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除夕年饭之际，黄小翠伤透了心。

　　第二十五章
　　除夕年夜饭之际，黄小翠伤透了心。
　　
　　春节即到，除夕来临，村里鞭爆声声响个不停。牛鼻形村热闹非凡，贴春联，燃香点烛，除夕年夜饭提前在下午三点半开餐。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城城镇镇，乡乡村村，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巍巍山川辞旧岁，朗朗乾坤迎新春，鞭爆阵阵，笑语声声，好一派新年春节之景象。
　　赵水香家中的除夕年夜饭是在下午三点半正式开餐，一家三口摆开八仙桌，萍萍坐上席，姥姥居左席，她坐右席。八菜一汤，八双筷子八只兰花小碗。萍萍和姥姥喝饮料，赵水香喝堆花特曲。
　　萍萍喝着饮料，好奇怪好高兴地说：“这么多菜，这么多碗，这么多筷子。妈妈，为什么要摆放这么多呢？”
　　姥姥说：“萍萍，你不知道吧，这是老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过年了，你又长大一岁。今天是除夕，明天是新年。大年初一过年，你大一岁，是几岁呢？”
　　萍萍歪着头回答：“今年我五岁，明年我六岁，我六岁啦！”
　　姥姥说：“萍萍乖，明年六岁，老祖宗保佑你快快长大，读小学读中学读大学。”
　　萍萍思索着问：“姥姥，你说老祖宗是谁？”
　　赵水香抢着说：“老祖宗就是爷爷，老爷爷，老老爷爷们。”
　　“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萍萍要盘根问底。
　　赵水香夹一块鸡腿放在萍萍的小碗内：“吃吧，别光顾问这问那啦。”
　　姥姥解释说：“他们......你见不着他们，他们都上天去了。”
　　萍萍突然问：“我没见着爸爸，我爸爸也上天了吗？”
　　孩童之言，百无禁忌。这个敏感而又痛心的往事本已暂且忘却，猛不防让萍萍一提起，摆在除夕年夜饭餐桌之上，能责备孩子的非懂胡闹吗？能对孩子解说得清楚吗？赵姥姥后悔她不该对五岁的孩子谈什么祖宗老祖宗之事。赵水香辛辛苦苦又一年，太累了，需要休息休息。前天在款待刘春生和李木根两个长工的饭桌上，赵水香说过放假半个月。大家都放松放松，轻轻松松过个舒服年，过个愉快祥和之年。萍萍问到她爸爸，怎能不惊荡赵水香思念丈夫这根弦呢？姥姥心中不安起来，她本来打算进城去二女儿水英家过年，水香不准许，硬行强拉要她别走，赵姥姥只好留下来。眼前这一突然之变，她的心又飞出了牛鼻形村，飞到了二女儿赵水英家中。
　　
　　赵水英家的除夕年夜饭还没有开餐哩。
　　康琴与哥哥康文祈兄妹俩，正在谈论着那近百页约两万字写不下去的手稿。
　　写不下去，不硬写，康文祈记得鲁迅先生有此教戒传世。黄小翠的狰狞面孔令他本想一气之下焚烧之，只因难忍痛割不了爱而留存箱底。康琴一到家就吵着要看手稿，无奈之下，做哥哥的依了妹妹，从箱底翻出，想听听妹妹的高见。
　　康琴花了两天两晚的有效时间，一口气地看完初稿，趁着嫂子除夕年饭在紧锣密鼓操办未开餐之前，她郑重其事地说：
　　“哥，你看这样行吗？先不要搞成中篇小说，完全可以写成报告文学，真人真事，赵水香这个主人公大有光彩。”
　　康文祈摇摇头：“报告文学？报告文学哪能算什么正宗的文学作品。小说，只有小说，才是作家的儿女、文人的骄傲。”
　　康琴反驳说：“报告文学怎么不算文学作品？徐迅的《哥德巴赫猜想》不也一炮打响嘛。”
　　“报告文学虽说是文学作品......康文祈沉思着说，“但是受到诸多的限制，联想受到制约，虚构会遭到非议。只有小说，小小的一说，北京的眼睛南京的鼻子，武汉的双手深圳的心脏，一个了不起的文学形象就站立起来。好了，先不谈这些，你说说黄小翠的情况，她也回家过春节了吧？”
　　康琴回答说：“回来了，她比我早三天到家，她的厂离我们厂有五华里之远，原本她电话约好与我同行，后来她说要提前几天，现在可能正与刘春生在共进晚餐吃年夜饭哩。”
　　康文祈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可能，也有不可能......
　　“哥，你在原稿中用化名虚构，熟人一看就知道谁是赵水香，谁是刘春生，谁是黄小翠，两女一男大有三角恋爱之嫌。”
　　“生活中往往有这种原型的存在。”康文祈侃侃而谈，“文学形象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一个漂亮而能干的女人，三五个男子去追求她；一个威武而雄健的白马王子，七八个女子去爱慕他，这并不是坏现象，也不是病态社会的产物。自古尔后，这种情景一千年一万年依然如此。”
　　康琴微笑着鼓掌赞叹起来：“哎呀，哥，你无意之中说出了一句伟大的传世格言，我劝你别去做作家，干脆去做个哲学家吧。”
　　康文祈自我陶醉：“伟大的作家同时也是伟大的哲学家嘛。”
　　出言不俗，谈吐非几。康文祈认为，我们这个社会，脚步太快，缺乏耐性，功利突出，难出经典，没有耐性何来经典产品。闻名世界的意大利阿马蒂小提琴从中世纪到现在，一直恪守着这样的制作工艺：选料备用二十年，制琴大师亲自深入深山老林选树，砍伐晾干、锯板、再晾干，十年才使用，再加上精工制作又十年才大功告成出精品。维也纳伯森费尔钢琴的制作也如此，成为名牌之后一百多年来，制作工艺严格始终以传统为主，生产一台专用的三角钢琴，工艺流程需要六十二周。
　　康琴不耐厌了，哥你别搬出老外的陈芝麻烂豆子吹嘘，没有一点改革创新意识，这不是耐性，是守旧是顽固是......
　　康文祈反驳妹妹，你知道洪迈的《容斋随笔》写了多久？十八年。写了十八年，他还说太匆促。陈寅恪的《柳如是列传》十年，大师十年一场扬州梦，这是史学家们的耐性。缺乏耐性，注定平庸。
　　赵水英系着围裙端菜从厨房出来，听到兄妹高谈阔论，她不无讥笑地命令丈夫：“伟大的作家老公，你还坐着干什么，快去端菜上桌吃年夜饭，先填肚子再发表你的伟大高见吧。”
　　康文祈猛地站地身，模仿屠格涅夫的怪样子，双手一摊双肩一耸面对妻子一怒一笑说：“遵命！”
　　“哥，你真幽默，太像屠格涅夫老外了。”
　　“是嘛，我讲讲屠老外发现千里马的故事给你听听。”趁着年夜饭开餐前的几分钟，大哥哥给小妹妹紧锣密鼓说开了，他说，某年某月大概是1852年9月吧，屠格涅夫外出打猎，一天下午，随从人员在野地里无意间捡到一本皱巴巴的《现代人》杂志交给他，屠老外随手翻了几页，看到其中一篇小说，题目是《童年》，他很欣赏这篇小说，而小说的作者是无名小辈。他为小说的情节所吸引。屠大作家开始打听小作者的住处，很想见见作者并与之交谈，探讨小说创作理念。
　　经过打探，他发现作者是个孤儿，由其姑母一手扶养长大。他找到了作者的姑母，并对她说，你的侄子是一位不错的人，如果能继续写下去，前途一定不可估量。她姑母很快写信告诉她的侄儿，说，你的第一篇小说在我这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连大名鼎鼎的作家屠格涅夫也称赞你的小说。作者收到姑母的信后欣喜若狂，他写这篇小说《童年》，原本是因为生活苦闷而信笔涂鸦打发内心的寂寥而作，想不到能得到写《猎人笔记》的大作家屠格涅夫的赞赏，这一下子就点燃了心中的火焰，找回了文学的自信和人生的价值。于是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地写下去又写下去。写出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宁娜》几部了不起的名著，最终成为世界上有名的作家和思想家，他就是列夫.托尔斯泰。
　　康琴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就是一例。如果不是屠格涅夫看到那本皱巴巴的杂志，无意间看到列夫.托尔斯泰的《童年》，如果他不去打探其姑母并慧眼识马相马，给初出茅庐的小人物给予鼓励，更大的人物就不可能横空出世。
　　“对对，横空出世，你这个形容词用得好，准确，这是伯乐的一种高尚境界。”康文祈肯定地作了结论。他话意正浓，小妹，我再讲一个某某作家低谷、浮躁、目中无人的丑闻，你要听不要听？
　　这时赵水英从厨间出来连连阻止说，你一日三餐开口闭口作家作家……康琴坚持着，嫂子，请你放他一马，让他说完再开餐吧。
　　康文祈大概是思泉如涌，心血来潮了不吐不快。他接下去说，某年某月某地，举办世界国际级作家笔会，来了各大洲各地名家，大多互不相识，只知其名又未见貌。某国有位女作家应邀参加，坐在她身旁的是匈牙利年轻男作家，他不认识女作家来自何国有何大作名作，只见她衣着简朴，沉默寡言，态度谦逊。男作家认为她仅仅是有些作品出版了并不入流而已。于是有些瞧她不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试问，请问你有什么大作出版？是否能让我拜读拜读？女作家平淡地回答说，我只是写写而已，谈不上什么大作。男子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这位女子不过是无名小字辈，更加高傲地自我标榜。你我是同行作家，我已出版了许多许多小说，有335部之多，请问你出版了几部？女作家笑笑谦虚地回答，你出版了这么多部小说，你是大作家，恭喜你大作家，而我，我只写了一部。男子有些鄙夷地问，你只有一部，你这部小说书名是什么？女作家平静地告诉他，《飘》。男作家一听到小说的书名竟然是名著《飘》，顿时目瞪口呆，原来坐在他旁边的女作家竟然是玛格丽特.米切尔。《飘》的书名鼎鼎扛世，知名度全球沸沸扬扬，而《飘》的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却平平凡凡。她一生只写一本小说，她的这一部小说畅销不已，芳名永存，而男作家一生写了几百部小说却书烂无人问津。康文祈总结似的说，所以说，他要用毕生精力打造小说，打造这部还没有定名的书稿。
　　三人围绕坐在餐桌旁，赵水英无可奈何摇头笑笑，所以说所以说，打住打住，所以说年夜饭开餐吧。
　　刚要开餐时，电话响了，电话是黄小翠打来的，她伤心地对康琴哭诉着……
　　康琴吃惊不小，黄小翠家除夕年夜饭怎么啦？
　　
　　除夕年夜饭之际，黄小翠伤透了心。
　　黄本昌夫妻俩忙碌着除夕年夜饭，一切安排停当，她解下围布，他洗把脸，在桌子首席落座，打开堆花贡品，倒酒满杯，端起来就要喝。
　　仇三英赶忙劝住说：“老头子，等等，等小翠上桌，吃顿团圆年夜饭。”
　　黄本昌把端起的酒杯放下：“行，你快去房内叫她，象个三四岁小孩似的，捧着个电视不离眼，看电视能饱吗？”
　　黄小翠正在房内，虽说是看电视，她的心情坏透了。那一天晚餐刘春生幸好没来，否则她将无地自容。母亲剖鱼刀伤手指，草草酒肉饭，送走王乡长后。做父亲的大骂她母女俩无知无能，差劲！坚决不准她与刘春生来往，公然要她忍痛割爱，把刘春生让给赵水香，这怎么行呢？孰可忍是不可忍。仇三英推门进来，她头也不转地说：“妈，你快去吃吧，我不饿。”
　　仇三英含笑地劝说女儿：“除夕团圆年夜饭，一年一度一家人团团圆圆吉利。小翠，你要上桌坐坐，不要惹你爸生气。”
　　黄小翠脸向房外说：“他要惹我生气呢？”
　　黄本昌一个劲头地喝酒，大块吃鱼咬鸡，听到女儿如此的对他不尊不敬，即刻火气爆爆地喊仇三英出来：“她不饿不吃算了，你出来，我们俩人吃。”说着，一口喝下半杯堆花，又狼吞虎咽地鱼肉起来。
　　仇三英站在房门口，一只脚门内一只脚门外，她左右为难地说：“小翠，你听爸爸的话，不要老记着那个事。没有请成刘春生，不要紧嘛，以后还会有机会。”
　　黄小翠伤心地说：“以后以后......以后机会没有了，我明天就回厂子去，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干脆不回家过这个倒霉年！”
　　倒霉年，这是什么话？很不吉利呀傻丫头蠢女崽，堂堂的牛鼻形村第一把手可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怎么能容忍女儿的胡言乱语，酒鬼讲三国——胡说八道。酒助火起，火藉酒气，黄本昌火冒三丈大怒拍餐桌，中指与食指两只一并直指房间：
　　“你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烈焰的脾气火爆的心，有其父必有其女。黄小翠果然起身关掉电视机，马上收拾行李。
　　黄本昌边吃边骂女儿：
　　“鬼叫你回家过年？你自己要回来的。你日思夜想刘春生这贼流子，世上男子千千万，刘春生哪一点让你神魂颠倒？他是什么东西，牛鼻形村出了名的三流子！他想宰了我，哼，怎么样，还嫩了点吧。政审政审，快三十年了，乡政府县政府每审查一次，我就升官一次，怎么样？查不出我有什么历史问题嘛......文化大革命，文革嘛，小运动大运动，免不了要伤人死人，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嘛。好人打坏人，坏人打好人，坏人打坏人，好人打好人，那个年代，谁分得清呢......
　　黄本昌黑天瞎火大发雷霆。仇三英却在心急火燎地拖住女儿劝阻女儿，她忍无可忍斗胆大骂黄本昌发什么酒疯，脑袋上刷浆糊——糊涂到顶了呀老头子，弄得母女俩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