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 赵水香，你下跪也没有用。

　　第十二章 赵水香，你下跪也没用。
　　
　　拆屋、拆老屋、拆土砖屋，牛鼻形村这几天尘土飞扬。凭着赵水香斗胆招聘刘春生的名气，加上黄本昌工作手腕的运作，南山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试点工作定在牛鼻形村委牛鼻形自然村。近半个月来，村里热闹极了。党委书记萧正芳和乡长王克祥这回合作愉快，遵循哲学规律，欲立先破开了几个会。牛鼻形村委会发布了《给村民们的一封公开信》，每户一份。新农村嘛，新在形象工程，首先是拆旧屋改路改厕改水沟。最难的是村里原有的巷路弯曲、狭窄、高低不平，必须拆旧房，修直路，修宽路。通路、通电、通水、通电话、通有线电视、使用沼气，名为“五通一气”工程。说起来容易，干起来却很难很难，最攻坚的是拆老屋修新路。
　　赵水香正在水库岸边为新猪场清基础，刘春生全权负责基建工作。只因新农村建设试点是中心的中心，压倒一切，兴建猪舍暂停，所有人员转移去修路去拆屋。凡是在规划范围之中的旧房老屋都用石灰水涂写一个大大的“拆”字，不管是谁家的，统统端掉，黄本昌带队督阵，格拆勿论。
　　环村公路纵横村内贯通的大路路基已基本形成，唯一的一幢破旧的老屋却横亘在路基中央，不拆除它，路不直道不通。挡道拦路的这幢老屋房主不是别家别户，正是牛鼻形村刘明柱牛爷爷的。刘春生早就同意拆掉它，但是牛爷爷不准，骂得龟孙子刘春生狗血淋头。拆屋队停下来，路基队停下来，铺路队也停下来，几十号人停工了，等待着村委会头头们去攻关。黄本昌不敢撞这个霉头，王克祥快步来到，黄本昌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几分钟，他走上前去。牛爷爷见一个干部上来，他原来是坐在门口板凳上，马上操起板凳怒目而视：“滚开，你再上前，我要砸烂你狗头……”王克祥害怕这老头真来这么一手就倒霉了，领导干部犯不着与平民百姓老头儿对立,他吓得退缩下来。
　　赵水香看清牛爷爷这一手，黄本昌一筹莫展。他在乡里支部书记会上是打了包票的，十六个村支书羡慕而又嫉妒着望着他。王乡长败阵下来，脸色铁青难看。黄本昌很想在顶头上司面前表现一下，但又害怕这老头会咒骂他而当众丢丑，怎么办？他以请求的眼光四边张望，希望有人能挺身出来解围。他看到赵水香来了，只要她敢出面，就不愁没法子治治这老牛筋。
　　黄本昌老谋深算，他不主动请求赵水香。王克祥退阵之后，牛爷爷放下板凳，坐着不动，闭目养神。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有指责，有劝说，牛爷爷只当耳边风，有人愤怒不已，开口大骂牛爷爷老棺材，给你拜寿你装什么死呀？
　　“不准骂人！”赵水香大声斥责骂人者，她肩荷丁字大镐走上前去。
　　牛爷爷见赵水香来到，立马睁开双眼，他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赵水香，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吗？你要挖我的墙脚，来呀我等着......他站起身，蹒跚而行，来到老屋基脚，一屁股坐下之后直挺地躺着，说：“赵水香，你逞什么能？你敢拆我的屋，算你是个女角色......你先来拆我这把老骨头吧！”
　　四条笔直的新路基在这里交叉即将接通，这幢老屋却成为新农村建设的一块大大的绊脚石。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像三四岁小孩似的躺在墙角角。老屋老矣，摇摇欲坠，牛爷爷躺着不动，似乎要以这风烛残年的躯体来护卫这即将倒塌的老屋，他正用屁股对着她。
　　赵水香走前去，温柔地说：“牛爷爷，你别睡在地上，七老八十高寿的老爷爷，还像三四岁小娃子似的。”
　　牛爷爷硬邦邦承认：“我是三四岁小娃子，不懂天不懂地，不如你有本事，把老公赶走，养了几百头猪，出名了，把刘春生贼娃子也......”
　　赵水香不愿与这位长者斗嘴皮，刘春生敬他，吴金秀怕他，黄本昌更惧他。她深知这种人倚老卖老，赵水香对他历来敬而远之。现在，现今只有硬对硬，一斗一，她一变温柔而毫不客气地干脆说：“牛爷爷，干部们好话对你说了几箩筐，我赵水香不会说话，为着我们村子的新农村建设，给你来个铁蛋碰石头，硬碰硬，请你老人家让让路，我喊一二三，丁字镐落下，我要动手拆屋了。”
　　牛爷爷转过身，威胁她：“你敢！你有本事就去深圳挖李新民的办公桌。”
　　“爷爷，我求您了！”赵水香几乎要下跪。
　　“赵水香，你下跪也没用。你先往我身上挖吧。反正我七十七岁了，黄土埋到胸前，也应该死了。”
　　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吗？赵水香不相信，她发怒了。她高高地扬起丁字镐，大喝一声高喊着：“一、二、三......狠狠一下往牛爷爷头上挖去。围观的人们担心这一镐下去，牛爷爷老命休矣，哪知赵水香有进有步有节有制，只见听她念到“三”字后略微拖了一下音立马休止空中即将落下的丁字稿，稳站马步，就这一威势，吓得牛爷爷大惊失色，慌忙爬将起来落荒逃命而去。
　　人们哈哈大笑，称赞赵水香这一手妙哉。
　　“快拆呀......”赵水香振臂一呼，拆屋队小子们蜂拥而上。
　　刘春生笑了，他笑得那么甜，他在欣赏着赵水香的壮举。
　　吴金秀笑了，她坚起大姆指夸奖：“水香，你这一手好吓人呀，真绝！”
　　赵水香用衣袖擦却脸颊上的汗水：“连我也吓了一身冷汗，金秀，你看看，看我的内衣都湿透了。”
　　王克祥走过来伸出右手，想握手言谢，赵水香没有伸手，王克祥连连致谢说：“好样的，香嫂同志，谢谢你为我们解决了一大难题。”
　　黄本昌也来献殷情：“水香呀，你这一手做得漂亮。”
　　赵水香笑着看着吴金秀说：“是吗，金秀，刚才举镐那动作，我只觉得在云里雾里似的。”
　　刘春生几个快步过来，略有后怕地说：“水香，你胆子真大。如果，这丁字镐头真的一镐下去，我爷爷的命......”
　　赵水香扬起美丽的柳叶眉，眯着丹凤眼，安然地瞧着刘春生，仿佛在对他说，贼娃子大笨蛋，我真的敢一镐下去吗？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呀！
　　吴金秀笑着瞪了刘春生一眼说：“春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刻，水香真的敢动你爷爷一根毫毛吗？你借个胆给她也不敢。”
　　刘春生望望吴金秀又看看赵水香，他明白了两个少妇心中的潜台词是什么了。
　　
　　“哈哈哈哈，这就是赵水香同志过人的技巧，在场外击败对手。”县委书记张子初听了萧正芳的电话汇报后，由衷地欣然大笑夸起了香嫂同志。他说，赵水香能够心想事成，她有不低的智商和果敢能力，最重要的是还具有必胜的信心。任何一个人，即使一个先天残疾的人，只要有信心并付出毕生的努力，一定能心想事成，何况香嫂同志身体健旺秀美，头脑百分之九十九的因素俱佳。
　　“对对，张书记分析正确，哲理深邃。”当年的得意学生现在的乡党委书记萧正芳脱口而出，这句话似乎有点阿谀之言，张子初觉得并无献媚之态。在他看来，新农村建设有阻力，这阻力来自顽固的守旧习惯，牛鼻形村牛爷即例也。赵水香在场内弄得他落荒而逃，香嫂是早有内功在手，场外就让牛爷爷敬畏不了，场外就击败了他嘛。联想到场外击败对手，古今中外事例多矣，他最近看书看报，看到一则新奇消息，一位百岁老女人魔鬼训练负荷惊人。
　　这位百岁老太参加四年一度的“世界高龄运动会”，她所在的百岁年龄组中，参加女子掷铅球比赛选手只有她一人，只要她把铅球随便一扔，哪怕只扔到比自己脚尖稍远地方，她就能稳拿世界冠军。可是，这位老太太坚持着要拿好成绩好记录，她走上比赛场地，颤巍巍地用力将一个9英镑重约4公斤的铅球推出到14英尺远。高！整个体育馆人们为她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
　　这就是百岁老人的内功表现出的实力，她在领取金牌奖时很兴奋。她说，本来，我只要在比赛场上出现一下，就能嬴得金牌。但是，对我而言，这样还不够好，我必须向每一个人证明我仍然有拿冠军的能力，我有这个实力。此刻有一官员向她敬上一杯香槟酒以示祝贺。但是老太太却婉言谢绝说，谢谢，我从来不喝酒不吸烟，这种现代的庆祝方式并不适合我。
　　这位高龄老太太能活到百岁高龄尚且健康，她有三大法宝，一、不吸烟，二、不喝酒，三、坚持锻炼身体。她的锻炼方法近乎魔鬼训练。外出无论去哪里，一律步行，不坐车。每周五天定时推举杠铃训练。杠铃重达80英镑，负荷相当的惊人呀。
　　要不，她怎么有如时健旺的体魄，有这么清醒的头脑。她认真，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只有认真不做假不作秀，严格自侓，执着一生一世而不是一时三刻，才能场外蠃过对手，场上击败对手。明朗的比赛场地或者不明朗的竞技场地，包括商场、职场、情场、官场、战场等等，都是决出胜败的地方。而决出胜败的实力，却是在场外练成的。有一位将军说，军人没有和平时期，只有打仗时期和准备打仗时期，练兵和用兵两个时段而已。精辟经典，简直可以称之为军事家。
　　大凡成功者，即对兴趣的发狂所致。实力就是这样炼成的。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关注场外，才是胜利者成功者的真正舞台。成功的人们，总是乐于做一个首先把好习惯好品质好技法好身手表演给自己看的英雄，甚至，一生都是表演给自己独个儿看，也绝无怨言。
　　这次电话时间过长，似乎有打扰上级的担忧。张子初话意正浓，说正芳你暂且别挂电话，你大可也讲讲成功者事例，让我听听。赵水香劝开了牛爷爷拆除了旧屋，这是个好新闻，可以让记者们写写见报，有人想搞电影电视，这是个好镜头，特写一下能激动人心。萧正芳说，好吧，我讲个天赋成功的故事吧。天赋，人之所以能成功，除实力的锻炼，还必须具有本性的天赋和虚怀若谷的胸怀。他说，从前，有一个美术大师要选一个年轻的画师做他的关门弟子，几经竞争淘汰筛选，最后剩下两个年轻的画家，一个是从美术学院刚刚毕业的，他的作品多次参加过各种画展。另一个是刚从乡村选拔上来的，也画出了不少上乘之作。
　　大师对两个年轻画师都看重，他对他们说，你们两个的作品我都喜欢，都上乘，难分伯仲。现在进行再后一次筛选，就看你们各自的天赋了。只选一个，二者其一。他口出了考题，内容很简单，只让他们两人各自为对方画一张白描肖像。
　　三句不离本行仍是考画，这次不是考画技的功底，而是考画艺的天赋。何为天赋。两个年轻画师的理解在此泾渭分离，胜负在望。乡村来的年轻人想，画人一定要抓住审美的形态，仔细观察对方具有美的特质而画。而美院来的年轻人却暗暗思索，对方是我唯一的对手，把他画得太美了无疑将对自己不利，于是他就用画笔刻意渲染对方脸盘的粗糙等等弱点。
　　考试结束，大师心情镇定，他对美院来的年轻人说：“很遗憾，你我没有师生缘份，你的画功技巧不差但你的天赋胸襟败于你的对手。为师的曾经告诫过你们，从事美术创作需要一种天赋，一种人之初性本善的天赋。这是什么呢？这就是从平凡中发现美，不管他是你的朋友或是敌人还是竞争对手，画出你的对手的美，这就是画艺，这就是艺德，这才是一个杰出画家所必需的天赋胸襟。
　　从美院来的年轻人的明白了，惭愧地对大师深深一鞠躬，背起画板离去，他懂得什么呢？他懂得，不爱你的对手或者对头，用你的善良去仔细发觉和渲染对方一点点美，那就拥有一种成为伟人的天赋。
　　因为他没有这种天赋，所以不能成为大师的关门弟子，所以败了，所以惭愧。
　　通话至此，张子初突然问：“你出过国吗？”
　　“出国？”萧正芳一头雾水，张书记怎么提此一问。
　　啊，对不起，正芳同志，我不该明知故问。张子初很抱歉地对萧正芳解释着，三年前，他刚从地委办公室放下来当县委书记不久，有幸被省里选中为全省十名年轻县委书记科技出国考察团成员，走访过西欧五国。在英国的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教学墙壁，临街的墙壁上，有块镶嵌的铁牌引人注目。他拍摄铁牌的文字，这段文字引起了他的好奇，翻译之后引起了他的思索。这是一个道歉声明，堂堂大英帝国名牌大学校方对侵犯私有地皮主权违法的道歉，联想到新农村建设中的拆旧屋建新村，有政府的政策批准，还需征得房主地皮主权方的同意，违法拆迁是不得民心的。
　　有这么严重吗，萧正芳并不曾意识到如此深刻。
　　亚非学院创立于1916年，她是欧洲的亚非研究中心，老舍先生当年曾在那里教书五年。这所学院，临街墙上镶嵌对私有权的尊重，这段文字这么写着：此楼建筑计划实施未与罗素家族或其托管人进行应有的协商，自然也未征得他们的许可，伦敦大学谨以此铭记诚挚的歉意。短短的五十多字，文字不多却言简意赅深表歉意。
　　张子初参访时听讲解者介绍，这幢教学楼基建时，校方耗费巨款，可是在落成典礼举行前，校方接到一个电话，问：“基建占地是否经过批准？”校方答复经过了政府明文批准。对方接着问：经过了地皮本人的许可吗？没有。这幢大楼所占用的地皮是罗素家族的私有土地。罗素家族托管方向法院起诉校方侵权。法院做出判决：校方拆掉大楼，恢复地皮原状。校方经几交涉无效，决定拆楼还地，准备工作就绪，马上开工拆除。正当爆破之际，校方突然再一次接到罗素家族电话，这个电话救下了巍峨的亚非学院教学大楼，可以不必推倒。私有地皮主权方表示大楼可以不拆除，但校方必须明文承认自己违法并予以声明。校方认识到自己的侵权，真挚地写下这个道歉声明，刻在一块两本杂志大小的铁牌上，镶嵌在亚非学院教学楼的墙壁，永远让参访人士醒示。
　　资本主义社会注重着尊重的要义，尊重法制、尊重私有权、尊重民心民意，社会主义社会更应超于汝等，优于西方。懂得尊重才可能兼容，有兼容才可能多彩，多彩多姿才可能美满美好。这种理念，正芳同志，你懂吗？
　　我懂我懂，我们的新农村建设，也应尊重法制，尊重民心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