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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风雨民师      作者:牛存金      发布时间:2015-02-11 18:57:57      字数:15040

  刘波来信了,共是三封。一封是给校长郑孝文的,一封是给女朋友张燕的,一封是给方天晓的。
  自刘波南下以后,方天晓一直在牵挂着他,不知道他去后是否顺利?是否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并安下了身?生活起居应酬来往是否习惯?现在接到来信,很有些喜出望外,急忙抽出信笺细细地观看。
  天晓哥:
  您好?见字如面。全体教师都好吧?嫂子和亮亮也都好吧?现在我把来后的情况简要地汇报一下。我来广州后,一切均好。如同一滴水溶进了茫茫大海,如同一粒沙刮进了千里戈壁,我也融进了这茫茫的人海。广州可真大啊,那楼高入云端,那路宽阔平坦,那树常年碧绿,那人熙熙攘攘……,外面的世界好精彩!但是,这精彩不属于咱。
  原指望到广州后投奔同学张森。没想到,商场有如战场,张森的事业近来连连滑坡,根本容不下我。好在同学情谊还在,他四处奔波帮我找到了活儿。活儿不好,是安装地下管道。说实话,凡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活咱干。干文明活挣大钱连门也没有。像玩电脑高科技这一套,咱这点文化水儿,别说不叫咱干,叫干咱也干不了。
  说起来干什么都不容易。干活第一天就生了一肚子气。那天和水泥时,正巧一位老太太路过。这老太太发髻高耸,环佩叮当,描眉画眼,珠光宝气。我一不小心,溅到她身上几个泥点。老太婆小红皮鞋一跺,乌眼儿圆睁,张口就是:乡下佬!没长眼睛吗?嘟嘟囔囔地骂个没完没了。骂得我一心火,奶奶的,真想给她一家伙,叫她沟子里喝脏水去!后来一想,咱君子不给牛治气,咱是来做工的,不是来打架的,就压压火忍了。我觉得他们城里人太无情、太无义、太霸道了!这点小事,至于吗?
  关于工资,具体数也没说,反正比家里挣得多。先凑合着干呗。等有了新情况我再给你们去信。另外,不知道张燕现在怎么样?说实话我真忘不了她,估计她也不会忘了我。她生性太柔弱,这样的人容易吃亏,特拜托哥你及各位对她多多关照。咱那里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地给我说一声。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一日不见如三秋啊!
  祝哥好运。祝工作顺利,心想事成。
  刘波敬书于82年6月2日
  看了来信,方天晓知道刘波找到了工作,而且还比较顺利,心里感到些许欣慰。但仍然有些牵肠挂肚,于是立即回了信,向他祝贺并提出了自己的几条建议,鼓励他一定要脚踏实地,干出一番成绩来。
  自那次张燕路遇干核桃康亚飞后,干核桃又在路上等了她几回,每次都是纠缠不断喋喋不休。这使张燕的恐惧之心与日俱增,她感到不安全的因素在步步逼近。
  于是,放学后她不再单独行动,尽量和学生一起回家,这使得干核桃无计可施。尽管如此,仍难以摆脱他随时出现的无理纠缠。譬如,张燕和学生一道跳绳做游戏,干核桃也掺和进去跳绳做游戏。张燕到卫生区里去拔草,干核桃也凑过去边搭讪边拔草,还时常找理由借本书了借支钢笔啊什么的。当然,有时也送上几块糖果几件玩具之类。每每单独见到张燕,他就色迷迷地说:比翼双飞共徘徊,靓丽女孩走过来!还走腔串调地唱那首被自己改编过的歌:“小燕子,穿花衣,飞到东来飞到西,别的地方她不去,一飞飞到我怀里。”弄得张燕又气又急,十分窘迫而又无可奈何。
  康亚飞想张燕入了迷,整天魂不守舍,寝食不安,想得都要发疯。一闭眼儿,张燕那笑嘻嘻的小模样儿就出现在眼前,仿佛在和自己谈笑风生,打情骂俏,搂搂抱抱。为了达到目的,康亚飞时刻注意着张燕的一言一行。只要有机会,就去联络感情,就去纠缠不休。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入非非。不知不觉,张燕那笑眯眯的小模样又浮现出来。他觉得张燕正甜甜的给自己说知心话儿,挤眉弄眼地向自己招手卖俏儿。他越想越投入,越想越入迷,好像张燕就在眼前,为自己主动脱光了衣服,露出那白皙光洁的肢体,然后自己把她一把抱在怀里,用手上下抚摸着,尽力地跟她亲近和温存,自己快乐得心花怒放神魂颠倒。
  他抬头看了看老婆,正在呼噜呼噜地睡大觉,大黄牙毫不掩饰地外龇着,流着长长的口水。他感到特别的厌恶和痛恨,欠起身小声骂了声:“死猪,黄脸老婆!”就更加痴迷地想张燕。后来,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就起了身,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去了张燕家,想去碰碰运气。他想,给她谈谈心聊聊天儿,抱住她亲个嘴儿都行。当然,如果事情顺利,美美地成全了自己,那就算老天爷保佑,烧了八辈子高香了。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张燕一定不会大喊大叫,一定不会四处声张,而一定会选择默默地承受和忍气吞声。换一个角度讲,说不定她还会欣然接受兴高采烈呢,说不定因此和她成为一对贴心挚友呢!
  张燕家的大门虚掩着,看来一家人还没睡。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他们家的院子。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到北屋门口听了听,听出张燕的爹妈正在说着话忙家务。然后又到了张燕住的小南屋,站在窗子下,侧耳细听,看看是不是有别人,看看有没有危险在。张燕的屋里亮着灯,电灯恪尽职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侧耳听了听,哗哗,哗哗哗。显而易见,张燕是在洗衣裳,而且静悄悄的,绝对没旁人,他心中不由得暗暗叫好:真是天赐良机,菩萨保佑呀!他仿佛看见了张燕那柔美洁白的玉体,仿佛嗅到了她散发出的馨香的迷人的气味。他灵魂几乎出了窍儿,于是慢慢地站起身,准备推门而入。
  张燕洗了一会儿,站起身抖起衣服看看洗干净了没有,然后端起脏水走出来,她没有多看,习惯性的扬手向窗下猛泼出去。“哗,哗,哗”康亚飞猝不及防,被泼了一头一身,淋淋漓漓,有些被泼进嘴里鼻子里,有些顺着脖领流进衣服里,成了一只落汤鸡。
  康亚飞倒霉至极,狼狈透顶,闹了个手忙脚乱,举止无措。他嘴里噗噗地吹着气,用手一下一下甩着脸上的脏水,垂头丧气:“嘙,嘙、娘的倒霉,倒他娘的血霉!啊、啊、啊嚏!”
  张燕听到了声音,疑惑地站在门口探出头,大声地问:“谁?是谁?”说着疾步走出来。
  康亚飞心想,大事不好!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屏住呼吸,就地蹲下,缩成一团。
  张燕的爹、妈听出有动静,也从北屋里探出头来,大声地问:“谁?燕儿,是谁?”
  张燕摇摇头说:“没听清,也许……也许是狗吧。”
  张燕一说是狗不要紧,周围邻居家的狗像接到上级指令似的,不约而同,都很负责任地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几只狗像比赛似的,越叫越凶,瞬间叫成了一团。
  张燕的爹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听着不像狗,狗不是这个动静。”一边说着,一边摸起一根棍子,端着架子向外追。
  “不好!”康亚飞眼看事情就要闹大,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他知道当了俘虏的后果有多严重,他知道身败名裂这个词的内涵有多深刻。所以再也顾不得风流快活,猛地站起身来抱头鼠窜。
  邻居家的几只狗积极主动地追出来,穷追不舍,跟在他的屁股后汪汪地乱叫。吓得他魂飞魄散,仓皇逃遁。狗族们都是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角色,你越害怕乱跑,它越奋力疾追。他一口气跑出去几十米,狗们也追出去几十米,直追得康亚飞面如土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燕的爹看了看他的身影,肯定地说:“是个人,不是狗!”
  张燕说:“那,可能是,是小偷吧。”
  张燕妈也出来了,说:“半夜三更的,不是狗,就是贼,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燕的爹说:“蹊跷,蹊跷,毛贼来咱家干什么?咱家又没金银宝贝,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张燕的妈说:“不好不好,八成这缺德货是本着燕儿来的,想占她什么便宜!”说着回头对着张燕说,“燕儿,你长大了。往后,不管出门还是在家,都要多长个心眼儿,别惹出什么事儿来,叫街坊四邻笑话。”
  张燕点点头说:“妈,你放心,我知道。”
  康亚飞踉踉跄跄往回跑,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他一边跑一边嘟囔着:“娘的,出师不利,倒霉!娘的,出师不利,倒了大霉!没想到,品尝个美女会这么难!”又咬牙切齿地骂起狗来:操你们这些恶狗的妈,又不是找你们家的大姑娘,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跟美国鬼子一样,什么都管,太平洋上的警察——管得宽。骂完了又一想,操这些狗的妈,根本不光彩,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等于把自己降到了畜生的位置。哎,罢了罢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君子不给狗治气,让畜生们一步又何妨?然后又转了话题,恨恨地说,“娘的,小张燕,等着吧你,早早晚晚,晚晚早早,我要吃了你这水蜜桃,吃了你这小香瓜,尝尝你到底有多甜,有多嫩,有多鲜!同时,要报报今夜的水浇之恨,狗撵之仇。啊,啊,啊嚏!”
  几天以后,张燕下课后独自去厕所,当她蹲下来的那一瞬间,忽然发现一个身影在墙孔中闪过。乡下的厕所都是石头砌成的,不像城里的那样砌得严严实实,泥得光光滑滑。张燕并没有十分在意,认为这也许是巧合,总不能自己去厕所,就得叫别人憋死,或者拉到尿到裤子里吧!
  可是连续几次,张燕发现,只要自己单独去总会遇到这难堪的情况。有一次,她居然发现,从墙孔里露出的不是身影,而是一双贼溜溜极度贪婪的大眼睛。张燕的脸腾地红了,心也跳得格外厉害。她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故意地窥厕。她来不及多想,尿没撒完就慌慌张张地提起裤子,快步如飞地向办公室跑去。
  张燕知道,这种事不便张扬。若传扬出去,说不清道不明,屁大的工夫就会满城风雨,有一百张嘴也难以辨清是非,实在没什么好处。人言如刀斧。别人听了,还不知道要展开什么丰富的联想,编造出什么下流荒诞的谣言哩?所以她没有声张,只悄悄地用石块把空洞堵上。
  可是不知不觉间,那墙孔又被捅开了。她有些害怕,考虑再三,就把这事告诉了好朋友董娜。
  董娜听了,忧戚地说:“这种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咱们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处理。总不能由着他任意地看下去吧。我看咱们去告诉天晓哥,天晓哥办法多,叫他给拿个主意。”
  张燕脱口而出说:“姐,我知道你还爱着他!”
  董娜被张燕看破了心思,脸腾地红了。她意味深长地说:“别瞎说,我仅仅是相信他,说给他心里踏实。”
  张燕说:“他是我心中的大哥,我也相信他。”又说,“姐,当初你们那么好,后来怎么就分手了呢?”
  董娜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都怨我那糊涂的爹娘,寻死觅活的劝我逼我,要上吊喝农药什么的。当然,也怨我。怨我没有主见,想找个工作人员当靠山,一时拿错了主意。”
  张燕坚决地说:“要是我,这么好的男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他争取过来!”说完,脸也一下子红了。她暗暗地骂着自己:没羞没臊,干嘛把自己和天晓哥往一块儿扯呢?人家是你什么人?人家和你有关系吗?怕董娜多心,想歪了,想斜了,把自己搀和进去,忙改口说:“天晓哥待人诚实,处事公道,很多人都信任他。”
  董娜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忙问:“你,你也喜欢天晓哥?”
  “没有没有。”张燕赶忙予以否认。女孩子心中有着太多的秘密,或喜悦或忧伤,张燕也不例外。她嘴里在否认,心里却顺着董娜的话题想下去:真的,如果不是天晓哥已经结婚,如果不是对刘波作出过承诺,嫁给天晓哥不是很好吗?不是很安全很踏实吗?他像小妹妹那样地呵护自己,关爱自己,不是很幸福吗?
  于是,她们就双双去找方天晓。
  自从听从父母之言,和方天晓解除婚约,嫁给方白冰后,董娜老觉着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方天晓。结婚后她才发现,方白冰虽是个公办教师,但却非常地低级庸俗,不但胸无大志无所作为,而且鸡肠狗肚疑心重重。两人性格也合不来,所以过得疙疙瘩瘩并不舒心。
  她认为,这件事方天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一直等待着他的狂怒和爆发。方天晓越平静,她心里就越空虚,越没底。她真希望方天晓痛痛快快地臭骂自己一顿,甚至抽自己几下嘴巴或耳光,让他发泄出来。所以,她希望见到天晓,尤其愿意单独见到天晓。那样就可以坦率地向他承认一下错误,以此来消减内心的愧疚,同时安抚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作为方天晓,开始确实对董娜恼怒交加满腔仇恨。他爱董娜,虽不像董娜表现得那么热烈,那么裸露,但他爱得深沉,爱得内在,爱得刻骨铭心。董娜变心后,他简直要发狂、要发疯,他要呐喊,他要咆哮,他要报复!他真想大闹一场,当众问问她为什么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为什么身无主见嫌贫爱富?后来转念一想,事已至此,恼怒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造成恶果。于是,他开始进行自责和换位思考。他想,假若面前有两个教师:一个是公办,一个是民办;有两个家庭,一个很富足,一个挺贫穷,那么,恐怕绝大多数姑娘都选择前者而不选择后者。这是利益和观念的驱使,世人很难脱去这根深蒂固的思维藩篱。所以,对她应该宽容和谅解。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面对现实,默默饮下这杯无奈的苦酒。他听说,大凡好人都会宽恕别人。只有心狠手辣罪大恶极的人才会不择手段地伺机报复!因为怨恨、斥责、谩骂、恐吓、攻讦、使绊子、抽嘴巴只会增加仇恨,甚至两败俱伤。既然有缘无分,那就不成恋人成朋友、成同志吧。总之,绝对不能成为仇人和敌人。
  他这样想了,心里也就有些释然,有些空明开朗了。从此,他把这份爱深深埋进心底,埋进灵魂的深处,让它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逝。
  董娜、张燕见到了方天晓,就你一言我一语,把康亚飞多次拦截、调戏、窥测等不端行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听了她们的叙说,方天晓非常气愤,他激动地说:“这件事非同小可!牵扯到你们双方的名誉,也牵扯到对方的道德问题,所以你们先不要声张,这需要慢慢地调查取证。等查清窥厕者到底是谁后,再采取相应的措施。”于是,如此这般地向她俩交待了一番。
  后来,张燕单独去厕所的时候,董娜就偷随其后,隐蔽在一旁注意观察,如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续几次,她们终于得到了证实,那猥琐卑鄙的窥厕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对张燕邪心不退、纠缠不休的干核桃康亚飞。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谁都不会想到,呀呀孺子普普通通的一泡尿,会葬送掉栾永现的大好前程,而且使他终身遗憾,遗憾终生,令老师们连连唏嘘,感叹不已。事后不久,有个文人别出心裁,把这段趣闻写成了文章,广为传播。而且还特别注明,不是我空穴来风,任意杜撰,而是确有其事,查有实据!
  这天,校长郑孝文一进校门,迎面遇上了方天晓。他喜笑颜开地对天晓说:“方老师,快,赶快去通知栾永现老师,让他到我校长室里去。
  方天晓见校长有些失态,忙问:“校长,有事么?”
  郑孝文说:“当然。告诉他,越快越好,喜事一桩,喜事一桩啊!”
  方天晓答应一声:“校长,我马上就去。”说完,一溜烟儿跑着去找栾永现。
  一会儿,栾永现进了校长室。郑孝文仍是喜笑颜开,他亲热倒了一杯水说:“栾老师,来,请坐,快坐下喝水。”
  栾永现说:“谢谢校长。”
  “栾老师,今天咱们长话短说。”郑孝文用手敲敲桌上的一叠纸:“栾老师,看看,看看,你好好看看这文件通知。”
  栾永现感到校长今天有些反常,便好奇地拿起文件,仔细地审视着,渐渐地脸上的皱纹散成了一朵花:“真的么?校长,真的么?我可是盼了半辈子了。”
  郑孝文咪咪笑着说:“文件都下了,还能假了不成?看看,这转正条件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第一,教龄必须十五年以上,第二,必须有县级以上优秀教师荣誉称号。这两条,你都占全了。也就是说。再过几天,你就被转成公办教师了,转成干部身份了!”
  栾永现喜笑颜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校长,你不知道,我年年盼夜夜想,想转成一个正式的公办教师。可一直不够条件。这回,老天爷睁开眼了。”
  郑孝文说:“栾老师,很应该向你祝贺,祝贺,再祝贺!”
  “多谢校长,多谢人民政府!”栾永现高兴地搓着两手。
  “我给你开封证明信,马上去办理转干手续。现在,快回去准备准备。”郑孝文说着,赶忙开证明,开完后递给栾永现。
  栾永接过证明信高兴地说:“办完手续后请你喝喜酒,请大家喝喜酒。”说完兴冲冲地回到办公室去。
  栾永现品行好,人气旺,关注的人自然就多。第二天大早,栾永现家的里里外外就挤满了人。民转公、农转非是件大事、喜事,它决定着一生的命运和归宿,甚至比结婚生孩子都重要。栾老师老两口高兴得团团转,见人就笑,老脸绽成了一朵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马上就吃皇粮拿工资了,他们没理由不高兴。老两口的情绪很快传染给了每一个人,大家都为栾永现的苦尽甜来而高兴,而祝贺!
  方天晓说:“老师,根据文件精神,转户口得卖几十斤玉米。我称了四十斤,给你绑到了自行车上。等卖了这些粮食,办理了手续,你就是名符其实的公办教师了,就吃国库粮,拿国家工资了。”
  栾永现笑得合不拢嘴:“不错。太阳率先照在我栾永现身上。我想,为时不久,就会照到你们身上。”
  吕继先笑笑说:“蘸糖稀的盖大楼——慢慢地熬吧,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栾永现劝慰他说:“别灰心,别泄气,总有转正的那一天,只是个早晚。”
  吕继先不声不响地从代销点拿来一挂鞭炮,高高地挂到树枝上,点起来,鞭炮噼里啪啦,响彻全村。远远近近的村民都赶来看热闹。
  栾永现推着自行车出了村口,大家目送着他跨上车子,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县粮食局的院子里,院子通向大厅的过磅处,排队卖粮食的教师排成长长的一队。大家焦急万分地看看太阳,看看手表,伸头瞧瞧渐渐缩短的队伍。
  栾永现把粮食从车子上解下来,提着粮食开始排队。他擦着额上的汗水,表情十分复杂,他既高兴又有一种无形的担心,恨不得一分钟就办完这些手续。因为只有办完了手续,一块石头才落地。
  过磅员是个年轻的小媳妇,结婚一年多的样子。过起磅来慢条斯理,不时地拂拂头发喝口水。还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声嚷:“慌什么慌?一个一个地来。”
  一个一个地来,到十一点左右,终于挨到栾永现了。他心急如焚,单手一提就把四十斤玉米放到了称磅上。他心里在想,再有十分钟,不,再有五分钟,称完了粮食,办完了手续,就大功告成了,就是一名光荣的公办教师了。他激动得浑身有些发抖,脸也涨得通红。眼睛老盯着磅秤上的那四十斤玉米。
  “哇哇……哇哇哇……”后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尖利而急促。后面一个男同志匆匆走过来,对年轻的过磅员说:“张改霞同志,床上你儿子撒尿了,老是哭,你去哄一哄吧!”
  张改霞站起身,对着栾永现他们说:“先等着,我哄哄孩子就来。”说着急急忙忙走了进去。
  栾永现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伸头探脑地张望着。他们一会儿看看火辣辣的天,一会儿看看眼前的玉米,一会儿看看她出来没有。不少人无可奈何地搓着手,跺着脚,说着怪话,发着牢骚。
  终于,叫张改霞的那个小媳妇出来了,阳光下的教师们群情振奋,一阵骚动,队伍拧着疙瘩地向前靠。栾永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焦急地但又微笑着说:“同志,你快一点好不好?”
  叫张改霞的小媳妇咯咯地笑了,笑得叫人莫名其妙,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栾永现焦急地说:“同志,你笑什么笑?大热的天,我们都等急了,快过磅吧你。”
  张改霞挥挥手说:“不用急了,用不着急了,回家等着吧你们。”
  “你,你什么意思?”大家全都愣住了,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栾永现督促她说:“同志,快称粮食啊你,笑什么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改霞把文件朝桌上一摔:“什么意思?没意思。叫你们都回家的意思。这不是,上级刚刚来了文件,这批民转公停办的意思。”
  人群立时骚动起来,不少人大喊起来:“胡说八道!不负责任!不可能不可能,没有的事!”
  张改霞瞪瞪眼说;“喊什么喊?是你大,还是文件大?听你的还是听文件的?”
  栾永现语无伦次地:“这……这,怎么会这样?刚才……进行的好好的……”
  一个教师说:“我们几个一起来的,我去了一趟厕所,就耽误了几分钟。他们几个都称粮食了,都转了。”
  张改霞摊摊手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粮食称了就是称了,民转公转了就是转了,这就是命。命里一斗,难求一升。咱们中国就是这个样,说停就停,说办就办,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不是现在民转公停办了。我有什么办法?别怪我,又不是我下的文件。有本事你找上级,找领导去!”
  一个女教师说:“要不是你孩子尿了,你给孩子吃奶哄孩子,我们不就转了!”
  张改霞瞪起眼用手指点着她:“出来,那个老师你出来!你什么素质?难道干工作就不要孩子了?就不允许孩子撒尿了?孩子那是革命的本钱!就你这样的,转不着你就正好。”
  一个教师说:“就耽误到你这本钱身上。”
  张改霞说:“别怪我,都怪你们的命不好。这文件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现在来?”她左手拿文件,右手啪啪地敲着:“这不是,文件上写得明明白白,大公章印得清清楚楚,‘自接到通知时起,立时停办本次民转公手续。如不执行,逐级严格追查当事人责任!’要是我们给你们办了。上级追查起来,是你们负责还是我们负责?啊?这么大的责任,你们负得起吗?啊?还是回去再努力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老师们群情激昂:“不行不行,找你们领导去。对对对,找她的领导去!”
  一个满面红光、挺着肚子的大胖子走出来,摆摆手说:“不用找了,找我也白搭。我们听上级文件的。在这里我是个领导,在文件跟前,我是无名小卒,是儿子,是孙子,狗屁都不是。我们下级服从上级。”
  张改霞大声地说:“别吵了,也别找了,回去好好的干,以后再等机会吧!谁叫你们的命不好呢?盛到晚里的鱼又跑了,到了嘴边的肉又飞了。要不行,你们回去找瞎子算一算,看看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不行花点儿钱,把这霉运破一破,叫你们都时来运转,转公办,当校长,做大官,发大财!”
  一瞬间,大家的希望破灭了,多年的希望破灭了。栾永现两眼直盯盯地看着称磅,脸色蜡黄蜡黄,绝望地倒在了地上。地上,满是树叶纸屑和尘土;称磅上,是他带来的半口袋老玉米,原封不动的四十斤老玉米。
  栾永现去办理民转公卖粮食,在学校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学校的办公室里,大家空前地新奇和激动,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吕继先说:“等栾老师回来后,咱们同喜同贺,今晚上就把这喜酒给喝了!”
  黄一如说:“喝,喝,喝。咱们来他个一醉方休。”
  “娘的,这么好的机会咱就碰不上。”康亚飞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侯庆申说:“鬼知道,什么时候咱也等到这一天!”
  “嘿嘿,可喜,嘿嘿,可贺。”袁立冬心里嫉妒的要发疯,嘴里却这样说。
  董娜美滋滋地说:“我们栾老师教龄长,贡献大。劳苦功高,就得先办理民转公。”
  “今后,咱们要向栾老师学习,扎实工作,积极争取。”张燕的高兴得手舞足蹈。
  吕继先说:“今晚上,不把栾老师灌个小辫朝天,誓不罢休!”
  方天晓看看天,又看看墙上的大挂表,有些忧戚地说:“按时间,手续应该办完了,栾老师该回来了!”
  董娜接口说:“是啊,栾老师应该回来了。”说着,走出屋门翘首张望着。
  “叮铃铃”——
  方天晓说:“放学时间到了,咱们到栾老师家,看看回来没有。”
  吕继先、董娜、张燕都说:“对,看看去。看看栾老师回来没有。”
  到了栾永现的家,他们发现,栾永现还没回来。栾永现一家子也正高兴而又焦急地盼望着。栾永现老婆忙忙碌碌地准备着酒菜,还专门杀了一只鸡,说是图个大吉大利,顺顺利利。儿子栾杰兴高采烈,吆吆喝喝,屋里屋外,走马灯一般,早把桌子擦了个铮光瓦亮,一尘不染。备好了碗筷杯盏,洗好了酒杯,甚至酒瓶都打开了盖子。说是只要爹爹一回来,就马上就大开宴席,喝个痛痛快快。盼了这么多年,大家都高兴都开心,大家没理由不高兴不开心。
  栾永现的至亲好友,听说他就要转正了,都为他高兴,有的前来祝贺,有的前来打探消息,院子的里里外外聚满了人。来者大都抱着一个心理:先睹为快,同喜同贺!
  进村的小路上,栾永现推着自行车,愁眉紧锁,趔趔趄趄、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家门。
  方天晓、吕继先、董娜和栾永现家人迎出去。栾永现想闸住车子,但力不从心,身子晃了几晃,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大家赶忙过去搀扶他。同时,一眼就看到那辆破自行车,看到了自行车上绑着的四十斤老玉米,原封未动的老玉米。
  方天晓等扶起了栾永现,惊讶地说:“老师,你怎么了?玉米怎么又带回来了?”
  吕继先:“栾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董娜喊:“栾老师……”
  张燕喊:“栾老师,你……”
  栾永现脸色灰白,垂头丧气,身子晃了几晃,又几乎倒下。
  方天晓赶忙向前一步,扶住了他,问:“栾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栾永现连连摇着头。
  吕继先说:“栾老师,我们都牵挂着你,都等着来喝喜酒哩。你说说,怎么回事?”
  董娜、张燕一起问:“栾老师,你到底怎么了?我们都牵挂着你。”
  栾永现挤出一丝笑:“没、没怎么。这事黄了。”
  “老师,怎么黄了?你说说,怎,怎么黄了?”方天晓有些走腔变调。
  栾永现慢慢地说:“事情是这样的……”他有气无力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栾永现的老婆炖好了鸡,正端着满满一小盆走出来,听说转正的事黄了,浑身一激灵,手一松,盆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盆子碎了,她的心也碎了。鸡肉鸡汤满地都是。小花狗捷足先登,飞跑过去张嘴就吃。七八只公鸡母鸡根本不懂得主人此时的心情,不懂得物伤其类的痛苦和悲哀,看到了美餐,喜不自胜,扑扑愣愣飞跑过来,嗬:这是主人要犒劳我们呀,谢谢主人的恩典!于是,脖儿一伸一缩、争先恐后地抢食起来,甚至不惜踏着同胞们的尸骨前进。间或,为了争夺一片菜叶儿,还你啄我我啄你的动起了干戈。
  听得此说,在场的人个个愣住了,瞪着迷惑不解的眼睛。
  吕继先气愤地说:“操,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孩子这泡尿撒的,这泡尿撒的,可真他妈的不是时候!”
  “要知道是这样,我请假去给那个张改霞看孩子。孩子不撒尿,他就不会哭,孩子要不哭,那个张改霞就不去喂孩子,张改霞不去喂孩子,粮食也就给称了,粮食给称了,公办教师也就转了。”董娜不平地抱怨着,眼泪很不能要掉下来。
  张燕沮丧地说:”对,我也帮着去看孩子。”
  吕继先说:“你们都不用去,要去还是我去。去了用绳子把那个什么改霞孩子的小鸡鸡捆住,狠狠地捆住,我叫他尿,尿,叫他尿不出来,憋死这个小倒霉鬼!”
  “我认为,这些都是事情的外因。关键的问题是,教育工作还没有真正地受到重视,咱们教师的地位还是太低。再就是咱们的地方法令、法规没有科学性,缺乏连贯性,带着随意性,个别领导心血来潮,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方天晓毕竟远见卓识。
  董娜赞赏地说:“天晓哥分析得对,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教师地位的问题。就是这孩子不撒尿,张改霞不去奶孩子,就是栾老师能转了,栾老师后边的那些人,还是转不了。”
  方天晓亲切地说:“栾老师,厄运摊到身上,你可要想开啊,别窝囊病了。”
  栾永现苦笑了笑说:“都放心吧你们,这点事我还挺得住。这么多年没有转,我不是挺好吗?不是一样在教书育人吗?不是也没比别人矮一截子吗?”
  董娜安慰他说:“栾老师,别灰心,就你这条件,下回转公办,肯定你是第一个。”
  张燕也说:“栾老师,等着吧,转公办只是个早天晚天的问题。你各方面那么优秀,下次转公办,第一个非你莫属。不转你,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这天晚上,康亚飞、侯庆申又在袁立冬家里聚会。
  他们喝着水吸着烟,天南海北,人情世故,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侯庆申拿出了一叠账本,一把算盘说:“哥,趁热打铁,我把咱们卖文具的收入帐算一算。”然后噼里啪啦一阵子:“五得五,五五二十五,三六一十八。”他猛地把算盘一甩,眉开眼笑地问:“哥,你们猜猜看,这次卖文具资料,咱们赚了多少钱?”
  康亚飞瓮声瓮气地说:“反正,反正够吃肉,够喝酒的!”
  袁立冬眯起眼,细细端详着他说:“我估摸着,每人得,得二百多块。”
  “什么什么?二百多块?不靠谱不靠谱!”侯庆申夸张地把眼一瞪。
  “是多还是少?”袁立冬问。
  “相差真是太远了。实话,实话告诉你们吧。”说到这里,他故意地停了停,卖起了关子。
  “到底是多少?”康亚飞沉不住气地问。
  “每人,咱们每人净赚三百一十八元三毛四。”侯庆申一字一顿地说。
  康亚飞心花怒放,连连拍着巴掌:“哇塞,没想到哇没想到,比一年的工资补助都要多!”
  侯庆申看着他征求意见说:“我说康二哥,我有一个想法。”
  “说,什么想法?”
  “咱们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老袁大哥创意谋划的,实在劳苦功高。我们俩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也就是说,我们沾了老袁大哥的光。没有老袁大哥,就没有这么多的收获,就没有咱们充实和欢乐。所以,所以我想,咱们每人平均三百元,剩下的都给袁大哥。”
  康亚飞举起拳头说:“你小子也放回响屁。这建议我赞成,我完全赞成。”
  侯庆申把桌子一拍:“那就这么定了。”
  袁立冬朝他俩笑笑说:“有老弟们这句话就行了,谢谢老弟们的好意。不过,这钱我不能要,一分也不能要。”
  “我们的心意怎么能不要呢?”侯庆申有些不理解。
  袁立冬笑笑说:“两弟兄还记得咱们拜把子时的宗旨吧。其核心就是,兄弟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打死兔子同吃肉。所以这钱我一分也不要。如果你们尊敬大哥的话,就听大哥的,你大哥我也有个想法。”
  “愿闻高见。”说这话的是康亚飞。
  “那就是,把这钱拿出来,今天咱们喝庆祝酒。”
  康亚飞一愣,随之树着大拇指,赞佩地说:“大哥毕竟是大哥,具有大将气度,领袖风范!”
  侯庆申咂咂嘴:“大哥心系弟兄,居功不骄,可敬可佩。和大哥结交,是我们的福分!”
  康亚飞接茬说:“庆申这话我赞成。好了,那咱们就闲话少说,我去叫嫂子准备酒菜。”
  “不错,叫嫂子买酒买肉买蔬菜。有钱了,咱们也来个高档次,高水平!”
  袁立冬笑笑说:“这就对了。”
  侯庆申举着账本说:“来,两位哥哥,请你们掌掌眼,过过目。这是账本,我算了三遍,这些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利利索索。”
  康亚飞伸着手去接账本。
  袁立冬拿手挡住他,笑笑说:“快把账本收起来,看什么看?你办事,我们放心。”
  侯庆申笑笑合上账本说:“多谢大哥信任。”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三摞钱来:“呶,每人三百块,当面银子对面钱,都点一点。”
  康亚飞一把抓过钱,“嘙,嘙”,朝手指上吐点唾沫,美滋滋地点数起来:“一、二、三、四、五……”
  袁立冬接过钱,直接装进口袋里说:“你办事,我放心,用不着点。”
  康亚飞咧着大嘴笑笑说:“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侯老弟。我对点钱,有着比较深刻的体会和研究。”
  “什么体会和研究?”袁立冬引导他说。
  “这里边有个分解。点别人的钱,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它和自己丝毫无关。看别人点钱,心里只有羡慕、嫉妒甚至恨:小舅子,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钱,这钱要给老子有多好?点自己的钱,这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幸福,让人感到舒泰和快乐。”
  “有道理,有道理。”
  “再说,轻易看不到这么多的钱。”
  “嘙”他再次朝手指上吐口唾沫,又接着点。刚刚点了几张,又忍不住说:“钱真他妈的是个好东西,钱是英雄胆,钱是人的魂。有它在,心里就顺,腰杆就直,说话就硬,底气就足!”
  点完了后,他右手把钱高高举起,凌空晃一晃,再晃一晃,啪,啪,啪地向左手上摔。一下,一下,一下,乐此不疲。
  袁立冬看他有些沉醉失态,赶忙说:“初见成效,别激动,咱们来日方长。”
  康亚飞得意地摇头晃脑:“我还是那句话,有钱真好,买糖糖甜,买肉肉香。”
  侯庆申自己也很激动,但却说:“叫你别激动,还激动。”
  康亚飞仍在摩挲着钱:“嘿嘿,太激动了,想忍忍不住啊!不是咱这人财迷心窍,见钱眼开。你们不知道,这些年穷急了,穷怕了,看见钱就亲的不行,亲的没治。说句不好听的话,钱就是爹,有时比爹都要亲。”
  侯庆申兴奋地说:“袁哥,倒知道卖文具能赚钱,没想到能赚这么多的钱!”
  “还是那句话,撑死大胆的,饿死小胆的。胆多大,福就多大。”康亚飞仍是眉飞色舞。
  侯庆申两眼笑成了弥勒佛:“大哥,真过瘾,真解馋,都是你的好主意。咱们首战告捷,再接再厉,坚决别停,再干他几把,捞上几块金疙瘩。”
  袁立冬表态说:“穷家人都爱财,多多益善。一杯水解不了饥渴,几百块填不死穷坑。所以咱们就再接再厉,干它几场,捞上几块金疙瘩!”
  吃过晚饭,方天晓让静淑收拾碗筷,自己抓紧时间来复习功课。因为明天他就要去省城参加学期考试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想。在紧张繁忙的教学之余,完成规定的十几门大专课程,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每天,他忙着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找学生辅导谈话,参加校内外的各项活动等等,还有老人孩子和家务,和那非种不可的责任田,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曾有一段,他把教材拿到学里,想来个忙里偷闲见缝插针。但时时会发现一双双挑剔的甚至不怀好意的眼睛。因为在大家的意识里,工作的间隙中,你可以看看画书喝喝茶,可以闭目养神侃大山,唯独不可以搞进修。学习搞进修那是不务正业、野心勃勃、个人奋斗、影响教学等等,所以不得不谨小慎微、遮遮掩掩。后来,他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把自学的时间全部安排到了晚上。
  每天吃过晚饭,别人去街上摇扇乘凉,去串门儿侃大山,或者悠然地满世界神游,他却飞快地拿出课本笔记本,学习那深奥的大专教材。其情其景是这样的:
  昏黄的电灯下,疲惫万分的他俯在小木桌上,左手慢慢翻动着课本,右手不停地刷刷地书写着。还不时地停下来,蹙起眉,一遍遍地背着强化记忆着。夜渐渐深了,别人早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整个村子都睡熟了,他仍在伏案用功。实在支持不住了,就走出屋去,揉揉酸涩的眼睛,看看弯弯的残月和满天的星斗。他让好友刘成给做了两个石头哑铃,每次用力地舞弄一番。有时则拿水瓢朝头上猛浇几瓢凉水,以刺激提神。
  农村停电司空见惯。每当停电时,他都点起那盏自制的小煤油灯。煤油灯的火苗昏黄暗淡不说,灯头上的烟灰老向上冒,还防不胜防地钻进鼻孔,拿手一抹,满脸都是。有一次,他实在太困乏了,脑袋渐渐地下沉,下沉,竟然睡着了。睡得正香,他忽然觉得一阵疼痛,一个激灵猛醒过来。由于慌乱,一下子把煤油灯给顶翻了,煤油汩汩地流淌了满桌,屋里立时充满了浓烈的煤油味。他摸索着找火柴点上灯,又从院子里取来黄土,以吸干桌上的煤油。大半天才整出点儿眉目。看时,教材上早被煤油洇湿了一片,他心痛地吹打着,像伤及了自己心爱的孩子。这时,他忽然觉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拿镜子照时,一大片头发已被烧焦,额上也被烧得一片红肿。
  可以说,几年来,他眼睛一直是红肿的,眉脸一直是憔悴的,身心一直是疲惫的。
  此刻,他拿起书本,很快进入到知识的王国里去驰骋遨游。
  刚刚涉及到问题的实质,就听外边脚步咚咚,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进了家门。
  他仔细一听,原来是一同参加函大学习的同学张小利。张小利在夜晚这么远跑了来,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方天晓心里想着,再也顾不得临阵磨枪了,赶忙把课本一扔,迎出去打招呼,让座,倒开水。
  落座后,方天晓和蔼地问:“小利哥,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方老弟,这函大我不上了。”张小利开门见山,十分颓唐地说。
  听了这话,方天晓感到很愕然,急切地问:“什么什么?不上了?”
  “不上了,退学。你看整天忙忙碌碌,除了上课就是批改作业,紧得脚打后脑勺,裤子都提不上,责任田也荒了。这还不说,母亲近来又生了病,得给她请医生抓药煎药,所以这函大我就不上了。请你把这个交给老师。”说着,把早已写好的退学报告掏出来,递给方天晓。
  方天晓听罢,一下子发了慌,他没有接张小利的退学报告,而是急咧咧地说:“哥,脑子发昏了你,上的好好的,退了学不是前功尽弃吗?”
  “你不知道,”张小利长长地叹了口气:“家里困难太多,实在撑不下去了。学习耽误教学耽误家务不说,外出面授坐车吃饭住宿都得花钱,哪有这么多的钱?再说,学这破玩意有什么用?别人不学不是一样吗?人家教学之余还可以放松一会哩,咱们还得见缝插针地做作业,背那该死的永远背不完的答题。”
  方天晓推心置腹地说:“小利哥,困难只是暂时的,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不受磨难难成正果,任何成功都不是轻而易举得来的。”
  “方老弟,这正果也好,苦果也好,总是虚无缥缈太遥远。勺子坏了七八半,哪有闲心补笊篱。我总认为,这破函大没什么用处,不值得咱们劳思伤神!”
  方天晓急了,拿手指点着他说:“小利哥你真糊涂。人所共知,教育事业前途光明大有希望。现在各行各业都在高喊,多出人才快出人才。人才是多么地缺乏,教育是多么地重要。完成了学业,就是国家不启用,自己也充实啊。比如以前教学,咱们只会抄参考背答案,比着葫芦画个瓢。现在呢,很多问题咱们不仅能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心里比以前亮堂多了,教学效果也明显强多了。”
  “方老弟,你的好意我理解。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总得要顾及个人的具体情况。固然,咬咬牙也能坚持下来,问题是教学任务太繁重了,外出学习考试耽误了教学,回来还得自己补。干不好又不行,若教学成绩差了,自己丢人撒气不说,领导们个个苦着个脸,像谁欠他们一百大万似的,校长撸了主任训,同事们也冷嘲热讽恶语相加,精神压力太大,何苦呢?”
  “小利老兄,虽是这样,但我认为,认准的事就应善始善终,决不放弃。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民间有句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这是千真万确的。”
  “好了老弟,退学,坚决退学!我主意已定,你就别再劝了。只要别忘了把报告交给老师就行了。我得赶紧回去,家中还有别的事。咱们后会有期。”
  送走了张小利,天晓对他的话又梳理了一遍,感到他之所以退学,主要是对知识的重要性和当前形势认识不足,他越发地感到惋惜。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呢?怎么不深思熟虑静心细想呢?不知他父母知不知道?不行,得找老人家说说去,也许老人们会把他扭转过来。
  想着,也顾不得‘临阵磨枪’了,赶忙推出自行车,给静淑打个招呼,急急忙忙地追赶张小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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