搜寻胜子舅说的村庄。可除了漆黑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隆隆雷声不时在头顶炸响，然后呻吟着消失在远方。雨依然下的很猛，如水柱般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他们已经麻木的身上。借着电光，隐约可以看见远处黑乎乎的村庄轮廓。
　　那村口有一大段下坡的土路，已经被雨水淹成一个深深水塘。
　　“慌不择路”这个成语在这里有了解释。他们只顾快点找到避雨的人家，根本没注意观察一下路况，也没考虑前面那个半人深的烂泥塘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结果，他们刚把车子骑到水里，就陷在了半人深的淤泥里。两位舅舅二话没说，扛起带有行李的车子，吃力地迈动深陷在淤泥里的双脚，慢慢向前挪。
　　父亲拉着丽君的手，跟着前面的黑影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短短的烂泥塘，每迈出一步都很困难。舅舅们扛着重载，走得更是艰难。原本话就很少的父亲，现在更不说话了，只是用力拉着丽君的手，机械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雷电没有停下来的势头，轮番地狂轰烂炸，暴雨更无情，一阵比一阵疯狂。大有把这几位夜行人治于此地而后快的势头。
　　终于爬出村口的烂泥塘，想要找到走到村里人家也不容易，风雨里的四个人，简直是在挪动了，趔趄再站稳，摔倒再爬起，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走路，没人说话，没人抱怨，没人有其它的力气。
　　终于，他们接近了离村口最近的一户人家。这是一户没有院墙的人家，除了三间土房，一个猪圈外，没任何棚子之类的东西可以避雨。可能是几个人拖泥带水的响动，惊动了屋内熟睡的人，有个男人咳嗽一声，像是警告外面制造响动的人。
　　利子舅把自行车扔在地上，气喘吁吁上前敲门：“老乡，老乡，我们是过路的，想借个地方避避雨，可以吗？”屋内没有动静。
　　“我们是前面那个村的，离这里还有40里路，现在下这么大雨，实在走不了了，帮帮忙吧？”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虽然是夏天，但几个人被暴雨淋了这么长时间，冷的直发抖，说话都磕牙，他们多渴望有个地方暖和暖和，恢复一下体力。可是从刚才的咳嗽声中他们听出这家主人不欢迎他们。
　　站在暴雨里，利子舅依然抱着希望，说着近似哀求的好话。可能是这些好话打动了他们，也可能他们动了恻隐之心，屋内有了动静，随之灯光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好兆头，只要门一开，大家就可以进去避雨了。
　　果然，门有了响动，好像门上的窗帘动了一下，又好像有人站在窗帘后边向外张望。
　　丽君借着室内射出来昏暗的灯光，迅速看了看他们这几个人。这几个可怜人，早已经变成泥人了，只见每个人的头发都一绺绺地贴在头皮上，分不清颜色的衣服像纸一样贴身上，雨水混着泥水往下流淌，大家全都冻得打着哆嗦。
　　窗帘后面的人影，还站在那里审查着这几个人，可经过他的审查，认为这几个人不合格避难条件，室内的灯光熄灭了。
　　房主的态度，比这雨水还要凉，本来每个人都已经很冷了，现在更是透心凉。天无情，雨无情，人更无情。
　　遇到这种尴尬的事，万不能再去别人家求助了。父亲已经沮丧到了极点：“看来，咱们只有冒雨前进了，站着是淋雨，走也是淋雨，我们还是走吧。”希望成为泡影，失败使人们顿时精疲力尽。
　　“走吧。”利子舅也无奈地说：“这户人家太不够意思了，谁没遇到过难处？！”
　　“要是到我们庄上，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遇到这事儿，肯定敲谁家门都能让进去避雨！”
　　唠叨归唠叨，无奈归无奈，路还是要赶的。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回到了公路上。
　　父亲第一个振作起来，“打起精神来吧，继续赶路。”
　　在黑暗中,丽君整理一下狼狈的神情，擦了擦满脸的雨水，对胜子舅说：“来，换换手，换我们驮着你们吧。”
　　沉默中的胜子舅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笑话，我们大男子汉让你一个小丫头驮，那也太伤自尊了。”
　　“那咱们就上车走吧。”
　　越来越猛烈的暴雨，使得公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路两旁的河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被自行车压出来的分水岭向身后飞快的流去，路面泄水的速度远没有积水的速度快，可见暴雨之大。
　　尽管他们是逆风而上，尽管他们都无力说话，尽管他们艰难蠕动，但路程还是在一寸寸的缩短。就在此时，一个比暴雨还大的危险向他们伸出了黑手。
　　雷电刚过，大地一片漆黑。就在大家聚精会神低头赶路时，只听得一声闷响，前面的黑影不见了，还没等丽君他们这两个人反应过来，连车带人也摔倒在深深的雨水里了。
　　丽君被自行车甩出去的瞬间，她意识到发生了意外。当她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时候，行为完全不受大脑的支配，她想站起来，但在迅猛水流的冲击下，她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只能顺着水势滑行，
　　在滑行中，丽君很快就表现出了她的镇静。她知道，这意外是危险的，或者说是致命的。她一边寻找机会站起来，一边大声呼唤：“爸爸——，利子舅——，胜子舅——……”
　　“姐夫——，丽君——。”两位舅舅也从个不同的方向大声疾呼。
　　前方传来了父亲的呼喊声：“我在这儿，你们怎么样了？”
　　“您怎么样了——？”
　　“我没事。”父亲的声音离得很远。
　　“快抓住路边草，滑下河里可就糟了。”胜子舅大声地呼喊着，一边用双手乱抓。幸好，路边的一棵大树挡住了他，他这才停止了下滑，站了起来。
　　丽君被停住的胜子舅挡了一下，也停住了。
　　父亲他们也是被一棵大树挡住，不然会被雨水直接冲到很深的河里去，如果真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当几个黑影寻着声音汇合在暴风雨中的时候，顿生壮烈之感。非常庆幸的是，大家只是受了惊吓，都没有受伤，真是有惊无险。“惊心动魄”几个字，丽君在此时此地有了亲身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