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周六的中午，方天晓对栾永现说：“老师，今下午我和董娜张燕到你家里去，有事要向你汇报、请教，并请你给拿个主意。”
　　原来，方天晓认真考虑了张燕被康亚飞欺负一事，越想越感到事态严重，非同小可。而自己又太年轻，没这方面的经验，别把事情搞糟了，弄大了。于是就想到了老师栾永现，想听听他的意见。
　　方天晓去了的时候，张燕和董娜已经到了。
　　栾永现卷着着大喇叭烟，笑呵呵地招待着大家。他对老婆说：“冲上茶水，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我们有工作要谈。”他老婆倒上水，擦擦桌子出去了。
　　栾永现四十多岁，清瘦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由于清瘦，吕继先常常给他开玩笑说：栾老师，看到你，很使我们想起那万恶的旧社会！
　　栾永现招呼大家坐下后，锐利的目光观注着他们，然后清了清嗓子说：
　　“上学的时候，你们都曾经是我的学生，尽管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也就是说，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方天晓说：“今天俺们到这里来，是请教老师并商量一件事儿，一件不大但也不小的事儿。”他就把康亚飞近来骚扰张燕，以及多次窥厕等所作所为叙述了一遍。
　　听了方天晓的介绍，栾永现有些半信半疑：“我说天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康亚飞人品还不至于这么低劣吧？”
　　张燕接口说：“栾老师，我还能骗你们吗？我还能无中生有往自己脸上抹灰吗？这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没一点儿虚假。”
　　董娜眼瞅着栾永现，说：“事实就是这样。张燕去厕所的时候，康亚飞多次地跟着去窥厕，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不只这些，康亚飞、侯庆申他们还通过私人渠道，购进了一些假冒伪劣文具图书，支派学生干部偷偷高价卖给学生，从中谋取暴利。”
　　栾永现说：“这个得有真凭实据，不能望风捕影。”
　　董娜说：“这都是事实。我侄女就在侯庆申那个班。我侄女说了，侯老师亲口交待，买文具有利于开发智力和学习成绩的提高，有利于班级的荣誉，所以谁不买也不行。还说，这件事谁也不能向外说，谁说了一定要严肃处理。”
　　张燕说：“他们的坏事可不是一两件。星期天，他们叫学生搞义务劳动，为自家打水、运土、劈柴、挖粪、收割、洗衣服、扫院子，什么活儿都干。”
　　董娜接上说：“前几天，袁立冬患了感冒，却小病大养，无病呻吟，不去上班。康亚飞、侯庆申两人积极去动员诱导，学生们就拿了鸡蛋、红糖、大枣、核桃等去看他。差不多全班学生都去了。”
　　张燕说：“听说卖文具赚了不少钱，赚了钱就去喝酒。”
　　栾永现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声骂了句，“简直是畜牲所为。”这才知道，自己年龄比他们大着一层，消息实在太闭塞了，没想到身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这事绝不能等闲视之，必须高度重视，积极向领导汇报！”栾永现清癯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他们说：“所以啊，这人生在世，道德品质非常重要：有德有才是正品，有德无才是次品，有才无德是危险品，无才无德是等外品。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样？据此看来，康亚飞就是一个危险品等外品，必须及时地清理。好在，这些事还处于萌芽状态，危害还不十分巨大，所以应该及时地把这些情况反映给领导，让领导早日拿出处理意见和有效措施。如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任其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完，他看了看方天晓说：“你是学中文的，兴隆中学的大才子、一支笔，把情况整理一下吧。”
　　听到老师的吩咐，方天晓不敢怠慢，急忙找出纸笔，根据刚才的谈论，一条一条都记录下来。同时加上了大家的观点和看法。
　　刚刚写完，董娜就赶忙凑过去。她机敏地用身体挡住栾永现和张燕的视线，顺势抓住了方天晓的手，并狠狠地地抓了几下。自两人分手以来，尤其发现自己跟方白冰感情不和以来，她一直想给天晓赔礼道歉，但一直没有机会，天晓也一直不给她机会。今天的时机可不能错过。她是以此告知天晓：第一，当年我言而无信，伤了你的心，我错了，我真心实意地向你道歉，请求你的谅解；第二，尽管我走错了这一步，但我还是爱着你，没有忘掉你。请你不要再敌视我，歧视我。
　　方天晓对她的厌恶还没有彻底解除，他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想摆脱她，但没有抽动。他想，如果把这件事捅破了，无疑董娜会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自己也会落个无情无义的坏名声，还可能会引起一些流言蜚语。于是，他只好听之任之。
　　董娜象征性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柔柔地说：“大部分都记下来了，还加了一点儿。栾老师，张燕，我读给你们听听，有不对的地方咱再改。”就拿起本子，按照原稿读了一遍。
　　大家听了后，开始一条一条地斟酌，一条条地修改完善。直到准确无误了为止。
　　栾永现说：“最后署名是，几名普通一兵，再分别写上咱各自的姓名，咱们光明正大地向领导反映问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向校长汇报了。不料，张燕又犹豫起来：
　　“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太过分了？对于康亚飞，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想，领导接到汇报材料，一定会细致追查并严肃处理的。那样我怕坏了他的名誉，毁了他的前途，对不住他的妻子儿女……”停了停又说：“要不咱们再等等，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要是他改好了……”
　　董娜说：“也有道理。到底怎么办好，咱听栾老师和天晓哥的。”
　　栾永现看看方天晓：“天晓，你的意见呢？”
　　方天晓说：“我认为，等等看的结果是利弊参半，向好向坏发展的可能都有。要不这样吧，咱们尊重张燕本人的意见，给康亚飞一个机会，或许他是一时之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改正了也就好了。但是，他们私卖文具谋取暴利乱拉学生干家务干农活等问题，绝不能再姑息迁就了，这影响太坏了，必须立即汇报。不然，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栾永现沉吟半晌说：“好，那就按天晓的意见办，分而治之，先汇报那几个方面的问题。天晓，你是公认的群众领袖，在老师中有着很高的威信，这事就由你出面汇报。总之，有咱们在，就不能叫这些歪风邪气嚣张起来！”
　　方天晓郑重地说：“请你们放心，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此时，方天晓对栾永现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个生活中如此随和的人，这个被称作软皮蛋的人，原来是一个疾恶如仇、铁骨铮铮、在原则面前毫不让步的人！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年于入海书记到学校撤销康亚飞教师代表的事。当时，大家都知道这事多亏了普通一兵。由于普通一兵向村干部及时地作了汇报，才使村、校领导对学校进行了认真的整改，使学校很快恢复了正常秩序。事后大家议论纷纷，说这个普通一兵真厉害，真果断，称得上学校的中流砥柱。可到底谁是普通一兵呢？终究也没猜测出来，至今仍然是个谜。
　　想到这里，方天晓恍然大悟了。啊，原来这个普通一兵不是别人，就是敬爱的栾老师！
　　想着，他试探性地问：“栾老师，那年于书记到学校整批干核桃康亚飞，于书记称赞的那个普通一兵，原来是老师你啊！”
　　董娜也说：“普通一兵的事迹很感人，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普通一兵就是你。”
　　栾永现朝他们笑笑，并不回避地说：
　　“不错。我就是普通一兵，普通一兵就是我。我认为，做人就得有正义感，有原则性。工作中互帮互助那是同志间的友谊，是不容推辞的。但胡搅乱搞就不行。那些歪的邪的，过得了别人，过不了我栾永现！”
　　方天晓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想着。他感到栾老师一身正气，爱憎分明。他是那么高大，那么成熟而坚定。从栾老师身上他汲取了正气和力量，他感到了从没有过的乐观和充实，他决心要像老师那样，扎实工作，默默奉献，嫉恶如仇，做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孜孜以求，勤学不辍，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方天晓学业期满，考试成绩全部合格，领取了大专毕业证书，迈出了前进路上可喜的一步。他真实地感觉到，学习不仅获得了知识，开阔了视野，而且增加了自信，提高了整体素质。
　　因为补上了这一课，他从心里感到了充实，感到学有所得不虚此举，仿佛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各种想法随即萌发。他雄心勃勃，想在教育这块天地干一番事业。这一年，他分别找了栾永现、黄一如作介绍人，郑重地向校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此时，自上而下开展课堂教学大练兵活动，以提高全员的授课水平，向四十五分钟要质量。这些年来，方天晓一直模糊地认为，教师只是备备课上上课，批批作业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深入进去，才知道这项工作复杂得很，深奥得很。仅备课就得有教学计划、教学内容、教学目的、教学要求等等，还要摸好学生意见反馈，做好阶段性的总结等等。
　　难怪有人说，教学是一门科学，是一门艺术，而且是一门很高深的艺术。难怪从孔子到现在的两千多年来，人们穷经皓首苦苦探索，一直对教育方面的问题探讨不止，各执己见而又争论不休！
　　因为知识充实，加上又比较重视，几堂课讲下来，方天晓技压群芳脱颖而出，在镇、县几炮打响，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和声誉。同时，他写的教学论文也接连在几种刊物上发表，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和赞誉，被学校命名为本校的“学习标兵”。
　　这些突出的表现，自然在兴隆中学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大专就是大专，游击队长就是游击队长。鼻子尖上长疮犟不得！”吕继先佩服地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人家心血和汗水的结晶！”张燕羡慕地说。
　　“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馒头不会从天降，幸福生活等不来！”栾永现颇有感触地说。
　　“什么时候咱也弄个大专啊？”董娜忧心忡忡地说。
　　方白冰却说：“不错，大专是毕业了。课也讲得中规中矩无可挑剔。可根本问题呢？领到相应的工资了吗？拿到购粮食的小本子了吗？没有。所以该种地还得种地，该插秧还得插秧。队长叫你去修路，你总不能说，我都成大专了，还修什么路啊！地里麦子熟了，你总不能说，用不着收，我讲堂课你听听吧！哈哈哈哈，你就是大上十回专，讲上十堂课，麦子也到不了囤里去！还得自己动手去种去割去搬运。”方白冰虽是个被推荐的工农兵学员，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老觉着自己是公办师范生，比民办教师高着一个档次，一直很有优越感，总是变着法地炫耀自己，压制嘲讽别人。
　　“对对对，白冰老师说得对。不光看有什么牌子，要看是不是得到了相应的地位和报酬。”侯庆申有些嫉妒，酸溜溜地说。
　　“学历学历，学历仅仅代表学习的一番经历，不能代表别的。这学历国家承认它就有用，不承认就是一纸空文！就是墙上的画马，天上的云彩，镜子里的烧饼！就等于……，看到了吗？”康亚飞一边发表着高论，一边拿起一张白纸，两手轻轻地一扯，那白纸立时就成为两段。
　　见方天晓学业有成，袁立冬对他的嫉恨又进了一层，但城府极深的他，绝对不会让别人拿住话柄，善于伪装是他的拿手好戏，于是他一边摆弄着钢笔，一边斜着眼嘿嘿地笑着说：“我说各位弟兄，古语云，‘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你们背后里议论别人，这不太好吧？这样不利于安定团结。”
　　有个老师赞同地说：“对对对，袁老师说的对。平时多思自己过，闲谈少论他人非。确实，背后议论别人不利于安定团结，不利于学校工作。”
　　“就是。要是大家都像袁老师这么光明磊落，这么严以律己，大家该有多团结，人际关系该有多融洽，各项工作该有多么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