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之心月篇（1）

　　(第一卷:山雨欲来《心月篇》第一节:如有隐忧)
　　洛阳，洛河之畔，风雨楼。
　　风雨楼头，素袍的公子凭阑眺望，俊逸的面上剑眉飞扬，双眸深若清秋之夜色，刀削般的面部轮廓因嘴角弯起的一丝温柔而淡化了原有的刚毅。
　　楚绎风素衣素冠，负手而立，目光越过洛阳上空遥遥向远方而去，风小心翼翼地吹过那似笑非笑的面上，轻抚他嘴角弯出的浅显弧度。
　　红衣耀眼的女子站在他身后几步外，如他的影子一般时时相伴，从不分离，然而，她这个影子却从来都猜不透主人的心思。
　　楚绎风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却忽然开口对身后的女子说道：“尤尤，怎么不说话？”
　　奚尤上前几步站在他身后，神色尊敬地道：“公子想听我说什么？”
　　楚绎风道：“就说说你刚才的所思所想吧。”
　　奚尤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即便从中看不出表情她还是看得目不转睛：“我在想，公子此刻在想什么。”
　　听了此话，楚绎风不由回头看向她面上，却见到她那满眼期望憧憬的少女神色，他微微笑道：“喔？那你想出来没有？”
　　奚尤面色微黯，摇头道：“没有，公子的心思我好像永远都猜不透。”
　　闻言，楚绎风面上笑容加深，他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眼角，道：“尤尤，你该庆幸这一点。要知道作为上位者，是决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能洞察秋毫，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奚尤听了面上一白，道：“我也不可以吗？”
　　楚绎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不可以。”
　　顷刻间，奚尤的眼中布满了失望之色，她秀丽动人的脸上透出让人视之不忍的凄然，道：“奚尤明白了。”她每天跟在他身边想的最多的事就是猜测他的想法，而他便会问她的猜到了什么，看似最亲近的两个人却从不会相互坦诚。
　　楚绎风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却未有一丝不忍之色。他抬起一手轻轻握住她的肩，道：“尤尤，你不需要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只需记住我说过的话，做好我的手就可以了。你是我最好的手，无可替代。”
　　奚尤朱唇轻启，目光切切地看着他：“只要是公子所愿，奚尤不惜一切也要做到让公子满意。”
　　“很好，我没有看错人。”楚绎风含笑点头，“眼下正有一事要你去做。”
　　奚尤正色道：“公子请说。”
　　楚绎风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道：“随我来。”说罢，举步往卧房而去。奚尤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楚绎风将她带到自己房中，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给她，道：“你去一趟临都，穿着这套衣裙。”
　　奚尤接过这套整体都是黑色的衣裙，翻看之下不禁讶然：“这是？”
　　楚绎风道：“试试看如何。”
　　奚尤面露犹豫：“可是……”
　　“对了，还有这个。”楚绎风打断她，又从抽屉中取出半张银灰色面具，面具的额角用红色颜料勾勒出一朵半开未开的优昙花，就像是在灰暗天幕上蔓延滑下的一滴血。
　　奚尤接过面具看了看，这分明就是几天前看到的那副画上的女子装扮，心下已明白了楚绎风的意思：“楼主是要我假扮折月坊坊主？为什么？”
　　“把她引出来。”楚绎风目光沉沉地道，“我想要这个人。”
　　奚尤看着他，紧蹙的眉间不知存了什么没有说出的话，而她没有说出，一如既往的答应了他。
　　当她穿着那套衣服，戴着那张面具，推开房门走出来的一瞬，楚绎风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正要向他走去，却被他抬手制止：“别动。”
　　奚尤小心翼翼地问：“像吗？”
　　楚绎风蹙着眉头缓缓道：“该有三分像，不过，已经足够了。”
　　奚尤犹豫了下，道：“公子……见过她？”
　　楚绎风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面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似是欣赏中夹着几分戒心和几分危险。突然，他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女子回道：“或许见过。”
　　
　　【奚尤（番外）】
　　十年前，她九岁，他十五岁。
　　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季，那天下着很大的雪，街上被一片惨白覆盖着，像一座孤寂的坟墓。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一身苍白的丧服将本就凄惨的她衬得更是毫无血色。
　　她是庶出的女儿，母亲只是个妾室，父亲去世当晚，祖母给了母亲一条白绫，母亲自獈，她被逐出家门。
　　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在这世上没了亲人，没了希望她活下去的人，没了依靠，她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能去何处，该去何处。
　　路人的眼光那么冷漠、肮脏、讨厌，那低声的私语让她心生厌恶。她需要帮助，但拒绝不喜欢的人的施舍和不怀好意的人的诱惑，她戒备着，不信任着，迷茫而坚持着站在那儿。
　　然后，他出现了。
　　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瘦削的脸颊略显苍白却也是很有精神，眉眼间淡漠中泛着一丝温柔。他素服白氅，身形修长，仅仅是站在那里，却仿佛将她世界里所有的风雪挡去了。
　　他将白氅解下披在她身上，对她伸出手平静地说：跟我走，我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中，等她长大后才知道，跟他走是因为……她喜欢上了这个宛如天神的少年。
　　他说他喜欢绯红色，因为像火，温暖而灼热，象征着活力和激情，是热烈、耀眼的颜色，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于是，她便为他穿起了绯红衣裙，他见了只说“不错，以后就这么穿，我喜欢。”眼中却不见一点欢喜。
　　奚尤，奚是她的本姓，尤却是他给取得。他亲自教她习字，“尤”是他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她问是什么意思，他说此字能与她相配。
　　尤：特异的、突出的、更加的、格外的。她以为，总该是其中之一，然而这只是她的以为。
　　
　　【楚绎风（番外）】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父亲练功走火入魔失手杀了母亲，自责之余传信给师傅要我回去接任楼主之位，却不等我回来便遁入了空门，说是无颜相见，不若不见。
　　师傅送我回去那天，我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小女孩站在冬风冰雪里，一身孝衣为白雪所覆，她呼出的气息连白雾都分外稀薄。她站在那里一直的等，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仿佛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茫然和倔强，很奇怪的小女孩儿。
　　当我勒马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看我，也许她知道我在看她，可她不理不睬。
　　师父的侍从回头来催我跟上，我收回目光从她面前打马而过，突然一片大大的雪花落下我眼上，一眨就化成雪水透过睫毛流下来，冰冰凉凉的感觉，有一瞬间我以为那不是雪水而是眼泪。一把擦掉脸上的雪水，风雨楼就在前面，穿过这条街就回到我心心念念的地方，而我不知为何却回头看了眼那个女孩儿。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冷，雪在飘着，如同上天的叹息，一片一片落在这片大地上，似要掩埋掉所有不堪。
　　师傅不愧是师傅，雷厉风行的将骚乱扼杀，仅仅半天风雨楼上下就恢复了正常运作，当时我就想，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做得比师傅、比父亲还要好。
　　送师傅走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她还在那儿。
　　远远地，我能看到她小小的身体在一点点弯曲。这场雪恰似一只手，在悬崖边上，在崩溃之际，推她一把。就像一个小人一般，在别人倒霉的时候再过去踩上一脚。
　　我想：也许那片天空之后就藏着这样一个小人，随时准备在一个人悲伤失意的时候迎头泼下一盆冷水。
　　她没有目的地看着远处的时候眼神中满含期待，然而这目光一对上什么人就变得冷漠和拒绝，拒绝帮助，拒绝施舍，拒绝同情。
　　不知为何，她竟然触动了我。我想，她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当我再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看了我一眼，她看过来的时候我仿佛感到了一朵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随时都会被吹得七零八落。小小的绣鞋上结了灰白的冰碴，随意扎着的头发上一层冰花上盖着一层雪花，瘦弱的身子看起来已经冻得僵硬，我知道她已经到了最后的边缘。
　　当我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她仰头看着我，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包裹起来的小猫，尖尖的下巴漆黑的眼睛衬着苍白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可怜。
　　“跟我走吧。”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轻柔的彷如怕惊吓了这只小猫。
　　我想，她是与我有缘的，因为我伸出的手中接住了她冰冷的小手，只是那感觉就像一刹那握住了一块儿冰，而我将它握得更紧。
　　那天，我自作主张带她回了风雨楼，让她住进了我的清风阁，从此伴我左右。
　　回去的时候，为了让她少接触一些冷风，特意将马换成了马车，而她自将手交到我手里便整个人倒在了我身上。我将她用大氅从头到脚裹着抱在怀里，即使在马车上也不敢放开手。
　　她并没有昏睡过去，一路上都睁着眼睛，只是眼中什么都没有。那摸样看得让人担忧，我不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她会不会就失去最后一丝气息。
　　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孤傲的小姑娘，整个人像一只时刻处在防备姿态的刺猬，如今对旁人亦如是，唯有在我身边她才会放下那份故作的坚强，乖巧的像一只小猫。
　　那个冬天，我们都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或许正是这一点触动了我，让我有一瞬间觉得他与我多么相似，只是她失去了一切，而我还拥有很多。
　　在她把自己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从今以后我就是她的一切。我也相信，她终有一天会褪去这份青涩娇弱，坚强的站在我的身旁，助我实现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