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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干部(五)

作品名称:乡镇干部      作者:plaj1027      发布时间:2010-06-15 15:01:28      字数:5907



乡镇工作忙碌繁杂,下到乡镇的两个月里,秦州就像转陀螺般每天从天未亮忙到天黑看不见,就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春节马上来到,镇上放了二十天假。回到市里,和几个同学见了面,都说秦州升了官嚷着叫他请客。秦州知道,在中国官场,只有县处级才算领导,副科级的副镇长算不了什么,这不过是大家抬举他罢了,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怅惘,但也就免不了一些场面应付,匆匆间假期就满了,秦州马上又要返回碧云镇。到乡镇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度回市里工作,秦州感到无限悲壮。回到镇上,先是党政一把手参加市里召开的市委扩大会议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接着镇上又召开镇、村、组三级干部会议。虽然这都是每年必有的老套,但每年依然都是郑重其事地进行。大会上陈大业书记慷慨激昂地描绘着今年的发展蓝图,秦州慢慢也被感染,想既来之、则安之,干乡镇工作的人那么多,自己又何须如此失落呢?要干就干出个名堂,也不枉了来乡镇工作一回,这样想着不觉豪情万丈起来!
开年头一件大事就是造林。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以退耕还林为主的造林任务非常重,何况,今年又加上要开展税费改革,前季的工作排得满满的。
为了调动村上干部的积极性,陈大业书记在三级干部会议后,安排在“半边屋”酒店招待二十个村的支部书记和村主任,镇上班子成员全部陪同。秦州知道,在乡镇工作,其实不能事事都靠组织权威,有时候组织权威不好使,就要靠个人的交情,这些村干部,说是干部,但说穿了不过也只是一个农民,丢开村干部这个事,甚至比一般群众还落后。因而,陈大业在每次镇上要开展某些重点工作时,总要请支部书记和村主任的客。秦州想,这也就是乡镇工作的现实性,是自己在市里所不了解的,而地区以上的人就更难以想象了。
在“半边屋”的雅间里,安排了六桌酒宴,大家坐下来,陈大业举杯说:“今年工作的思路已经定下来了,要不折不扣完成,就要靠大家了,来,请大家共同举杯,有没有工作决心,就看能不能喝了这杯酒!”
酒宴开始,陈大业敬了一圈酒,接下来就是黄海潮镇长,频频举杯,向所有支部书记、村主任敬酒。秦州注意到,在陈大业书记坐的主位边围着几个支部书记,有西门村的张智锋、东门村的张士华、南沟村的张志远、园尚村的李天高、李家店村的李威,还有秦州和祝宽宏去收取尾欠税费的杨家沟村的支书杨延文,这些人表现得比较矜持,酒也喝得适量,只在陈大业书记和黄海潮镇长敬酒时一口喝干,而其他几个党委成员敬酒时,他们大都谦让不喝,最多的也只是喝半杯。秦州就想,这几个大约就是村干部里面的“头面人物”吧?在碧云镇当干部,要想站住脚,也许就不能得罪他们吧?
秦州依次向大家敬酒,那些支部书记和村主任早吆三喝四在划拳过关了,走到谁那里,要让他痛快喝下当然不可能,免不了要费一番口舌,而自己也不能例外地要和他碰杯。
张士华暧昧地笑着说:“秦镇,瞧你细皮嫩肉的,这乡镇工作可要顶得烈日,冒得暴雨,你行不行啊?”
秦州听他言语里明显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其实不光是张士华,好多人都说自己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根本不适合在乡镇工作。秦州想,这大约就是他们的偏见,过去乡镇工作就像祝宽宏说的是“催粮要款、刮宫流产”,干好工作要有一些强力措施,敢于碰硬,文弱一点的确实不太适应。但随着乡镇体制的转变,特别是正在进行税费改革,乡镇工作的内容和方式将发生巨大变化,过去那些所谓工作碰硬的有能力的优秀干部,现在,却不一定能继续优秀下去。自己虽然“文”,但并不“弱”,只要自己努力,没有干不好的事。
秦州忍住心头不快,含笑说:“那怎么能不行呢?不是有句话说‘瘦虽瘦,筋骨肉’吗?别看咱文弱,但满身都是硬骨头,一定可以干好的。当然,需要大家的大力支持和协助。来,为了我们今后能共好事,干了这杯!”
一圈酒敬下来,秦州感觉十分费力,而自己也喝了不少,头晕眼花有些沉醉了。那些村干部大都是喝酒的好手,正喝在兴头上,而陈大业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他本人也很能喝,加上黄海潮,两人在酒桌上团结一致,把气氛营造得恰到好处。好容易才捱到散了,秦州回到镇上,倒头就睡下,一直到后半夜才清醒过来。
按照陈大业书记在三级干部会议上的安排,全镇干部无论领导,一律投入到林业生产和税费改革工作中,苦干四十天,全面完成春季各项工作,没有镇党委的通知,不许返回镇上。秦州白天在自己包抓的三个村上组织群众退耕还林,晚上进行税费改革数据测算,连轴转了五天没有回镇上,“上面千头线,下面一针穿”,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今天天擦黑时,才和驻村干部孙建平共乘一辆摩托,从镇西的西王村回到镇政府。
秦州放下包,就给家在市里的父母和妻子打电话,他下到西片几村,手机就没有信号,每次回来,他首先要打电话问候父母,也问问妻子张丽家中有没有什么事。父母身体不好,但是为了安慰他,每次都说没事,啥都好,让他放心,又叮咛他要照顾好自己。张丽往日特别能体谅他的心情,不管有什么事,都自己尽力解决,不给他增加思想负担。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才接了电话,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说:“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还有这个家,给你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秦州只好在电话里好言安慰她:“这几天我一直在村上,手机没有信号。你别哭了,有什么事,给我慢慢说!”
张丽终于不哭了,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是想你,其实也没事,你就放心干你的工作。”
秦州问:“朵朵乖吗?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张丽娇嗔说:“你还知道问问朵朵,我以为你把女儿忘了!放心,她很乖,我能照顾好她的!”
关了手机,秦州的心里热热的,眼睛有些发潮,默然立了半晌。
连日的忙碌让他非常疲惫,潦草擦把脸,想躺下休息会儿,办公室却又通知开党委会。乡镇开会都在晚上,而且由于工作千头万绪,会议时间一般都比较长。秦州刚到基层,很不习惯。开完会议,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眼睛早在打架。可是,睡到半夜,却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秦州迷迷糊糊地问:“谁?干什么?”
门外是副书记刘大为的声音:“秦镇长,赶快起来开个会!”
秦州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知道现在开什么会?秦州到碧云镇时间较短,对乡镇工作还不太了解,昨晚也没有人告诉他半夜要开会,早先在市里工作的时候,曾经听人家说过乡镇半夜开会的事,当时他半信半疑,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秦州飞快穿上衣服出来,到会议室里,镇党委书记陈大业和镇长黄海潮早已黑着脸坐在主席台,党政班子成员也都已到齐。四间大的镇政府会议室里坐满了全镇八十四名干部,大家鸦雀无声。秦州看大家的样子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没有一个人显出惊讶和睡眼惺忪,秦州不觉对大家肃然起敬。
主席台下面坐的这八十多名干部,有一半年龄不过是才过了四十岁,但长年雨里来、风里去的奔波劳累,早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苍老,大部分人已是两鬓斑白,而即是那些年轻一些的,也是面孔黝黑,皮肤粗糙,即便是自己这样到乡镇不久的人,也已经由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乡下人了!乡镇人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实在是太差啊!秦州这样想着,
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纪委书记张旭阳很快开始点名。
镇长黄海潮扶了扶眼镜,说:“现在咱们开会。半夜把大家叫醒,为的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兵贵神速嘛,请大家务必按照部署做好工作!下面,请刘书记讲具体安排。”
镇党委副书记刘大为分管计划生育工作,这时清清嗓子开了口:“具体任务是这样的:通过计生办三天的摸底,在我们镇有四名生育二胎女孩的育妇必须马上落实结扎手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决定开展这次突击行动。由八名领导分四组,各带领六名干部,分乘四辆车,下到村上,不管采取什么方法,必须确保把育妇带回镇计生服务所落实手术。现在,我宣布分组情况。第一组,张书记、白部长,带领北片六名干部;第二组,刘大为、祝镇长,带领南片六名干部;第三组,秦镇长、经委许主任,带领西片六名干部;第四组,韩主席、计生办王主任,带领东片六名干部。为了确保这次行动的机密性,具体对象我们以书面通知各组组长。镇计生服务所的五名技术人员迅速做好手术准备,其余干部原地待命。宣布两条纪律:一、不准走漏风声;二、哪一组完不成任务,每人处罚三百元。我讲的完了,请张书记、韩主席、秦镇长带上手术对象名单。”
秦州终于听明白,半夜起来,为的是计划生育突击。这几年,虽然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为更多的人们所认识和接受,生儿生女都一样的观念逐渐树立起来,但仍有一些人东躲西藏,非生儿子不可,因而每隔一段时间,乡镇开展计划生育突击已经成了惯例和常规性工作。这种突击,说好听点,是动员育妇做手术,其实说白了根本就是霸王硬开弓,强行拉来手术,简直跟绑架没什么两样。
黄海潮接上说:“具体工作就按照刘书记安排办,下面请陈书记作重要讲话。”人们都传言黄海潮和陈大业貌合神离,秦州来不久就明显感觉到了,但在公开场合,黄海潮和陈大业还是做出一副紧密团结的样子。
镇一把手、党委书记陈大业从乡镇一般干部到计生办公室主任,再到副镇长、副书记、镇长,一直干到书记,乡镇工作经验非常丰富,是个当镇长时不要书记当了书记又不要镇长的人。平时总是一副大领导气派,他人本身就高大壮硕,颇有风度,只要坐在主席台中央,眼睛就会直视前方,仿佛谁都没有看,但谁都觉得是在注视自己,每个人便都惴惴不安,无不正襟危坐。秦州想,这样有城府的人,作乡镇党委书记,简直是一直浪费。
陈大业坐在主席台正中,昂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陈大业人长得高高大大,但他的茶杯却小巧玲珑,同僚的乡镇党委书记都戏谑说:这茶杯小球子的,没有倒多少水早已满球子了,才喝几口就已光球子了,可谓“三球杯”!秦州心中暗自幽默,陈大业已经开始讲话:“突击行动的任务大家已经清楚,这次突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在计划生育工作上,我们面临的形势非常严峻,为了确保我市计划生育优质服务市顺利创建达标,市计生局给我们下达的各项指标任务非常重,有些简直根本就没有完成的希望。单就二女育妇结扎一项而言,在我们这个三万人口的乡镇,要完成任务,就如登天一般困难。但我们没有理由畏难不前,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完成。我再强调一点,任务必须完成,工作不能出任何问题,谁出了差错,谁自己负责。完了。”
会议开得十分短,不过十五分钟,黄海潮板着脸孔宣布:“马上行动。散会!”
经委许可华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平时一直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遇事没有主见,据说他的提拔纯粹是因为他的妻子。别看许可华本人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他的妻子却长得很不错,是市里有名的美人,在市委办公室搞收发,不知怎么就和原任主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走到一块了,副书记嫌他在太碍手,就提拔他到乡镇任职,为自己和许妻交往扫清了道路。现在,市委副书记早调到别的地方当县长去了,许可华却还在乡镇干着。秦州最不愿意和他在一组工作,偏偏却和他又分在了一组。
秦州看了看名单,自己这组要去动员的育妇叫王红菊,在镇西二十里外的西王村,是自己包抓的村之一。现在是凌晨五点,乘小面的走,五点半可以到达,那时天刚刚亮,正是时候。秦州知道,工作干得怎么样,主要看这种关键时候干得怎么样,自己来碧云镇不久,且只是个副职,没有太多的时间表现自己,这次突击是第一次打硬仗,如果成功了,领导和其他干部至少不会轻看了自己,并且撇过组织不说,自己还要对带领的六名干部负责,他们可不想把三百元的工资白白被处罚掉。虽然,秦州私下对想生儿子的群众表示理解,毕竟是农民嘛,但计划生育既然是国策,他也就顾不了许多。
西王村是个一千三百多口人的小村,人群居住分散,村子地形非常复杂,村间小路在黎明微茫的天光里,白茫茫的,牲畜的粪便到处可见。小面的在山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西王村。小面的的马达声,惊起一阵阵的狗吠。王红菊的家在半坡一棵大柳树下,秦州让司机在不远处停下车,八个人下了车。虽然已是四月中旬,但依然很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走到王家门口,大门在里面锁着,院子里没有声音,显然还没有人起来。许主任问他怎么办?秦州看了看,院墙不高,四周长着很多树,完全可以攀着树身翻过去,就让小赵、小马留在门外看守,自己带领其他人翻墙而入。私闯民宅是违法的,秦州不是不知道,但此时已顾不了那么多。王家有三栋房子,秦州看看包抓西王村的干部孙建平,孙建平会意,指了指东房,示意是王红菊夫妇的住房。
几人来到门前,孙建平重重的敲敲门,叫王红菊丈夫:“满生,满生,开门!”
房里有动静,但没有人应声,孙建平又叫,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王红菊的丈夫满生一言不发站在地上,炕上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趴在被窝里忽闪着眼睛往外看,还有一个婴儿被惊醒,哇哇大哭,却没有看见王红菊。
秦州走进来,问满生;“你媳妇呢?”
满生依然一言不发,显然他已经知道秦州一伙来干什么,因而怀着很深的敌意。
许主任再次问秦州:“秦镇长,怎么办?”
秦州没有回答他,却对满生说:“你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来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次你们是躲不过去的,听我的话,让你媳妇出来,咱们好好去把手术做了!”
满生还是一言不发,看来要以沉默来对抗他们了。许主任问秦州没有人是不是回去?
秦州有些不快地说:“回去做什么?在院里找!”
包括许主任在内的五人分头在院子各个角落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秦州又让孙建平把满生的父母叫起来,在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找,依然没有。满生的父母已经在七十开外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但嘴上却一点儿不客气,嘀嘀咕咕骂着秦州他们。
秦州对大家说:“计生办昨天摸底时候,王红菊还在家。如果要外出躲避,一般来说会带着小孩和丈夫一起走,所以以我的判断,人肯定还在家,而且就在这间屋子里。大家都过来,守住门口!”
在三间大的屋子里,到处是杂物、柜子和粮食袋子垒起的垛,秦州慢慢踱步,眼睛盯着王红菊可以藏身的每一个地方。忽然,他听到墙角大衣柜里仿佛有动静,他快步上前,立在柜前仔细听,却没有了声音。秦州回头看满生,满生一脸的惊慌。他立即断定王红菊肯定在大衣柜里,便示意孙建平打开衣柜。果然,王红菊只穿了背心和内裤,蜷缩在衣柜中。看到这么多人在外面围着她,王红菊忽然大叫一声,想往外冲,却被衣柜乱堆的衣服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满生突然牛吼一声,把身边的两个干部拨了个趔趄,冲过来拎小孩般拉起媳妇想要跑,却被孙建平和两个干部把满生死死拽开,另外三个干部不由分说,架起她就走。
王红菊头发披散,号啕大哭,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想做啥?你们这伙土匪!”眼泪和鼻涕抹了几个干部一身。秦州要他们把王红菊往门外车上拉,自己在衣柜里找到一件破旧的军棉大衣,包在王红菊身上。满生的父母急急冲上来,一人抱住秦州,一人抱住许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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