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一三七）（连载）

　　九月十五日，上午，读语文、历史、政治等，下午，做数学作业。我们复习班的学习方式与正常的学生生活完全不一样了，每天都是机械地复习、复习、毫无趣味可言,脑袋都在重复中麻木了。晚上，自习课还没有结束，我和朱兵就来到寝室。寝室还没有送电，我们就躺在床上听收音机。香港有一个“金色年华”频道很好，我们都喜欢。今天播放的内容是介绍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集，并赞扬了托尔斯泰摆脱贵族的生活方式，与农民生活在一起。他为农民办学校，为儿童写作的美好品德。托尔斯泰同所有的大文豪一样，是属于人类的，而不是为哪一个政治集团服务的。他理应受到全世界有正义感人们的赞扬和崇敬。这个节目结束后，我们又接着听了关于基督教的讲座。
　　在老师和同学们看来，我们俩躲在寝室里听收音机，真是“不务正业”，但我感到从收音机里学习知识，比昏昏沉沉地坐在教室里做作业有意义多了。特别是我们在偷听香港台，更让他们不能理解。其实，我感觉香港台更贴近生活，更真实，不像有些电台那样，播放的内容多是假、大、空的。
　　“历史课上说，基督教是麻醉人们思想的精神鸦片，是为统治者服务的，我看未必。凡事都有两面性，基督教也不例外。”我对朱兵说，“你听他们也是教人为善，多做好事，宣扬多行不义必自毙的。”
　　“当然了，任何教义都包裹着善良的外衣，要不然怎能吸引人们加入呢。不过，《圣经》确实是一本好书。”朱兵说，“电台中说，只要你去信索要《圣经》，他们就会免费寄给你，不知是真的吗？我们写一封信试试怎么样？”
　　“好吧，反正邮费也要不了多少钱。”我说。听说《圣经》是世界上销量最大的，既然有那么多人读，一定有其价值。我和朱兵商量好后，写好一封信偷偷地寄了出去。
　　九月十六日，我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能再分心了，要把精力集中在功课上，但是，我做不到。看到身边的同学每天沉溺于题海中，背诵英语单词中，我不再是嘲笑了，而是羡慕。对一位复习生而言，主要任务就是复习旧的知识，而我偏偏对学习过的知识毫无兴趣。
　　今天公布了英语考试成绩，我又是不及格。在复习班中，不及格的同学很少。强烈的自卑感刺痛着我的心，我羞于面对同学和老师。如果能取得好成绩，无论用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真后悔，不该自以为是，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了。青春时期是最美好的，可是，我却把美好的时光糟蹋得不成样子。
　　九月十七日，上午，我寄往香港的信被退了回来，原因是“邮资不足”，并且信退回学校时，不知是谁拆开看过了。这下好了，本来信是我们偷偷寄出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全校的老师和同学几乎都知道了。老师虽然没有当面批评我们，但是，那嘲弄的眼光，让我更加无地自容。同学们也在背后议论纷纷，我仿佛成了另类，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远离我。
　　不用管他们吧，一个人活着就不能顾及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对自己是赞扬，是讽刺，还是嘲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为了躲避那些嘲弄的目光，我把自己埋进功课里，但一天天过去了，仿佛毫无效果。我真想找到一个突破口，让沉闷的思想爆发，像火山一样猛烈地爆发……
　　中午放学后，我走出学校，独自漫步在空旷的大街上，心情很低落。来到书店，我买了三本书：《中国历代文选》、《革命烈士诗抄》、《中国古代短篇小说选》等。只有读课外书时，我才能忘记生活中的烦恼。读课外书对我而言，就如一位苦恼者吸食鸦片一样。
　　我刚走出书店，正巧遇到初中时的同学王秀。我升入高中后，她一直在初三复习，算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了，今年终于考上了初级师范学校。与她交谈时，我感到她很有成就感，毕竟，五年的功夫没有白费，终于考上学了，考上学后说话自然就有了底气。与她分别后，我想了许多。毫无疑问我的知识面比她要广的多，毕竟我上了三年的高中，课外阅读也多，但是，这些知识有什么用呢？如果考不上学，初中毕业与高中毕业几乎没有区别，都是被社会抛弃的人。
　　九月十八日，我经常听到同学们议论考上大学的同学，我听了即是羡慕又极其痛苦。以我小学、初中时那样的学习成绩，我完全能考上大学，成为人人羡慕的宠儿。可是，现在，我好像沉入到暗无天日的十八层地狱，再无出头之日。我常常反思自己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但一切都晚了，时光匆匆而逝，是永远无法补回的。
　　晚上，心情十分低沉，我在黑暗中躺在床上，苦苦地思索着。回忆着过去，那些痛苦，那些欢乐……推测着茫茫的未来，又将有多少痛苦啊，不知是否还有欢乐吗……打开收音机，刚开始播放美国电影《温柔的怜悯》的录音剪辑。主人公迈尔特离异了，心也碎了，生活陷入到黑暗中。在醉酒中他跑到了一个寡妇经营的加油站。她——罗萨，十八岁时丈夫就在越南战役中去世了，给她留下了一个儿子。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罗萨与迈尔特结婚了，她给他温柔的爱，温柔的怜悯。不幸的是迈尔特的前妻之女死于车祸中，失去了爱女，他更加痛苦了。他本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幸福，但是罗萨的爱，分明让他感到多么愉快……但愿世间多一些温柔的怜悯，这些平凡而又伟大的情感，能使一个灵魂在死亡中再生。
　　九月十九日，周六，同学们大多数都没有回家，他们仍是埋头复习功课，做习题。我却怎么也不能沉下心来复习，就以回家拿换洗衣服为借口，向老师请了假。在秋高气爽的傍晚，我步行了十几里路。回到家里，天已完全黑了。听说在村小学的操场上，今晚要放电影，我匆匆吃了晚饭，独自来到村子东头的小学操场。我躲在黑暗处，不想被任凭人看到。我怕他们问我今年高考的情况，更怕遇见小学的老师和同学。放映的是两部电影，一部是《女交通员》，另一部是《美丽的囚徒》，第一部电影是老片子，黑白的，放映时质量也不好，不清楚，内容反映的是一位女交通员舍身救人的故事。人物对话讲的都是大道理，太不自然。第二部电影反映的是三、四十年代我党在敌后工作的情况，内容较丰富，有美丽爱情的缠绵，有武打场面的精彩。
　　看完电影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但我仍是没有睡意。我忍不住打开自己的书箱，一本本翻看起自己的藏书。我大致数了一下，从初二时我买了一部《红楼梦》起，到现在我已陆续买了近两百部国内外名著。可是，由于功课太紧张，我几乎没有精读过，只是浏览一下。记得美国作家M•J•艾德勒说过，你拥有一本书，有两种含意，首先是你花钱买了这本书，但真正的所有权在于你是否使书变成了你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是买书而不去认真地阅读，消化，那无异于浪费钱。等到毕业后，我一定要认真地阅读每一部书，让书的内容与自己的思想溶合。
　　九月二十日，母亲让我去镇上买面粉，路过一个卖废纸的小商铺时，花了一元五角钱按斤称了四大本杂志——两本《新华文摘》，两本《新华月报》。在别人看来，这些杂志都是废品，但对我来说，却是知识的宝库。我喜欢阅读上面的文章，尽管有些内容离现实已远，但作者的文笔，篇章结构，还有其中的思想内容，让是我精神的养分。我认为阅读这些废旧的报刊文章，也比机械地重复课本内容有意义得多。
　　下午，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一篇小说《品茶》。小说内容是一位部长外出后，买了包龙井茶，他请来了教育局长、文化馆长、农村青年作家小牛等来品尝。教育局长是一位有名的品茶专家，他品了一会，大加赞赏，众人也随声附和，但不懂世事的小牛却说是柳叶。幸亏局长肯定说是上等珍品，部长才不至于丢脸。出了部长的家，局长偷偷地对他的同路说，确实是柳叶，可我如果直说，部长的脸往哪儿放……这就是官场，也是世情。没有对与错，没有真理与谬误，只有上级的意图与喜好。如此世事，真让人无奈。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只为别人而活着，看别人的脸色做事，那么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只有创造的人生，开拓的人生，才能摆脱庸俗，走向璀璨。
　　下午回到学校，我好远就看到朱兵独自一人在学校前的空地里抛石头玩。唉，他也真够孤独的，在同学眼里，我们俩都是怪人。我们俩交谈了一会儿，一起走进教室，硬着头皮读一会儿书，又回到寝室，各自阅读起自己感兴趣的书来。我花三、四个小时才读完柯岩写的报告文学《美的追求者》，其中有些章节写的非常感人，发人深省。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常常被激动的情绪打断，陷入深思。作者用充满感情的语句，写出了画家韩美林的坎坷经历，无情地抨击了“四人帮”对艺术工作者的身心摧残。只有充满激情的文章，才能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
　　我们俩正沉迷于阅读，突然停电了。外面月光如水，我们走出寝室，来到教室门口，看到有同学点着蜡烛在教室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