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一章（一）

　　丽君醒来时，已经是她手术后的第三天了。看着丽君苏醒过来，所有陪伴她的家人们都长松了一口气。
　　从死亡线上回到人间的丽君，此刻领悟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进入了减法时期。顿时，她有一种渴望，就是要把自己的过去用文字写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刚刚才明白的一个道理：生命脆弱，命运弄人。
　　于是，尘封了多年的过去又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卷一下乡之路
　　
　　第一章（一）
　　
　　一九六八年开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用星火燎原之势席卷了全国。举国上下的热血青年纷纷报名，要用自己的青春去建设祖国的边疆和小镇。
　　七月一天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微风阵阵拂面，就天气来说，这应该是很舒服的一天。可家里的气氛，却很低沉。丽君的父母无言地忙碌着，因为她们的大女儿丽君今天要下乡去了。
　　丽君今年一十八岁，是家中长女，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她身材高挑匀称，皮肤不白，但眉清目秀，性格热情开朗。初中毕业的丽君，一边等待着工作分配的通知，一边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前途。因为按当时的下乡政策，丽君不但符合留城条件，而且还可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当时，下乡的政策是“老大可以留下，也就是说走一个留一个”。丽君的弟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也是父亲家族中七代单传的香火继承人。弟弟在父母亲的心里占有绝对重要的位置。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丽君分配工作，马上就要毕业的弟弟就必需得走下乡这条路，别无选择。
　　于是，丽君的父母面临着一个很难的抉择：既舍不得儿子下乡，又没有理由留下儿子，平静的家庭掀起波澜。
　　丽君非常清楚弟弟在父母心中至高无上的位置，所以，父母的忧愁像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了丽君的肩上。
　　距离弟弟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父母亲的眉头锁的也越来越紧了。看着无计可施的父母，丽君多么希望自己能想个好主意来帮助父母来解决这个难题。
　　究竟怎样才算好的主意呢，她却说不上来。
　　时间在父母的焦虑中一天一天过去，好主意还没想出来，于是，她给自己下了命令，要赶紧地想，必须在弟弟毕业之前想出解决的好办法来。也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灵感，一个声音飘进了她的脑海，对她说：“让弟弟留下，自己下乡去。”对呀！为什么早没想到呢，这样弟弟不就能留在父母身边，了却父母亲的心事了吗？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有什么比这个主意更好呢？对，就让弟弟留在城市，把自己留城工作的指标留给弟弟！
　　丽君非常清楚，这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一个陌生的农村去。这不但意味着要放弃城市好的工作，好的生活环境，还将意味着断送了自己的前程。难道，这就是命运之神在“眷顾”她吗？
　　她想到了农村的艰苦，想到了可能要永远与黄土为伍，想到要了头裹毛巾，手拿镰刀，身背竹篓，每天劳动在田间地头，想到了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又黑又土的样子……总之，她把下乡以后可能遇到的困难、把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可以想到的事情都想到了。
　　最后，她确定这个主意还是切实可行的。想了那么多的丽君并不知道，这个看似两全其美的主意，改变了她的一生。可什么才是命运的指示呢？
　　时间一天天地过，弟弟眼看要毕业了。计量了许久，丽君确定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答案，现在是时候告诉父母了，所以挑了一天做晚饭的时间，丽君告诉父母，自己要替弟弟下乡。
　　父母亲惊呆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连日来不声不响的女儿居然在运筹着自己的未来。他们知道，女儿是为了弟弟，也是心疼父母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不行，眼看你就要安排工作了，怎么能耽误了你呢？不行！”父亲看着懂事的丽君，第一个反对。
　　“对，我也不同意，不能耽误了你。再说，一个女孩子去内蒙或者黑龙江那么远的地方，我也不放心。”母亲第一次和父亲的观点一致。
　　“我有几个有利条件：第一，我的独立性很强的，洗衣，做饭都可以。第二，我们还会有同龄的同学，可以相互照顾，不会寂寞的。”
　　“咳，你说的轻巧，你这么一说，以为我们就会同意吗？下乡以后的困难多着那，我不会让你走的。”母亲眼睛里含着泪水，哽咽着。
　　父亲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吸着烟。
　　“哎呀，困难肯定是有，但我自己能克服。说实在的，当初你们要是同意我和上一批青年一起下乡的话，现在就没有这么纠结了。”
　　“你说的我们也清楚，可是，让你们谁走我都心疼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吃苦受累呢？”母亲说。
　　“我不怕吃苦，就叫我去吧。亮子打小没照顾过自己，什么都不会，他要是下乡，他是能做饭还是能洗衣？杏儿还小，家里留个男孩子什么都好照应。就这样吧？我去！”
　　丽君观察着母亲的表情，并准备继续作说服工作。
　　父亲冲着一个方向吸着烟，听着母女两人的谈话，心里七上八下，终究想不出再好的办法。
　　他沉思了好一会，才下决心似的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对着难过的母亲说：“我看，你也别难受了，眼下的形势就摆在哪儿，如果不走一个，在你、我的单位和街道也不好交代。没准，咱还得弄个钉子户当当，每天门口敲锣打鼓不算，还得办学习班，到时候还是得走一个。你看，门口老石家的三个孩子，不是走了两个？只留下了有病的老三。老刘家也给孩子办理了下乡的户口关系，这你也知道。我想，你也别瞎着急了，咱们还真得考虑考虑丽君的想法。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走太远也实在是不放心，如果她能去个比较近的地方，这样倒是比较稳妥。”
　　“对，还是我爸说的对。”丽君看了母亲一眼：“您就别犹豫了，初一不走，十五也得走，我和弟弟总要走一个，这个道理您是明白的。反正，我出去的话，自己能照顾自己的。亮子……”
　　在院子里玩耍的杏儿不知被谁逗得哈哈大笑。父亲往炉子里添了一点煤球，母亲准备做饭。弟弟放学回来，抹了脸就喊饿要吃饭。他听说丽君想替他下乡，很不愿意，说自己男子汉什么的，不要大家担心。可是丽君问他可会照顾自己，他的一腔豪情倒是泯灭了不少。只有妹妹小，吵着吃饭后还要出去玩。一顿饭下来，大家神情各异，食不知味。
　　到熄灯休息了，母亲的眉头仍然紧锁着，但也没再说什么，她自己知道，这次必须要支持丽君了。临睡前，母亲最终作了让步：“这样吧，过几天去一趟我娘家，看那里能不能接收。”
　　“这到是个主意，就这么办。如果那里同意接收，也免得孩子去内蒙那么遥远的地方了。”
　　
　　方案定下来了，一家人也冷静了下来。
　　锣鼓声一直响着,锣鼓队的指挥者们，为了把这项光荣的政治任务完成的有声有色，落实的干净彻底，他们绞尽脑汁，派了锣鼓手，专门在有下乡子女的家门口敲锣打鼓带飞镲，而且不停歇的高呼革命口号，那声势颇有些震天动地的意思。
　　又有几家邻居，陆续为子女办理了手续,大多到边远的内蒙古插队落户。
　　宣传的锣鼓声好像是催征的号角，远一阵近一阵的，虽然没直接敲在丽君家的门前，却也直接敲击着母亲的心房。这鼓声就像有千万斤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最终，母亲下了决心,去丽君姥姥家一趟。
　　接下来，弟弟等待安排工作。丽君在家里等待母亲的消息。
　　几天过去了，母亲带来了一切顺利的消息：姥姥家的乡村同意接收丽君。这可真算个好消息了，姥姥家与丽君家相100多公里，比那天南海北，实在是不知近了多少，家里又有那么多亲戚可以照应孩子。就这样，所有的担心忐忑都减少到了最低。
　　丽君从待业青年，变成一个开始准备下乡的知青了。
　　准备工作很简单，母亲用不舍的心情给丽君收拾了几件衣服和简单的行李。父亲则用他那出色的木工技术，为丽君精心制作一只漂亮的小提箱，这只小提箱一直伴随着丽君走过了40春秋。
　　丽君则如日常一般，打理家务，照顾弟妹，等待着下乡的这一天。
　　六月走了，丽君的很多同学都有了消息，下乡的，参加工作的。
　　七月到了，丽君只在家里帮母亲收拾家务，间或给亮子烙饼，哄杏儿玩。
　　七月八号，它还是来了。晨光明媚，微风习习，七月里难得的好天气，这一天，丽君要下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