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刘春生，请为我奏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吧！

　　第三十四章 刘春生，请为我奏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吧！
　　
　　黄小翠近来神魂不定，精神极度萎靡不堪，常常胡思乱想。康琴陪同她上医院两次，医生说她患有精神分裂症，需要静养，她能安静下来吗？
　　“死”的意念在黄小翠的嘴中常常出现，太可怕了，康琴每次来见她都屡屡开导，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她把读中学时从杂志上看到的有关亚马孙蝌蚪顽强生存的故事讲给好友听。
　　“小翠，亚马孙蝌蚪生存下来是一曲生命的赞歌啊！”
　　“好，康琴，你讲吧讲吧，我听着。”
　　“亚马孙河上的一种大蛙，它们产卵在宽大的荷叶上，大蛙产卵后就不管这些孩子了。这些一团一团的白色泡沫在烈日阳光下，靠自己顽强努力慢慢孵化形成蝌蚪，这就是亚马孙蝌蚪。大蛙的子孙们遇到的首号天敌是红蜻蜓，白色泡沫形成卵子，红蜻蜓以卵子为食物，亚马孙河蝌蚪生命中遇到了第一次劫难，大批大批卵子被吃掉。”
　　“等等，你说的亚马孙河在哪里？”黄小翠突然问。
　　“在美洲吧，反正在国外。”康琴记不清其国籍，她接着说，没有被吃掉而幸存下来的卵子在荷叶上渐渐长大后，又一批天敌蓝水鸟的幼鸟出生了，蓝水鸟专吃卵子，经过第二次的洗劫，所剩的亚马孙蝌蚪就更少得可怜。第三次的灾难来自暴风骤雨，大蛙产卵一个月后，卵子形成蝌蚪，此时正值雨季，天气变化莫测。暴风骤雨常常降临大河上空，比豆粒还大的雨点常常将小蝌蚪打得稀烂，入水冲浪。狂风暴雨之后，能够尚存下来的亚马孙蝌蚪，简直是一种奇迹。第四次大灾难几乎全军覆灭，生存下来的蝌蚪长成到有了双腿，成了幼蛙，要赶快从荷叶上逃生，它们从荷叶上滚落下水。可是谁料到，滚落下的一只只幼蛙，全被荷叶下的红扁嘴鱼张口吃掉，这个过程持续一周左右，亚马孙蝌蚪几乎遭到全军覆灭的打击，能逃过此劫的幸存者只存了两三只罢了。这三五只幼蛙越长越大，它的天敌也越来越多，幼蛙长成大蛙。大蛙懂得逃生和自我保护。并寻找配偶整日整夜地高歌，大鸣大叫躲避长尾燕的攻击。到了夜晚能巧妙地机警地隐身避开猫头鹰的俯冲，它们仍然顽强地在危险中生存下来，一代一代延续下来，这些生命多灾多难。人类，我们人类多么幸运啊，小翠，你听到吗？
　　黄小翠无言地摇摇头，无动于衷。小翠小翠，康琴劝说，苦苦地劝说着：
　　“虽然我们也常常会遇到困难，遭遇挫折接受命运的挑战。但是与亚马孙蝌蚪相比，我们所遭遇到的一切一切实在是微不足道，太渺小太轻微了。因此，我们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生命，人生最重要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没有理由轻易抛弃生命。不可轻生啊，小翠！”
　　康琴苦苦劝说无效，不可能整天的陪伴着，两人的厂子相隔又有五六里，康琴回厂上班后，至多每隔两三天来一次电话关注而已。
　　厌世与出世，佛教的教义上也前后矛盾，从表面上肯定，从通体上又否定。黄小翠后悔看这本书认这个门。当初火车上，千不该万不该与陌生中年妇女套什么近乎。她想到出家去做尼姑，做女沙弥女比丘，只因为认上佛门，她又讨厌了。
　　一天，上班时，黄小翠头脑稀理糊涂，一片空白地在流水线上干着干着，突然停下双手不操作。女拉长走过来，提醒着批评她，黄小翠竟然与女拉长吵起来：
　　“我不干了，辞工，不干了......
　　女拉长严肃地批评：“黄小翠，现在是上班时间，流水线上各个工位停不得，否则要罚扣当月奖金。”
　　黄小翠口发狂语：“我命都不要了，还在乎这几个小钱。”
　　这时，立即上来两个保安把黄小翠带走，黄小翠边走边喊叫：
　　“炒我鱿鱼吧，赵水香，你该高兴了......
　　闹了两天，第三天，安静下来，觉得闹得荒唐，何必影响同室员工休息呢，众怒难犯。黄小翠清醒着，不上班也不外出，找出那本黄皮书，躺在床上，看一页撕一页，大乘小乘，天堂地狱，佛门祸门，六根清净和四大皆空等等等等，哈哈哈哈，一目十行。笑对念佛一声罪灭河沙，哭叹地狱门前僧道多，怒骂此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半天时间，《正信的佛教》一书全被她撕扯而光，满床满地的纸页碎片，一地鸡毛呀刘春生，我的坏哥哥......
　　一连几天，黄小翠每天上午下午甚至晚上，她每每出入几家医院，或私人诊所，重复着熟练而哀痛的话语：
　　“医生，我好难受的，头疼脑晕夜里失眠睡不着，请求开几片安眠药吧！”
　　每个医院的医生，也是如此这般地重复着告戒他嘱咐：“记住，这种药不能多用，否则有生命危险！”
　　而她，每次也仿照日本仕女弯下腰，虔诚地致谢说：“谢谢，我记住了。”
　　弯腰鞠躬多少次，黄小翠记不清，反正有了足够的药片，她惦估着可以了，不再去“谢谢”医生。最好的医生是自己，最恶的医生也是自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明天，她的病假到今天为止，明天要上班。晚餐时间已到，她选择那家饭店，那个不是包厢的单间，点了四菜一汤，吃到半饱时刻，停下筷子用餐巾纸擦嘴，从手挎包中拿出笔和纸，摊开放在餐桌上，思考再三，决定给可爱又可恨的刘春生写绝命信。
　　
　　春生，我可爱而又可恨的冤家：
　　你不好！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命归西天，尸骨早寒。自古红颜多薄命，此话原以为不古，哪知今日应验至我身上。我是个现代型的薄命女子，虽然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不想也不可能留取丹心照汗青。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我得不到你的人，更得不到你的心，难道能得到你的魂你的魄吗？魂魄即灵魂，佛教是不相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灵魂。如果相信了灵魂的存在，这就不是正信的佛教，那只是“神我外道”。
　　在阳间，我承认我是个失败者，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是放弃追求，而是轮回转入到另一个空间去追逐。行宫望月伤心事，夜闻铃肠断我声。春生，我走了，你我到另一个极乐世界来相会吧！
　　
　　黄小翠一口气写完以上一段话，她喝下半杯啤酒，停下笔思索着。陌生大姐，不，熟稔大姐面授机宜，人说千年误读舍身崖，其实不误读。舍身崖在哪里？在心中。安徽有个黄梅县，黄梅县有个佛祖禅宗东山法门五祖寺，那里危石高峻，烟涌云翻，难不可攀。大姐说，历代某个皇帝亦舍身事佛，何况臣民百姓者流。彰显佛法，舍身至诚。先定空心，后净玄寂，惟有心净，即断攀缘，遗弃小我方可大我真存。黄小翠不后悔不遗憾，她本可以请一个月事假去安徽黄梅旅游，登东山谒古刹五祖寺拜禅宗，修习弥忍大师的舍身法。她隐隐约约听说过深圳有位印顺法师，写有一本《中国禅宗史》，她无缘谋面法师尊容更无法拜读其大作，惟能宽身松体尽眼放空望天宇。黄梅东山舍身崖，远在天际近在咫尺。舍身二字，顾名思义，舍却身体求存精神解脱。禅坐状若旷野之泽，远眺环顾，天无际畔，佛无仙界，此场此景，乃入佛安心之地，修禅习法之所。佛家弟子舍弃的不是生命，而是肉体之杂念凡间之乱欲。痴吗，痴也。痴得迷恋过甚，痴得特别投入。痴者，非常之人的非常之态。《新华字典》的解释太简略，《辞海》中解“痴”有三：一精神失常，二愚笨，三迷恋过甚。前两解指人笨傻，愚不可及。第三解正中下怀，惟有此痴，方能成事。画家多痴，一位梁画家兼善篆刻称为石痴，潘画家泼墨山水称为墨痴，常书鸿守卫敦煌，作画终老成敦痴。作画宜痴，事佛亦然，痴与俗相忘，不伤其雅。黄小翠痴心生猛，佛心发作，静闻鱼读月，笑对鸟谈天，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大师，大师你在哪里……季羡林，一个大师，怎么看到了你？你不事佛，你是研考人生的哲学家吧。黄小翠读过他的书，每个人都想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是吧，自古至今，百分之百的完满人生是没有的，你曾经这么说过是吧。不完满才是人生，有阻力有挫折，刘春生赵水香两个人合起来给我挫折。放弃对挫折的扩大与执一，放弃对阻力的敬畏与绕道，我黄小翠也想做到。梭罗，这个老外逃避，逃到了瓦尔登湖畔，我也要逃避，我不做唐吉诃德。生命需要暗室，一个私密空间，一个缓冲地带。在暗室中，梳理思维，安慰情绪。朱自清夜看荷塘月色，静谧安寂，思绪不再禁锢，情趣自由放纵，正方反方，自导自演。阿Q阿Q你怎的来也，你在赵庄土谷词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你，是你创立了史无前例的精神胜利法。
　　江湖无辈，英雄无岁，哈哈哈哈！
　　人是要点阿Q精神的，儿子打老子，妈妈的赵水香，让你非我弱，退却任尔强。我是不是胜利了？请不要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祈祷。你我今生在阳间做不成夫妻，到阴问一定有此缘份。说到缘份，缘份是天定的，佛教只说“结缘”和“了业”，那是指结善缘，了恶生，没有“了缘”的说法。根据佛法，你我之间有恩有怨，永无了期。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正当的、非分的、为社会伦理所不允许的男女关系都应视为冤家相逢、恶业显生。你我拍拖几何，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冤家，你想挥扬那不理智之剑，斩断你我之间的情结吗？我与你既结缘,何了业呢？
　　刘春生，我承认，我是痴情的靶，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还有一颗红心在等待，在等待你呀春生哥哥。我对佛说，让我喜欢的人永远健康快乐！佛说，只能四天。我说，好，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佛说，三天。我说，好，昨天，今天，明天。佛说，不行，两天。我说，白天，黑天。佛说，不行，就一天。我说，好！佛茫然问道，哪一天？我说，每一天。刘春生，你听到了吗？我在为你祈祷，为你祝福。做人别太装，早晚要受伤；做人别太滑，早晚要挨砸；做人别滥情，爱一个就行。我喜欢未雨绸缪，在我还能微笑和努力之时，就把心上的累赘一一摘掉，心轻快乐地去西天上天堂。
　　在你我即将诀别之时，祝愿你的佛性滋生，心性平和。我给你的东西，可以让你终生受用，我的喋喋不休，使你不得不心如止水。我不曾搬弄是非、落井下石。你享受的是过程的美丽，并不强调结果的重要。你一直享受着大地一样的平淡，海水一样的广阔，生则平，去则静。
　　
　　我走好，你也走好。
　　冤家，我祝福你。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阵痛之后豁然开朗。在阳间，赵水香是值得你爱的，她是胜利者幸福人。在她与我之间，你起初相中了我，现在又暂时选择了她，最终，你只会皈依归终属于我的。因为，胜利者不会永远胜利，正如失败者不会永远失败一样！
　　别了，春生，冤家，有不有来生你我都不知道，那是阴阳专家们去探讨的课题。如果有来生，让阴间、阎王、释迦牟尼、阿弥陀佛......滚远点！
　　春生，请为我送行，为我奏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吧！
　　
　　黄小翠结束了最后的晚餐，醉跌跌地回到厂区女工宿舍，摸到自己的床位，上了床，和衣而睡，这一睡下就永远永远地安乐而去。
　　康琴来了，在医院太平间，她伏在黄小翠遗体上哭泣。她哭诉说，小翠，你是误入佛门误信佛道。你不是曾多次说佛经上有句话说，初念浅，转念深吗？你为什么不转转念呢？你本该低调，犯不着与赵水香高调争雄。低调，恍若在幽静的巷子里，听到一段静心的天籁，在苍凉的荒漠绝地，欣遇一脉淙淙的泉流，多么愉悦、多么舒爽。你低调同样秀美，同样幸福，难得的风光，怡目悦心，有静雅的内敛、高贵的平和及优美的沉静。小翠呀，你低调，能举千钧若扛一羽，拥万物若携微毫，你做得到思无邪，竞无狂，行无躁，眉波不涌，吐纳恒常。故意做出来的，不是低调，仅仅算是低姿态；矫情装出来的，也不是低调，只是假首低心。真正的低调，是内在心性的真实呈现。无论处闾巷还是居庙堂，绝无两择。无论逍遥于腾达抑或困顿于落魄，亦不动摇。可是，小翠小翠，你大错特错，你错入曲巷！康琴尽朋友之情为她料理后事。她看了写给她的嘱托字条，遵照死者所托，她没有打开写给刘春生和黄本昌的两封信，也没有马上通知其父母亲朋。黄小翠字条上嘱托她，请她务必在她本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际，再为她发出两封生前所写的信。
　　康琴痛失好友，自古红颜多薄命，上帝没空来救你。阴影罩笼着康琴不去，她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如此一段文章，一头老驴不幸掉进枯井，农夫绞尽脑汁想救老驴，费时多日，老驴仍然在枯井底痛苦地叫唤。农夫无计可施，决定放弃。这头老驴年纪大了，不值价了，为减少老驴的痛苦，干脆请人把枯井填了将老驴埋了。请的邻人用铁锹将泥土铲入井中，老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叫得更厉害。出人意外的是，老驴安静下来。农夫探头往井下一看，大吃一惊，当铲进井里的泥土落到驴背部上时，老驴反应令人惊奇，它将泥土抖落下来，再站上去，很快，泥土越多，土堆越高，老驴站在土堆上，当土堆快接近井口时，它奋力一跃，跳出枯井，老驴得救了。
　　黄小翠在生命的旅途中跌落陷入“枯井”，她没有创造条件生命自救，没有从“枯井”中脱险，没能将“泥沙”抖落脚下而自救。别人的帮助是暂时的有限的，成功自救必须靠自己。在苦难的深渊中，不要妄想他人成为你的救命稻草，上帝他老人家很忙，没有空间来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太幼稚，太固执了，涉足社会不深，未曾展望未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切皆有转机时。念佛能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金钱能赎罪，分明菩萨是脏官！此一时可能走投无路，彼一刻或许柳暗花明。小翠呀你错就错在没有认识到，世上不可能有永远的胜境，也没有永远的绝境，一切皆有转机。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在人为，一切都有可能改变，看努力也看机遇。
　　读中学上历史课，历史老师曾经讲过宋朝的吕蒙正他险险被饿死和汉文帝的宠臣邓通果然被饿死的故事。吕蒙正原本是一个秀才，穷困潦倒的秀才，家道维难，穷得无米煮饭。，有一次，他三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饿得头晕眼花。终于在座桥上，他赊得了一个瓜，早已饥渴难耐的穷秀才，踉踉跄跄走到桥栏边，想把瓜磕开大吃起来。哪知倒霉的他一失手，瓜儿掉下河中，就这样，赊来的瓜一口也没吃上口。连这么倒霉的事也沾上了他，满心凄苦的吕蒙正捶胸顿足，击栏长叹，苦啊吕蒙正……自此，他发奋读书，发誓要科举出头显名，功夫不负发奋人。他参加科举考试，果然状元及举，官至宰相位置，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显赫。做了宰相的他，不忘旧时苦难事，在当年落瓜的地方，捐建了个落瓜亭，这就是转机。
　　另一个人的命运也出现转机，他却是由富可敌国为被皇上幽禁活活饿死，这个人叫邓通。汉文帝的宠臣，他出则随同皇帝坐骑，寝则与皇帝共床，可谓受宠无比。当时有人暗中给邓通算卦一符。说他有理纹入口，富终而穷。穷而饿死之灾。汉文帝听后破口大骂迷信者，有我在，谁人敢让邓通变穷。于是下旨把蜀道的铜山赐给邓通，让他自己开采铸钱，邓通一两下子变得富可敌国。邓通为何被汉文帝如此宠爱庇护呢？原来汉文帝曾经生了个痈疽，脓血迸流，疼痛难忍。邓通为救皇上，居然跪下来为他吮吸脓血，文帝觉得非常痛快。此时，恰好皇太子入宫问疾，文帝问皇太子，你能为朕吸痈疽吗？皇太子吞吞吐吐，推辞说不能。文帝很不高兴，至爱莫如父子，邓通爱我用心胜过皇子，从此，邓通得宠，皇帝视他如子，为他铺设锦锈未来，邓通注定要发达富贵了。
　　可是，后来呢？转机对邓通很不利了。
　　汉文帝死后，皇太子即位为汉景帝，他痛恨邓通的吮疽献媚，扰乱纲纶，降旨抄没了邓通的家财，还把邓通幽禁在密室之中，绝其饮食，活活饿死。这也是转机，圆者自转，方者自安。
　　小翠小翠，你不该含苞自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