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一章（四）

　　父亲走向售票处买票，丽君把行李再次清点了一下，开始观察这个小县城的汽车站。
　　丽君父女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津河县县城，有一条东蓟河绕城而行，虽不富裕，但这里以银鱼、大米和芦苇著称。那时的丽君并不怎么清楚这些，她只知道现在身处的汽车站实在是有些简陋。
　　这破旧的小车站建在一片芦苇地里，外围芦苇杂草遍布。距车站几百米远的地方，在稀疏的芦苇中间，散落着几排高矮不一的民房，既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也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倒有一条挺宽但坑洼不平的土路，在烈日的暴晒下尘土飞扬。
　　车站虽然简陋，但里面该有的配备倒也都有，售票窗口在候车室的里面，刚才父亲就去的那边。候车室周围有几间小房子，可能是办公室、宿舍或仓库。在小房子的周围有几排树，树荫下停着几辆公车，几个司机坐在汽车旁边玩扑克，聊天。看样子，他们是在等待出车的命令。
　　“这个车站，怎么这么破旧，小时候怎么觉得这里大的不得了呢？”丽君在心里想。
　　快11点了，七月里的阳光，已然发挥起了超大的威力，光芒刺眼，温度不断高升，远处的知了，好像起哄一样“知啦知啦——”地叫成一片。
　　已经等了很久，去买票的父亲还没回来。丽君有些着急，看着这么多行李，行动又不方便，她只能呆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儿，候车室那边有些乱，门口聚集着不少的人，气氛有些不对头，丽君仔细一看，父亲竟然也在其中，可由于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远远的，她看见父亲拿着买票的钱走了回来。
　　丽君指着那边的人群问：“怎么这么乱？买到票了吗？”
　　父亲举着钱，“售票员说不卖票，这些人都吵吵着要找他们领导呢。”
　　“不卖票？为什么？”
　　“就是去你姥姥家的那条路线不卖票，说是预报一会有特大暴雨，不能发车。”
　　丽君还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下雨就不发车，“那咱们怎么办？”“再等等看吧，这天气，不像有雨。”
　　像丽君父女一样无奈的乘客还有很多，大家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可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又一会过去了，天气还是很好，天空蓝得透彻，白云白得没有一丝杂色，人们又聚拢在一起，父亲也走到人群中去。
　　“咱们再问问去。看这天不像有雨的。”刚刚在车上讲故事的人说。
　　售票窗再次被敲开，售票员的态度还是满不错的，她打开售票的小窗口，露出一张同情的脸，耐心的听讲故事那个男人陈述理由，“我们这些人最远的也就几十里路，顶多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说不定汽车回来都下不了雨。还是卖票发车吧？”
　　大家都赞成他的说法：“对，卖票吧！”
　　“同志，我只是卖票的，发不发车要听领导的，这个事我可做不了主。”售票员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你们找我没用，赶快到办公室找站长去。”一句话提醒了这些人们，大家顺着门牌找到了站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干瘦如柴，长着一脸糟疙瘩的站长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办公桌上，一只脚支在椅子边上，悠闲自得地抽着烟。乘客们来的时候，这站长刚吸足了一口烟，正用那烟气吐烟圈，这烟圈吐得可真有功夫，大小均匀、速度稳定。
　　此时，他正陶醉在自己创造的烟圈艺术里，可这美妙的氛围被乘客们给打断了：“站长，什么时候发车啊？”
　　“是啊，为什么不卖票呢？”
　　大家的问话把他从烟圈艺术拉回到现实。不愧是站长，他看看大家，不慌不忙地把脚收回去，把剩下的烟头掐灭，“啊，是这样，刚刚接到上级通知，预报今天有大暴雨，这条公路很狭窄，为了安全起见，暂时不能通车。”
　　“现在一点下雨的迹象也没有，何况，我们中间最远的乘客才几十里地，如果现在就发车，中午的时候，车就能返回来了。”那位讲故事的人说。
　　听他说完，站长站起来，拿着架子打着官腔，但他没忘记微笑：“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现在还是不能发车。”
　　“以前也下过大雨，也走过这条路，为什么今天就不能走呢？”
　　“那是以前，现在可不能干那么傻的事了，真下雨出了事故谁负责？”
　　“……”大家被站长认真负责的态度问住了，居然没人能回答出来站长这么敬业的问话。
　　“那什么时能发车？”群众开始让步，因为他们觉得站长说的有理。
　　“估计下午1：30分就能发车，大家耐心等等吧。”站长很和气，
　　“不过也不一定，还是要看老天爷的脸呀。”站长打着官腔，迈着八字步出了办公室的门，把大家留在了那里。
　　大家没办法，又一次散开。
　　父亲想赶路，所以看了一下汽车站附近，对丽君说：“你在这里看好东西，我去租辆自行车，咱们骑自行车走，比在这里干着急强。”
　　“这里有租自行车的地方？那好，我骑车驮人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借来车子，我可以驮着您。”丽君高兴地说。
　　父亲笑了，“还可以驮着我了？不简单呀。我以前坐火车来的时候，从这里到姥姥家还没有通汽车，坐马车又太慢，所以每次都租自行车走。”
　　“太好了！快去，快去！”丽君催促着。
　　“好，好。”父亲抱着希望走了。有几个急于回家的乘客听父亲的主意挺不错，也随着父亲去租自行车了。其余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耐心地等待着下午发车。
　　父亲走后，丽君把行李从外边搬到了候车室。
　　候车室是个不大的房间，房顶低矮，光线很暗，没有座位，凡是买票、候车的人只有站在那里。她四处看看，找了一个不碍事的墙角站了下来。
　　陆续有不知情的人进来买票，凡是买这趟车票的人得到了同样的答复：下午1：30分发车。候车室里人越聚越多。
　　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微风佛面，舒服极了。十一点以后开始，温度骤然飙升。太阳犹如哪吒的风火轮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旋转在空中。
　　现在，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太阳变得更狠毒，一切能够提供阴凉的地方都被炽热的阳光侵占了。没找到凉阴地方的人们只能暴露在热浪之下。提着简单行李的人还可以走动，行李多的人只能任凭阳光照射，画地为牢地或蹲着或站着，无奈地享受着日光浴。在这么炎热的日子里，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半，这样长时间的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炎热的天气与无奈的心情彼此相长，时间似乎凝滞不前了，众人昏昏欲睡。远远的，竟有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从候车室外，由远而近。这歌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似乎给这炎热的空间里注入了几分活力。
　　“正月里闹元宵，金匾绣开了……”
　　“哎呦，这唱得不错啊！
　　“这个嗓音太好了！”
　　这时，从候车室外走进来个人，应该说是个女孩子。这个人吸引了丽君的注意力，她很难相信刚刚的歌声来自于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个子不高，骨瘦如柴，一身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破衣服，黑黑的头发像毛毡一样硬硬地贴在头皮上。长得还好，只是眼神呆滞，很明显，这女孩子在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这女孩子还在唱着，一首结束就继续下一首，要是有人说上个歌名，这女孩也会按点播的来唱，《南泥弯》、《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虽然女孩子的外表有问题，但她的歌声很有感染力。
　　整个候车室人的注意力都集到了她的身上，但大多数人都像丽君一样吃惊，为什么这个女孩是看上去是疯的，或者说，为什么一个疯颠颠的女孩子竟然会唱这么好听的歌。
　　丽君被她吸引了一会儿。但远远的，看见父亲回来了，还有另外几个和父亲一起出去租车的人，她迎上去询问，为什么没看到自行车，父亲双手一摊，颇为无奈，原来租赁自行车的地方被取消了，还白白走了许多的冤枉路。丽君急中生智，“不行，咱们去邮局发一封电报吧。让大舅他们来接，快的话，下午也到了。”
　　“对，找邮局发报，我马上就找去。”父亲赞同。
　　顶着烈日，父亲又去了许久。不顺的事情又出现了，父亲再次失望而归。先不说父亲是如何打听寻找邮局，就说父亲到了邮局，拟好了发报内容，准备发报，却被邮局工作人员告知:现在发报，预计明天下午可以到达所在地的支局……
　　“哈哈，还打算赶去姥家吃午饭呢，这回只好改吃晚饭啦！”丽君笑着说，意思是给焦急的父亲开心。
　　接近1点半了，那站长似乎是下午来上班的，他满面红光的，看来午饭吃得不错，他一边剔牙，一边躲到树荫下乘凉。人群又围了上去问情况，没几分钟，这些人就一路气愤地嚷嚷着回来了：“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说好了1点半发车的，又不发了！”
　　“为什么？”一个乘客紧盯着回来的人大声地问。
　　“还是说怕下雨，所以不发车！”
　　这时，售票员正在小窗口的小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刺眼的粉笔字：下午1：30分的车次取消。
　　“为什么？”
　　“为什么？”
　　人们又一次找到站长，把愤怒转向他。本是一派悠闲的站长在大家的攻势下，眨巴一下干瘪眼说：“大家放心，如果不下雨，3点准时发车。”虽然不甘心、无奈、愤怒，但人群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好在离3点也不是很远了。
　　丽君父女铺了件旧衣服在地上，好在还有些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吃的，爷俩儿简单吃了几口。
　　三点，三点快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