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高才叫板 7.一锤定音）

　　六、高才叫板
　　桃花与庆林的事，米高才早有察觉。他清楚这是金娥的主意，不然他俩哪能这么明目张胆？想等着金娥告诉自己，却总不见吭声。如果再傻等下去，只怕生米也该做成熟饭啦。对桃花婚事，米高才有自个的盘算。啥事都能随着金娥，唯图这件事不行。就像从西安回来，一定要住到山上一样。招赘女婿这样的大事，得按着他的主意来。
　　趁着桃花与庆林在那屋刷漆的空儿，米高才主动向金娥问起这事。他觉得这个机会好。有庆林在家，桃花总会给自己留点面子。即使谈崩了，也正好让庆林知道，他才是这个家真正主事的。
　　开始俩人都心平气和的。米高才说，你是不是想招庆林做上门女婿？金娥说，是呀。米高才说，再看看吧。金娥说，也不是着急的事，让他俩处一段再正式定。米高才马上加重语气，就别处了吧，庆林不合适。金娥跟着也提高声调，咋不合适？又不是给你选对象，你咋知道不合适？只要桃花觉得对脾气，就合适。你抄这么多闲心干啥？
　　如果放在往常，金娥这几句话，足够让米高才偃旗息鼓的。可这次不同。米高才磕掉烟灰，重新装上一锅烟点燃，吸了两口才慢悠悠说道，这事儿我已有打算。桃花找女婿，不能光看模样长得好。模样能顶吃还是能顶穿？要找就找个家底厚实的，有弟兄面的，来了能带一份家产过来。以后遇到事，弟兄面还可以相互帮衬。至于模样，就别讲究太多。家底厚实，能过好光景，才是最要紧的。米高才其貌不扬，对英俊男人有一种本能的妒意。即使这个男人，是他的至亲好友，心里也不平和。这种龌龊心理，虽然不能直裸裸说出口，但话语中总是夹枪带棒的。
　　不是顾忌庆林在家干活，金娥早就开骂了。现在她只能忍着性子，把火强往下压。但听着话音，又觉得米高才与往常大不一样。今天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似乎是有备而来。看那不慌不忙的样儿，莫非真有别的打算？这分明是公开叫板嘛，这还了得！金娥感到事态严重，不能像往常那样，简单地一骂了之。还须欲擒故纵，让米高才把肚里的小九九全倒出来。
　　于是心平气和地问道，看你刚才装模作样的神态，好像真有啥具体打算？米高才扬扬脖子，再猛吸几口烟，给自己着实打气壮胆一番。但瞟一眼金娥，又觉得胆怯。未曾开口，心先咚咚咚狂跳起来。于是便扭过头去，用烟袋杆撑地，摆出一副舍得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只见他闭着眼睛，鼓起腮帮，不歇气地说道，镇上的米志杰前些天托人提亲。他愿意将他家老二招亲过来，并带二十亩好地。我没有吐口，他就又加十亩。这米志杰城里有多处生意，全镇就数他的土地多，是方打圆几十里最殷实的财主。再说也都姓米，三百年前还是一家哩。你说，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咱们不该订吗？……
　　说别人金娥兴许不知道，但米志杰她还是清楚的。因为米志杰名气太大了，而且臭名远扬。他家老二更是没法说，谁不在背后戳脊梁骨？金娥气得实在忍不住，拿起水烟袋就砸过去，正好打到米高才的烟袋杆上。米高才手一松，便趴到地上。倏忽又站起来，惊呼道，你要干啥？金娥此时就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子，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你说的不就是那个外号叫“矬子大头”的吗？他长得像个丑八怪，成天在大街上闲逛，不是赌博，就是抽大烟。今年都快三十了吧。你这是把我桃花往火坑里推呀！你这个死不要脸没一点骨气的东西！……
　　金娥吼着吼着，便觉胸闷难忍，霎时间脸色憋成铁青。米高才吓坏了，赶紧可着嗓子大喊，桃花，桃花！快过来，快过来！你妈犯病了！
　　桃花与庆林其实早就听到隔壁屋的吵闹声。桃花碍着庆林在场，不好过来招呼。庆林已经猜到争吵与自己有关，也装作听不见。可俩人全都竖起耳朵，生怕漏掉半句话。听到米高才喊叫，桃花才急忙跑来倒开水，把常备的应急药丸往金娥嘴里塞。
　　庆林随后也跟过来，俩人扶着金娥在炕上躺下。金娥牙关打颤，浑身抖动，喘气声越来越粗。桃花哭着喊道，娘，娘！你千万别吓唬我，可要坚持住，我这就下山请先生去。米高才则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转圈，就是没个具体主意。庆林见状，毫不犹豫就把金娥轻轻扶起，平抱着跑出屋门。只扔下一句话，请先生来多耽搁工夫！桃花与米高才这才醒过神来，跟在后面往出跑。
　　一路上都是小跑。十几里的山路，累得庆林像被水浇过一般。到了张老先生的诊所，金娥已经奄奄一息。金娥的病以前就是张老先生看的。他号完脉，冷冷说一句，生气了吧？说罢，便不再吭声。神情凝重地拿出一把银针，在脚心、腿部、胳膊、胸口等处十几个穴位上准确地扎下去，然后又轮换地拧动调整。直到金娥呼吸均匀，脸色恢复正常为止。整整忙乎了一个多时辰。
　　处置完毕，张老先生又开了几副中药，这才对着米高才说，她这种病，咋能生气呢？气者血之帅也，气行则血行，气止则血止，气有一息之不运，血则有一息之不行。她患心脏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再多耽搁一会儿工夫，恐怕就难见活人了！小孩家不知轻重，你能不懂吗？以后可要注意，不要让孩子再惹她娘生气。直说得米高才满脸通红，脑袋像捣蒜一样连声说，行、行、行！
　　米高才来时慌里慌张，竟忘了带钱。多亏庆林身上装着两块银元，凑合着付了诊费。返回时倒从容了许多。庆林熟人多，出去借来一个躺椅，两根扁担，绑成一副滑竿。让金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他与桃花一前一后抬着走。
　　
七、一锤定音
　　回来后，米高才再无胆量向金娥提说那门亲事。金娥安宁地在炕上躺了两天，却主动与米高才说起订亲的事来。
　　金娥躺在炕上，想了很多很多。这次犯病算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的心早就冰凉冰凉的，现在几乎成了一坨硬邦邦的冰块。但这种冷酷，却使她更加理智。很像春蚕排净粪便，光剩下蚕丝一样通明透亮。
　　连连的厄运，让金娥早就失去活下去的兴致，本该了结这条贱命的。之所以还赖在人世间，就是为了桃花。一定得把桃花的事情安顿好，才能放心地走。现在的活法连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的金娥还是原来的那个金娥吗？自己好像有几副面孔。对桃花是一样，对米高才是一样，对外人又是一样。她不喜欢米高才，更谈不到有啥情爱。但开始并不像后来这样对他的。原先曾试图把米高才当做兄长，对付着过一辈子。而米高才却处处耍心眼，像防贼一样对她。不想失去她，就权当花瓶摆着。摆着不消说，还要用布盖严实，没人时再一个人独自欣赏。
　　金娥看透了米高才的心思，他稀罕的是容貌。于是便居高临下，可劲地撒泼使性。她只能这样，别无选择。因为主宰这个世界的毕竟是男人。而米高才这种龌龊男人，不仅依靠不成，也敬不得。如果一味地附首听命，米高才则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说不定这会儿早被他折磨死了。
　　为了桃花，她还不能死。哪怕是被人误解指责，也要赖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好在现在庆林出现了。他俩相互稀罕。她非常看好。这次犯病，更觉得庆林是个靠得住的后生。把桃花托付给他，一百个放心，死了也能闭得上眼。事不宜迟，得尽快把婚事敲定，免得再节外生枝。
　　盘算好后，她有条不紊按步进行。先与桃花庆林单独谈，再叫到一起谈。十二分放心后，才与米高才摊牌。金娥话不多，却斩钉截铁不容商量。她说，桃花的婚事，只能和庆林定。米志杰那里你连做梦都别想。至于咋与庆林定，你开个条件吧。米高才陪着小心嗫嚅道，你的病还没好利索，这事先缓缓吧。金娥说，不能缓。正因为我的病，才要尽快定下来。你就提个条件吧。
　　米高才此时此刻，像揣着一团乱麻，分不清理还乱，没有一点头绪。
　　米志杰昨天又派人找他。那人把他领到镇上的一家酒馆。进去时，米志杰已经坐在那里。米志杰财大气粗说话不拐弯。他端起酒杯，喊了一声，才哥，来啦！就把酒倒进自个嘴里。接着就说，兄弟这是敬你。今天我们不谈其它事，专门商量俩娃的亲事。我再加十亩，一共四十亩，总可以了吧。我早想通啦，咱两家结了亲，就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还分什么彼此。以后我们两腿一蹬去见阎王爷，这些家产还不都是留给他们的？说着又端起一杯酒与他碰。几杯酒下肚，米高才便晕乎乎的。虽然头重脚轻，心里却非常亮堂，咋算都觉得这门亲事该定下来。可金娥坚决不同意，现在还犯着病，他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贸然答应。那要闹出人命的。可如果回绝了，又实在舍不得。只怕也要得罪米志杰。不管订与不订亲，他都不想得罪面前这个也姓米的大财主。于是陪着小心说道，我没问题，早就想订下这门亲事。只是贱内身体欠佳，卧病在床，不好马上与她商量。能否缓一段日子再定？志杰老弟，你看如何？米志杰身高体胖，满面红光，站起来拍着米高才肩膀笑着调侃，才哥惧内呀，你可是艳福不浅，兄弟我羡慕死啦！说罢，大笑不止。
　　米高才在笑声中，显得越发的瘦小。脊背顿时生出一阵冷风，上下直窜。他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这门亲事不会就这么简单。米高才感觉没错。米志杰之所以特别上心这门亲事，不仅仅只为他家老二。给老二订亲是第一步。而把金娥弄到手，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尽管他已经有了三房妻妾。在他眼里，米高才就是个摆设、幌子、活死人。
　　金娥与米志杰两下逼着，米高才就像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他苦笑着自嘲，莫非真成了一只“米耗子”？难受之中，忽然看到一束亮光。金娥不是让开条件吗？这正好是一条突围路径。他摸摸光光的尖脑袋，假装早就胸有成竹；同时竭力掩饰着窃喜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是认定一个老理，过光景不能没有钱。如果庆林能拿出二百块现大洋，那就定呗。
　　金娥惊愕地望一眼米高才，立马又恢复平静。她早已冰透的心上，又结下一层厚厚的霜。心越冷越宁静，越不易上火。瞬间她便有了新的主意。她平静地说，那好，就这么定吧。
　　她让庆林叫高木匠晚上过来一趟，商量订亲的事。高木匠来后，俩人单独谈了很久。之后把庆林叫上一起谈。接着又加了桃花。最后才让米高才参与。米高才进来，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只三言两语便把订亲的事敲定。金娥一锤定音说：庆林一年之内，拿出二百块现大洋，然后正式订亲，谁也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