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一章（二)

　　时间一进了七月，就跑得飞快，连那树上的知了，叫得也似乎和时间有关系。
　　一想到要送孩子离开身边，丽君父母心里就不是滋味。丽君一想到要离开家，离开父母弟弟妹妹，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亮子想着姐姐替他下乡离家，这样并不怎么妥当，但自己又没有勇气去“争取”一下，面对父母姐姐，他便尴尴尬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有小杏儿，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不管怎样，时间总是自顾自地朝前走。
　　
　　一九七一年七月八日，日历上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丽君要动身下乡了。
　　这一天清晨，太阳才稍稍露脸，此时微风拂面，湛蓝的天空上镶嵌着画家笔下的牧羊图。这样的好天气很难得，尤其在那年的七月里，大多数时间都阴雨连绵。
　　尽管母亲心里是那么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把三个儿女都留在身边。自己做了选择的丽君义无返顾地，踏上了人生征程的第一步，为以后的生活拉开了序幕。
　　丽君是个名副其实的路盲，这可不是夸张。只要出家门五百米开外，她就有可能迷失方向。父亲知道她这个毛病。为此，每次出门前都再三叮嘱。今天依然如此，一边收拾着要带的行李，一边嘱咐：“千万别坐错车。”
　　“记住了，保证坐不错。我都这么大了，还不放心，真是的。”丽君很自信，撒娇地说。
　　母亲哽咽着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我的自理能力那么强，您别牵挂，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丽君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很轻松地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
　　父亲已经把行李捆绑在自行车上，回头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又扭过头去对丽君的母亲说：“你也别不放心了，又不是去黑龙江那么远的地方，是去她姥姥家，虽说那里穷，可离咱家近，这就挺好。”
　　“妈，得空我就回来看你们，再说你也能去啊，带着亮子和杏儿，坐车一会儿就到了，别哭了，没事的……”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越发地止不住。
　　亮子也知道姐姐这次下乡的目的，可是他又不会表达心情，见姐姐就要走了，他憋红了脸，费了好大的劲才小声说：“你放心的走吧，我不会忘记你的。”弟弟的话让丽君至今还记忆犹新。
　　杏儿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姐姐，她不太明白，姐姐为什么带了那么多东西出门，而母亲一直哭，父亲也不高兴。
　　快出门口了，丽君突然意识到，这次的出门，和以往不一样，很不一样。忽然她有了不想走的冲动，她有些迟疑地看着弟弟，妹妹和父母，她很希望他们挽留自己。
　　不知哪里响起的锣鼓声，由远而近地传来，丽君被这喧闹声敲醒，流连也罢，她还是要走的。丽君站在门口再次环视了这个虽然贫穷但也温馨，尽管父母亲经常争吵，但也相互依靠的家，这就是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心中的酸楚就有些忍不住了。
　　为了家庭，自己这样做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流着泪的丽君果断地转身向门外走去，毅然踏上了下乡之路。
　　
　　出了家门口，丽君父女俩分手，父亲骑自行车拖着行李去长途汽车站，而丽君则自己坐公共汽车去长途车站。
　　上了车，丽君又伤心了一会儿，但十八岁，毕竟是个乐观的年纪，很快，丽君的心思就被兴奋占据了。她在心里数着站牌，从家里到长途车站只要四站地就能到，可眼下，迷路专家丽君已经坐了六站。
　　她向边上的乘客打听，乘客告诉她：“你坐错方向了。”丽君一听吓一跳，大约是她的表情很惊慌,那边上的乘客安慰她：“别着急，下站就是终点站，你再坐回去就是了。”
　　“噢，谢谢。”丽君抓抓头，对自己糟糕的认路本领表示了无可奈何。
　　终点站到了，她下了车，仔细看了站牌，站在原地，重新等待回去的车。站在路牌下，丽君不知道自己耽误了多少时间，实在是怕已经到了车站的父亲着急，便左顾右盼，想找个人问问时间。
　　不远处有位晨练的老大爷，她忙跑过去：“大爷，麻烦您，问下现在几点了？”
　　老大爷停下来，看了看手表：“6点10分。”
　　道了谢，丽君又回到站牌底下。
　　太阳虽然已经升了起来，但还没有发挥威力，此时的温度还是凉爽怡人的，可丽君的心里已经开始焦躁起来。渐渐的，等车的人多了起来，丽君顺着站台来回踱步，心里暗暗祈祷：“快来车吧，快来车吧，晚了要误事的。都怪我。”
　　别的线路的车开来又开走，唯独丽君要乘坐的那趟4路车一直不见踪影。真是奇怪，人越是心急，所盼望的事情就实现的越慢。
　　一位大嫂看上去也在等这趟车，她倒是节约时间，边等车边在打着毛衣，只见她打一会毛衣，就向来车的方向张望一阵。显然，她也有些着急了：“这车可能晚点了，怎么还不来？”丽君看大嫂低头看表，凑上前问道：“大嫂，现在几点了？”
　　“6点20。”
　　“哎呀，糟糕，真急人。”
　　大嫂听了这话，知道丽君有急事，关心地问：“你有急事？要去哪里？”
　　“长途汽车站。”
　　“这么着急，怎么不早出来？遇上汽车晚点，你只能干着急。”
　　丽君心想，早出来？我早上5点就出来了，只怪自己是个路盲。但这件不光彩的事是不能说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没再作答。
　　大嫂是个热心肠，看丽君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又问：“去长途汽车站是接人还是出门？”
　　“出门。”
　　“几点的车？”
　　“7:30。”
　　大嫂又看看表，笑着安慰快要急哭了的丽君：“7：30的车？还来得及，来得及！”
　　“但愿吧。”说着话，两个人同时向来车的方向望去。
　　一辆汽车正慢慢的向这边驶过来，这正是自己希望的那辆车，丽君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
　　平日里，丽君是个很讲礼貌的孩子，每次出门坐车，她总是最后一个上车。可是今天，她急得顾不了得那么多了，当车还在滑行时，她就使劲往前挤，唯恐上不去车。挤到车门口，她两只手抓着车门扶手，车门刚打开，她就第一个跳上车，然后又把那位大嫂拽上车。
　　“谢天谢地，总算上了车。”丽君的心理放松很多，她和那位大嫂相对一笑。
　　汽车在茫茫的自行车海洋里慢慢行驶，那位大嫂看着丽君说：“这车太慢了。”
　　“嗯，真慢。”她一边答应大嫂，一边暗暗计算时间，不停向车窗外看去。虽然乘务员报站名，可丽君不但是个路盲，而且耳朵也不大好，小时候的中耳炎严重影响了她的听力，常有听不大清楚的时候，她又不好意思问，怕遭别人笑话，所以才出现来时的错误。这趟车，丽君坐得全神贯注，每到一站停车，她就要紧张的在站牌上快速搜寻下一站的站名，惟恐再坐过了头。
　　大嫂看她着急的样子，关切地说：“你别着急，只要上了车，就不会误事的。”
　　“噢。”大嫂的关心使她稍微平静一些，她的思绪又回到父亲那里，为了节省3分钱的车票钱，父亲骑车去车站。临分手时又一次告诉她：“千万记住，别坐错了车。”
　　“我不是小孩了。”她用手比划着小孩的高度,又比比自己的高度，“您就放心吧。”
　　父亲疼爱的看了看她：“好，好，是大姑娘了，可我还把你看成小孩子。”说完,微笑着骑上车走了。
　　唉，现在可好了，她不但坐错了方向，而且还多花了5分钱的票钱，更主要的是耽误了时间,父亲得多么着急啊。
　　丽君一边想，一边暗暗着急:“怎么还不到呢？是不是又坐过了头？”她对自己的路线识别能力已经失去信心。
　　多亏了那位大嫂的提醒:“前边那站就是了。”
　　“谢谢您。”说实在的，尽管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如果不是那位好心大嫂的提醒，谁也说不准她这个路盲会不会再坐过头。
　　“别客气了，现在离开车还有几分钟，快跑，还来得及。”大嫂说。
　　丽君再次谢过大嫂，不顾一切地挤到车门口,焦急的等待下车。司机师傅似乎在慢慢地执行操作规程，他将车慢慢地开进站，慢慢地停下，慢慢地打开车门。还没等这慢慢的车完全停稳，丽君就挤下车去了。
　　她快速地寻找着长途汽车站的大牌子。她看见那块大牌子耸立在马路对面的二层楼的顶上。她还看见父亲正站在大牌子底下张望。
　　丽君环顾了一下左右，路口正好是绿灯，她以当年运动员训练时的奔跑速度，撒开两条细长的腿，快速向马路对面跑去。
　　此时，她看到了父亲焦急的表情和责备的眼神。现在来不及多说，父亲拉起她的胳膊，急速向他们要乘坐的那辆汽车奔跑过去。
　　这边站台里，发车的铃声响了，司机师傅问售票员：“人都到齐了吗？”
　　“还没有，差一位。”
　　“干什么去了？上厕所？”
　　“不是，他说接一个人。”
　　“噢，不过再不来也走了，车上这么多人呢。”
　　“来了，来了。”售票员指着远处奔跑而来的两个人对司机说。
　　发车的时间一到，前面的车辆必须发车，司机师傅知道他的车不能停在院内了，只好慢慢地发动着汽车，以这种速度等待这两位不知什么原因，现在才奔跑而来的乘客。
　　父亲老远就向那位善解人意的司机师傅抱拳表示感谢。
　　爷俩儿汗流浃背地上了汽车，汽车缓缓驶出车站。这辆车将把他们送到一个县城，然后，他们再转乘其它汽车到达目的地。
　　从汽车缓缓驶出车站时起，丽君就离开了这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以后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