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聚餐(2)

　　房屋那边传来一声呼叫，这是琼亚使用的特殊语言，用以通知开饭时间已到。恰在这时，住房的门也打开了，谷娅出现在门前，正眯起眼睛向这边张望。
　　一架小型旅行车滑行过来，停留在夏凡的左前方。从车里走出一位年轻女孩，只见她穿了一件带硬肩的短上衣，下穿宽松的浅蓝色长裤。
　　“夏凡阿爸，”女孩兴高采烈的招呼道，“谷娅妈咪呢？”
　　谷娅过来了，看到辛凌，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又换了这身装束呢？这孩子总是在不停地变换出很多花样。
　　辛凌又回过身，从车里面拉出另外一个人来。
　　夏凡站起身，和谷娅一起迎上去。
　　放眼看去，那个男人有一米七八的个头，清白无知的眼神，怯生生地任由辛凌拉着他走过来。
　　“这是夏凡阿爸，这是谷娅妈妈，”辛凌向他介绍道。
　　“你们好。”他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古代人了，华雨。”辛凌意味深长地一笑。
　　“欢迎欢迎，很高兴能够见到你。”夏凡热情招呼道。
　　“欢迎你来。”谷娅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刚好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大家一块用餐吧。”
　　阳光虽然很明亮，他们这边是由许多树木组成一个半圆形树荫区，所以并没有感到阳光的灼热。他们陆续来到凉亭坐好，相邻那面是一条山谷，只见那里树木葱郁，显示出深浅不同的绿色层次。
　　附近有一株松树，一只小松鼠看到有几个人前来，满有兴致地探出小脑袋张望，嘴里唱道：
　　“一边开花，一边打苞，
　　永远没有完，再也没有完。”
　　接着，便自顾“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好，小歌手！”辛凌抬手招呼道。夏凡也来到桌边坐下，友好地对松鼠笑了笑。
　　“你好！”松鼠礼貌地抱起两只前爪。
　　“不知能不能请你和你的伙伴们，给我们弄些硬壳果来？”谷娅询问道，“你叫什么，明什么？”
　　“明达。遵命。”她转过身，大尾巴晃动了几下，便隐在树叶间不见了。
　　午饭有合成肉和面粉做成的几样食品，虎乳，鹧鸪蛋。
　　琼亚一直好奇地打量着来人，几乎忘了自己的事。
　　猩猩琼亚是一位技术高超的厨师，经过特殊的专业训练，她和一般猩猩身材差不多大，面容上几乎没有区别，戴了一顶有花纹边的圆帽。工作时间，她都会戴上一面大口罩，将那突出的嘴脸全盖住，只露出两只深陷的，又小又圆但却湿润有神的眼睛，此外，她还带着一双长及肘弯的细皮手套和一张大围裙，现在就是这付样子站在餐桌外边，两手交叉地放在膝前。
　　“琼亚，你可以坐在一起吃吧。”谷娅道。
　　琼亚将右手举在胸前摇了摇：“我在工作前已经吃过，谢了。”
　　比亚尼敏锐地打量了一下华雨，又快速跑到他身边，和他握了握手。
　　大家围在桌边坐下。华雨环顾了一下四周，就餐的五位，包括两男两女，还有一只小猴。
　　辛凌细心地把餐具和食品在华雨面前摆好，含笑望着他，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华雨摇摇头，赶忙说，谢谢照顾，这就很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和你那个时代的生活习俗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吧，”谷娅说道。
　　“当然啦，你想想看妈妈，都多少年了呢。”辛凌插嘴说。
　　“时间是很久了，”夏凡微微一笑，“不过你要尽快适应现在的生活方式才好。”
　　“你多大？”谷娅问道，“我是说，以你那个时候的年龄来算的话。”
　　华雨想了想，“大概是三十九岁，但具体确切的我都记不太清了。”
　　“这么说的话，你倒是应该属于辛凌那一代的人了呢。”
　　“当然是属于我们这一代啦。”辛凌含笑说道，“他应该离我们更近嘛，再说他是新人。”
　　“当然，你一定没有我们这一代人同样的生活经验，所以也该是属于辛凌他们这一代的，你说呢？”谷娅探寻地望着华雨。
　　“不过，从你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来看，我们可全都成为晚辈了呢！”夏凡哈哈大笑道，“我们当然不必要去深入了解你那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但是你却有必要尽快了解当今的时代，尽快融入当代社会。”
　　“对了，听辛凌说，你的记忆恢复得不好，有很多事都记不得了，是这样吗？”谷娅关切道。
　　“是的，”华雨低头承认，“虽然我也努力回忆过，但过去生活里的很多内容我都不记得了，只能想起一部分参加研究工作时的情形。”
　　“没有必要现在就急着去回忆过去嘛，”夏凡宽慰道，“植入共生菌后，一切应该都在有条不紊的恢复中。”
　　谷娅显然持有不同看法：“我们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那个时代的，这样才更加有利于和他交流沟通，给他提供帮助呀。”
　　“谢谢各位了，在你们面前，我其实只是一位无知的小学生。”华雨说道。
　　几个人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困惑的神情，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学生这个词的真实含义。
　　比亚尼照例只吃一些面制品和奶，而且很快就吃好了，坐在圆凳上不安地转动。
　　“比亚尼，有事吗？”
　　“是，先生，只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
　　“如果不吃了，有事要办的话，可以去忙你的。”
　　“要我把传呼器带在身边吗？”
　　“不需要带。”
　　“是，那么再见了。”随着说话，他已转过一根石柱，随意一跃，即抓住一根树枝，再用尾巴抓得更高一些，将身子荡过去，凌空越过一段十来米的距离，随着树枝的一阵响声，便不知去向。
　　“我想，他也许会去望他的叔叔，住在环山的那位。”夏凡说。
　　琼亚正不断地在一只桶内搅拌着，此刻，好像专心致志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辛凌拿起一只松面角，送至嘴边，从里面溢出的蜜汁涂上了她的嘴角。
　　谷娅则端起一只粉塔，把炸脆的玲珑的塔角细心地一片一片掰下来。她仔细地看着辛凌，这孩子越变越秀气了，那双大眼睛时常流露出梦幻般的光芒。透过辛凌的外表，能够很容易看到她十几年前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时常和别的孩子一起到这里来，带来许多欢笑。但有时，她们又一个都不来，全都跑到别的爸爸妈妈那里去了，不理会给其他大人们带来的那些寂寞和孤单，那还是在他们十来岁时的情景。多年以后，也许为了方便，许多孩子就固定在一个或几个家庭居住了。
　　十九年前，谷娅和所有五十岁的同代人一起，去到生物工程院，从体内提取生殖细胞（平时那些细胞都被共生菌所吞噬），将所有的生殖细胞都被放在一起，进行筛选和优化基因工作，然后，就有一个个小生命诞生出来。他们虽然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自己的细胞所繁殖，但所有的孩子又确实都是自己亲生的后代，所以，当谷娅看到辛凌和别的孩子们时，心中都会同样充满母性的柔情。
　　夏凡专注地用小刀将哈普蛋切成小块，在那三层夹料的中心，是经过疏松处理的蛋黄。
　　“先生，”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桌下喊道。几个人同时向桌下看，只见明达眨着小圆眼睛，抱着一只大大的坚果。后面，她的伙伴们来了很多，而且每个都带了小小的礼物。夏凡作了一个许可的手势，松鼠们便接二连三地跳上桌面，将那些果实堆放在一个空碟子里，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尖塔。明达蹲在一旁，一直看到所有的果实都放好。最后那个蓝眼圈的小松鼠不小心，将本来堆整齐的果实碰到了，滚落在谷娅的勺子旁边，将那只勺子撞到桌子下面。辛凌笑了起来。明达着急地喊道：“明意，真笨！”蓝眼圈明意迅速跑到桌下，将勺子捡起来。“太太请用吧，”他发音不准地急忙说道。谷娅伸出手来，爱抚地拨弄了一下他那蓬松的尾毛。在明达的催促下，松鼠们急急忙忙告别，回到树林里去。
　　谷娅拿起一只坚果，咬了一口，发出脆裂的响声。琼亚这时来到旁边，送来一盆卡卡餐，又端走那个装满新摘果实的盘子。
　　“辛凌，生物工程院今天还有其他的活动吗？”
　　“我们那里没有其他的事了，今天我就是要送他到夏凡阿爸工作的地方去参观一下的。”辛凌一边在餐盘里挑取食物，急急忙忙地回答道。
　　树枝和叶子都发出一阵响声，转柱边蓝色帷幔的一角也随风飘扬起来。辛凌放下餐具，仰身倚在靠背上。
　　“这是自然风还是计划风？”她问。
　　“应该到了刮午前风的时间。”夏凡道。但是这种没有定向作用的风往往并不准时，气控中心的下设分部可以自主安排自己的计划。
　　琼亚走了进来，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先生，”她开口道，“我想去看望琼斯。他在上次下雨天从三潭回来的路上染了病，现在三合医院治疗。”
　　“病得很重吗？”夏凡说，“我们可以抽时间也去看一下。”
　　“不用了。”琼亚说，“预备的食物放在冷栅里。”
　　“对了，环山地区的局势现在稳定了没有？”谷娅问道。
　　“不稳定呢，”琼亚回道，“环山和云屏山的过渡区已经被戒严了，目前只有军方人员在那里把控着。”
　　然后她走了出去。
　　“看来一场战争是难以避免的了。”谷娅叹了口气。
　　“你们生物部也该插手啦，不然他们打起来怕真的没个完，”夏凡说，“不过，也该到我们动身的时间了。”
　　辛凌将所有餐具都放入外接插槽，于是它们都被送入清洗机。
　　“应该装一个自控器。”夏凡说。
　　“但琼亚好像没有兴趣。”辛凌说。
　　他们来到屋子前面，那里被整理得平坦、洁净，一排雪白的栅栏围绕着路面和露天台池，另外有一些人工的装饰树，犹如巨草的灯兰，枝形奇妙的蒲叶黄杨和塑葵，都在日光的照射下绽放出不同色形的花蕊，它们的用途并不仅止于观赏。
　　在一条五彩石通道的前方尽头，是一片女贞树林，宽广葱郁，这时候，夏凡用传唤器喊来的一辆丰驰30正从那里开过来，在草地和树林的边缘，它那红蓝双色的车身非常醒目。
　　丰驰通过识别器确定好自己的停车位，前感器转过来，看了看夏凡他们，然后滑开车门，伸出助动软梯。夏凡他们走上去，在座位里面被安置好。辛凌先按一下指示板的电能开关，然后仔细看看各个测表窗的数字。
　　“坐好了，我要启动啦！”她说着，伸手按了下最上边的三角键，那是日光能点燃开关，接着又按左边的六角形键钮，车子无声地向前开去。
　　这是一种用氢能作动力的汽车，减震器的作用使乘坐舒适度达到最大，但在这条路上行驶，它就几乎不起作用了，因为路面的光洁度得以经常维持，这是一种不易损坏的基沙路面。
　　虽然不需要人工的操纵，但辛凌显然想尝试手工控制的游戏体验。在树林边，走了有一分钟后，公路转了一个很大的曲线，又进入一条两边有杞树夹道的林荫路，这是一段直线路段，道路情况依然从监视窗里显示出来。
　　从路边均匀的林木间隔望去，两边都是望不到边的碧绿的光合层，被精巧地划分整齐。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辛凌按了一下转向板上右边的小圆钮，车就向右转弯驶去。这辆车的自动识别监控系统，可以预示前方两千米内的道路情况。
　　左前方出现了一个湖泊，在那茫茫的水面上，有几只船象彩色的水鸟静静地浮动。迎着日光，在一片云蒸霞蔚般的云雾中，远处一片居住区的建筑赫然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