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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干部(四)

作品名称:乡镇干部      作者:plaj1027      发布时间:2010-06-14 16:56:15      字数:3921

孙建平一背完,小马就叫好不已。孙建平背诵的这篇文章叫着《文人的唐代》,是秦州半年前发表在晚报的一篇文化随笔,他没有想到,孙建平居然真的能背诵下来,不觉有一种得意,但却一点不表露出来,直说:“快别背诵了,实在有辱清听啊!不过,祝镇长,倒不是小孙和小马给我上政治,这些我还真没有想过!”
孙建平说:“秦镇,咱不说这些了,说了也是白说。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笑话,是关于征收白瓜子押金的。有一年,咱们的祝镇在回汉两族杂居的东平村收税,回民兄弟们别的都交,就是拒不交纳白瓜子押金。眼看给镇上的罚款出定了,忽然祝镇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买了点礼品,和回民阿訇拉上了关系。阿訇于是在念经时加上这么两句:‘祝镇的话,你们要听;瓜子税,你们要交!’嘿,结果他两天就把全村的白瓜子押金一个不拉收齐了!”
秦州和大家都笑起来,祝镇长得意的说:“这就是工作能力,知道吗?农村工作就得头脑灵活,方法多样!”
镇上干部不管工作时间还是业余时间,对书记、镇长往往是敬而远之,但平常闲暇时间却和副职领导常常开玩笑,显得比较随便,那个自称追捧王家卫和刘德华的小马就挤眉弄眼损地他:“可是,从那时开始,大家可就把白瓜子押金叫做‘瓜子税’了!我就不知道是瓜子才交税呢还是收税的是瓜子了!”
秦州知道,在碧云镇,人们把傻子叫做瓜子,白瓜子押金叫做瓜子税显然是一种戏谑!大家开心得笑起来,祝镇长也不恼,随着他们一起大笑。
傍晚,秦州随着祝镇长他们挨门逐户催收税费。白天人们大都不在家,晚上才是工作的最好时间。杨家沟村地势十分复杂,有三台,半山有人家,沟底也有人家。走了两家,只收了八十多元,好在没有发生什么纠纷,秦州看到这些人家依然十分穷苦,心里就溢起一种同情,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到半路上,杨延文有些难为情的说:“祝镇、秦镇,我……我有点肚子痛,想上个厕所,一会儿就来!”
秦州笑道:“那你尽管去,工作再忙,总要让你把水火送掉嘛!”
到第三家,可就没有前两家那么容易了。这家儿子外出打工了,家中留下妻儿和两个老人。说老人,其实这老汉也就是五十出头,只不过由于常年劳动,特别显老而已。他一副敌视的样子,脸上满是厌烦,秦州感到他甚至有一种憎恨,明知秦州他们的来意,却故意冷冷的问:“黑天半夜,你们是干什么的?”
秦州和颜悦色的说:“老人家,我们是镇上的干部,来收缴尾欠的税费,您家还有三百四十元白瓜子押金没有交!”
老人眼睛一翻,对秦州说:“你谁呀?我不认识你,交什么钱,没有!”
祝宽宏不悦的说:“怎么这么说话?你总认识我吧,那给我交吧!”
老汉说:“交什么交?上面不是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吗?你们这样乱摊乱派到什么时候?”
祝宽宏说:“是,我也知道上面是这么说过,可是上面也要求必须完成财政收入任务!你也别给我找什么理由,这个钱今天是非交不可的!”
老汉倔犟的说:“我就是没有,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孙建平说:“没有钱交粮食也行!”
老汉就说:“好啊,你们就抬我的粮食啊!”谁都没有想到,他说着话会忽然拿头向孙建平撞过来,孙建平一下被顶在肚子上,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正好头碰在一张凳子上,额角马上起来一个大包。
孙建平年轻气盛,边往起爬边骂:“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刁民,抗税不交还敢打人!”
祝宽宏从坐的破椅子上忽的站起来,指着老汉严肃的说:“暂时没有钱你可以说,我们会宽限你一两天,但打人可是不对的!你必须认识到这个错误!”
老汉盯了祝宽宏一眼,猛的又拿头顶过来,祝宽宏这回有准备,一闪身,老汉没有撞着他,却“咚”的一声响,一头顶在了墙上,身子一软,就顺墙倒了下去。老汉的小孙子吓坏了,哇的一下哭了。
闻讯赶来的老婆抱住老汉大哭:“你怎么这么命苦哇,叫这伙土匪把我们一家都收拾了算了!”
这一变故大出秦州他们意料,眼见老汉头上鲜血淋漓,人已然晕了过去,一时几人都没有了主张。秦州心里真是悔得肠子都要断了:自己还是个没有经过选举的副镇长,这事要是闹大了,得,恐怕就再也不用选举了!他对祝宽宏说:“祝镇长,我看咱们先让人叫村医来给他处理一下,看问题大不大!”
祝宽宏点点头,对老李、小马说:“快去请村医!”
老李、小马赶紧走了。
孙建平对秦州和祝宽宏说:“你们两位也走吧,这里留下我和小赵看着,等村医来了,也好问问情况!”
秦州摇摇头:“不行,出了事,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祝宽宏一拉秦州往出走了几步,低声说:“你和小赵先走,去找杨延文,这里有我。你把杨延文这个老狐狸找到后,让他马上来这里!”
杨延文上厕所到现在还没有进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秦州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一定得依靠村干部这些本地人处理,要不然很可能激化矛盾,使问题扩大化。秦州就叫小赵往南,自己往北,分头找杨延文。没走两步,黑暗里秦州就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像杨延文,他大声叫:“杨支书!”
那人答应着:“我来了!”
秦州说:“你到哪里去了?马上跟我去老王家!”
杨延文答应一声,随秦州来了。
祝宽宏一见杨延文,脸黑得象蜂,什么话也没说,就骂:“好你个杨延文,敢给我耍花招,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听着,你把这件事给我处理好了,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杨延文有些委屈地说:“我哪里耍什么花招了!刚才实在是肚子痛,上了个厕所,才来晚了!”随即大声说:“请祝镇长和秦镇长放心,我以党性原则担保,一定妥善处理这件事!你们也别再收款了,回去休息吧。”
回到村部,祝宽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咻咻的说:“我日他哥的,没有料到,终年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杨延文这个老狐狸,敢跟我较劲,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秦州问:“怎么回事?”
祝宽宏说:“上个月是我带人将杨延文的兄弟媳妇拉去做了结扎手术。他兄弟媳妇生了两个女儿,还想生一个儿子,杨延文在这事上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找过我,叫我批评了一回,后来听说他还想不通,扬言要给我好看。这次下来,我看他态度不错,还主动请咱们的客,就放松了警惕。他是想借这次收款给我碰一个小小的钉子,然后出来收场,让我知道离了他不行!我倒无所谓,这个副镇长眼看到头了,只是连累了秦镇长,你才来乡镇,还没有选举,可不能有什么闪失!我是个老乡镇干部了,和你在一起,让你再出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呢?”
秦州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背景,马上感到农村工作实在是太复杂了,你不但要做群众的思想工作,还得提防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暗箭伤人。他被祝宽宏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对他关照自己的这份心意又十分感动,说:“我的原则是没有事不找事,有了事也不怕事。咱们这都是为了工作,怎么能说连累我呢?感谢祝镇长的关心,我和大家一定有难同当!”
派去找村医的老李和小马这时也回来了,说:“老汉伤不要紧,已经醒过来了,叫杨延文臭骂了一顿,没有什么问题了!”
祝宽宏说:“瞧瞧,这个老狐狸还挺会装人!”转头对秦州说:“全镇二十个支部书记中,这杨延文算个人物,十分狡猾,干了三十几年了,工作不落后也不冒尖,无论谁当党委书记,都知道离开他不行。前任党委安书记也就是现在的地委组织部安部长曾经玩笑说杨延文是条由狼杂交的狐狸,一点儿也没有说错啊!”
这一夜,秦州他们就住在村部,祝宽宏几个早睡着了,他却不能入睡。到乡镇工作的第一天,就让杨延文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看来,乡镇工作的确复杂,处理好同群众的关系是前提,处理好同僚之间的关系当然必不可少。村上的干部,是开展工作主要依靠的力量,更要同他们处理好所有关系,但同他们处理好关系,却不是一味地在一个“好”字上做文章,更要在“防”上下工夫,也就是说要玩点权术了。想到玩权术,秦州不觉有点好笑,一个小小的乡镇干部,也配谈权术?
这是在村上的第一夜,秦州不知为什么特别思念妻子张丽,但手机没有信号,他只好辗转反侧,好久才睡着。
五天后回镇上汇报尾欠税费征收情况时,秦州他们勉强完成百分之三十,理所当然地受到陈大业和黄海潮的批评。见于秦州初来乍到,陈大业还稍微给他留了一点面子,黄海潮可不管那么多,几乎就是把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秦州参加工作以来,从没有受过如此重的批评,尴尬之余,心里十分难受。
散会后,秦州非常委屈,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纪委书记张旭阳来和他聊天。张旭阳原先在市建设局工作,当年他们也是熟悉的,他比秦州早几年到乡镇工作,前年从副镇长升为镇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张旭阳哈哈笑着说:“我说秦镇长,不是我说你,你们根本就不必去收那个钱!”
秦州不解地问:“不收?不收拿什么给镇上交差?”
张旭阳说:“这几天下雪道路泥泞,我上哪儿去收?再说了,老百姓不是这样的借口就是那样的理由,那些钱几乎就是收不回来的,要能收回来早就在前几年收回来了,我为什么要去收?我在村上打了五天麻将,赢了三千多块钱,满载而归啊!”
秦州惊讶地问:“那你怎么向书记、镇长汇报收了百分之八十?”
张旭阳笑得有些暧昧,说:“我回乡上汇报的时候,硬性叫村支书、主任给我出具证明,说我们这几天辛苦工作,已经征收完成历年尾欠税费款额的百分之八十,已清还了村上的部分债务。”
秦州吃惊地说:“怎么可以这样做工作呢?这不行吧?书记、镇长知道了怎么办?”
张旭阳像个老狐狸似的笑了,说:“怎么不可以这样?书记、镇长是官僚,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了!别担心,他们很好骗的!以后你跟我学着点,要不然乡镇工作够你喝一壶的!”
张旭阳的话叫秦州心底忽然涌上一句流行的网络俗语:这鸟人,什么时候变成乐了油条一个?可是此后几天他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和祝宽宏辛辛苦苦的工作换来的是批评,而张旭阳打麻将得到的却是表扬,这事怎么就颠倒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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