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聚餐(1)

　　“比亚尼！”没有回答。
　　夏凡回头看了看，比亚尼不在这里，四周也看不到他的身影，真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呼吸着清新的气流。公路象一条黑丝带，向远方伸展过去，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的光合原，只能看出近处那被整齐划分的几何图形。
　　他目前所在的开放式生活区，处于114生活段居住区的边缘，恰好和一座山相邻接。近午的阳光洒遍山岗，那里被规定的树木覆盖着，高高的松杉林和低矮的果林，使山坡现出一片郁郁苍苍的景象。他喜欢向那里远眺，那一片绿色能够使他感到兴奋和愉快。而往这边望过去，远处是居住区的房屋，许多圆型的多层塔楼，被一些曲体的共用建筑连在一起，这是根据二十五世纪通用的一般行星规范建造的。在高层楼区之间都建有外层通道，不断有一些式样各异的飞艇从那里飘飞而过。
　　谷娅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到了旁边，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使他几乎吃了一惊。她穿了一件带方格图案的浅紫色上衣，橘黄色的裙子，这种打扮看了会让人不那么舒服，但他从不对谷娅的穿着提出任何批评，因为她有着自己独立的见解，喜欢各种复古的情调。在这个时代里，又有谁会不带有几分复古的倾向呢？尤其在穿着方面，服装机的储存器里备有各个时代难以数计的款式资料，谁又能说自己的独特设计不会和其中的某件相吻合？
　　避开穿着不顾，谷娅的体态还是那样的丰满，肩部和胸部的曲线还是那么柔美动人。每天早晨，她的形象都给他带来一种新鲜感，使他的内心充满温情。这感觉多少年沿习下来，从未有过间断，这是一种随着岁月日久常新的感觉。
　　谷娅靠过来，两手扳着他的肩膀，用充满热爱的目光对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温柔地相偎在一起。这样的相伴相守，已经延续了近五十年，因为他们都已经六十九岁了。象所有同代人一样，他还没有留胡须，脸上也找不出一丝皱纹，额头饱满而光洁，脸庞显得既年轻又生动有力，因为他们的生理年龄要年轻许多，他们还要继续过上大约二百年这样的时光。
　　“谷娅，”他轻轻呼唤道。
　　她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询问地望着他。
　　“我们确定还要到气控中心去吗？”
　　“当然啦，不是计划过了中午就动身吗。”
　　“辛凌这孩子说，今天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很快就能到了吧。”谷娅看了下时间。
　　“其他的孩子们呢？”
　　“这个我可说不准。”谷娅体谅地笑了笑，她很能理解夏凡的心情，希望能够多几个年轻人出现，生活就会显得更加愉快一些。但孩子们很忙，特别是赶在目前的实习阶段，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没有很多时间来陪伴长辈们。她又抱住夏凡的双臂，和他深深地亲吻了一下。
　　接近中午，太阳的位置更高了，身后的树木已经不能将日光挡住。日光虽然明亮，但晒到人的皮肤上却很温和，这是经过改造后的气圈层充分过滤的光线。十九号计划雨刚刚停歇，这时候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边只有几小片云，在那里缓慢地变化着位置。
　　计划风刚刚结束，但现在又不是刮午前风的时间，“这是怎么回事？”夏凡惊异地自语道。那几片云不应该出现在那片区域，现在的天上根本就不应该有云。他又想起了那些试验。
　　通讯机就在旁边，他传呼了一个通讯数码。
　　显示屏亮了起来，他看到那熟悉的室内装置，知道那就是气象中心的控制室。一个人的面容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画面，那是林瑞峰，刚刚从控制台边转过身。
　　“是你呀，夏凡，现在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问。
　　夏凡又调了一下通讯机的角度，“你好，林瑞峰。我只是想问一下，在东区出现的这几片小型卷积云是怎么回事？”
　　“噢，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测定那个区的对流层下层在一千一百米高点的干涉涡流。”
　　“这项内容不是在第一阶段的试验就已经做过了吗？”
　　“但是有一个数据恐怕不准确，我们需要在锋面逆温的条件下重新再测定一次。”
　　“我知道了。现在试验情况怎样了呢？”
　　“我们很快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那个高点的干涉涡流确实很难控制，夏凡回想起前一段时期的试验过程。
　　正在这时，只见那只小猴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快乐地咧着嘴。
　　“比亚尼！”夏凡大声喊道，“你到哪里去了，比亚尼？”
　　那猴子在旁边蹲了下来，不好意思地在脸上抓挠着。
　　“我到谷底去玩了一会儿，先生。”他显出十分驯顺的样子，说到。
　　“有什么好玩的吗？”夏凡又问。
　　比亚尼更为不安地在身上抓来抓去，他忽然又跳起来，向着食品间的方向跑去。
　　“你不会感兴趣的！”他回过头来喊道，很快就又消失无踪了。
　　谷娅毫不掩饰她的厌烦。对比亚尼她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好感，“如果是一只别的动物么，还好，但是一只猴子！哼，只会给人惹麻烦。”
　　“作为生物部的负责人，你真不应该抱有这种态度，”夏凡呵呵笑着劝慰道，“对于他们，不能象对人一样过高要求，毕竟他们还只有一百多年的文明史，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谷娅没再说话，转身向房屋那边走去。
　　一百多年前，当生物工程部的石雨教授首先提出，要将人的语言和智能普遍移植到其他生物体内时，曾招致不少人的反对。当时，基因遗传技术的研究已经发展到一定水平，完全可以通过移植手术改变其他动物的智能结构。这项工程如果实施就将是十分巨大和普遍的，否则就将会在一些生物领域形成新的奴役体制。关于这项大范围的智能移植，最初曾经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近半数的人反对这样做，他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见解，指出那样做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暴乱和纷争，而且从种群数量上考虑，担心人类会因此埋下祸根，使人类历史进程受到根本的改变。但后来支持者还是占了上风。
　　自从那次大规模的移植工程完成以来，事实证明，并没有产生多少负面影响，而且利大于弊。动物们普遍都具有谦恭忍让的良好品性，大多数都心甘情愿为人类服务。现在约半数的动物具备这种能力，这是一个难于估计的力量。
　　比亚尼从饮食间那边跑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饮品。
　　夏凡接过杯子，“你有没有问今天午饭的内容？”
　　“琼亚婶婶正忙呢，她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比亚尼说。
　　“当然。”在比亚尼头脑里有着严格的分工观念，在佣员中，他会是很出色的一位。
　　这时只见他又拿起那台简易阅读机，开始操作起来。从他打入的编码和显示屏上看，他所调阅的是二十三世纪文学史方面的内容。夏凡很想告诉他，看这种东西对他没有什么用处，但却谨慎地没有说，怕会伤害他。比亚尼是一只自尊心极强的小猴，半年前夏凡将他从一个集住城领过来，在听读班毕业的学生中，他是名佼佼者。
　　“现在，谈谈你的朋友好吗？”等他将注意力从阅读机上移开时，夏凡又说，“前天来找过你的比亚青，现在会在哪里呢？”
　　“我想，她会是在葵城的一位亲戚那里，她曾经向我提起过。”
　　“你俩以后会结婚吗？”
　　“我们虽然算不上直系，但同属一个比亚族的成员，按照以前的规定，同族之间是不应该结合的。”
　　“现在有些生物部族已经放宽了规定。”夏凡说，“你和她是怎样认识的呢?”
　　“是在今年二月间，在云屏山的一处密林里。”比亚尼十分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那天，九号雨刚刚下过，林间清凉而又潮湿，树叶间不断地向下滴水，我俩结伴穿过树林，她为了采摘苹果，总是从一根树枝跳向另一根树枝，还不断地把果子扔给我。”
　　“真是一场浪漫的经历，”夏凡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毫无节制，最后连比亚尼都有一点生气了，低下头没再说什么话。
　　正在这时，一架航空港的大气飞船漂浮过来，它那巨大的圆形舱体，闪烁着一团银光，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