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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滨江重逢

作品名称:江鸿      作者:苏庸平      发布时间:2015-01-11 16:32:52      字数:8179

  在距离江边不远的江堤外,沿江流的走势,是一幢幢高大的楼群,楼群中有几幢比较陈旧的青砖红顶的楼房,便是学校教职工的寓所。靠近溜冰场的那幢公寓的顶层,有一间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这就是苏长春的居室。这里十分简陋,一个不到18平米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头有一个简易的衣服架,旁边的一张学生桌,上面放一只大的手提箱,里面是平时穿的衣物。卧室的外面是一个约15平米的客厅兼书房办公室,一个简易三人沙发,一个木质茶几,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有一张苏长春自己书写的字画,写的是刘禹锡的《陋室铭》,文字潇洒而奔放有力。办公桌上一盏台灯,桌前有一把木椅子。办公桌的右边是一个中型书架,书架里分层整齐地摆放着不同类别的书籍,但绝大多数是中文方面书籍。除了常用的以外,还有苏长春曾经在大学读书的课本。大学教师不坐班,苏长春除了上课到学校,其余的时间大都在这里书写他的讲义。客厅的左边是一间几平米的小厨房,一个灶具,平时极少使用。他常年在学校的食堂里用餐。厨房的旁边是一间不足四平米的卫生间。整个居室看不出那种有条理的素雅,让人感觉一种凌乱,一种宁静中的凌乱。
  几年来,一直是苏长春独自一人在这里居住和办公,小花和孩子们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
  苏长春平时穿的衣服,都挂在卧室里的衣架上。那个手提箱里也没有什么时尚的衣物,只是由于季节的不同,衣架上的衣物和手提箱里的衣物互相轮换着罢了。但是,手提箱里却有一件苏长春十几年来很少拿出来穿的衣服,那就是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刘冬卿送他的那件白底儿蓝色小格子的衬衣。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衣服,承载着太多的内容。他舍不得穿,想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只是每次打开手提箱换衣服的时候,苏长春都要把它拿出来看看,展开以后,再次按照原来的样式重新叠好。现在,苏长春要到省里去参加学术会议,这是毕业后第一次再回故地。他打开手提箱,拿出了那件衬衫,坐到了床上,把那件白底儿蓝格子衬衫放在腿上展开,又叠好,再展开,再叠上……,他想穿上这件衬衣,又担心把它弄脏了。他叠好以后,放在腿上,抚摸着,心里涌起无限的遐想……
  毕业十六年了,辗转地走过了好几个工作岗位,但是他始终过着朴素的生活。衣服很少添新的,旧衣服洗干净穿上就好,有两件中山装,已经洗得发白了,他依然穿着,这种朴素的风格也深深地感染着他的学生们。现在他要出远门,要去参加学术会议,要在那大庭广众的会议上作报告,总不能还是不修边幅吧?他最后决定,就穿这件衬衣,外面套那件米色的短风衣去参加会议。他站起来,脱掉了里面的旧衬衣,把这件白底儿兰格子衬衣穿在身上,习惯性地把衬衣扎到裤腰里,从衣架上取下那条深蓝色的领带,仔细地在领口上打结。
  “咚咚咚——”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苏长春走出卧室,打开房门。
  “呀——!苏老师穿上了新衬衣啦,真精神!”金夕和李玉娟进门就打量着苏长春,“从来没见到苏老师穿这件衬衣,您穿上这件衬衣越发年轻了!是不是要去开会新买的?”金夕站在客厅里看着苏长春,笑容满面地问。
  “看这样子不像是新买的。”李玉娟也看着苏长春身上的那件衬衣。
  “李玉娟说得对,这不是新买的衣服,这是我十六年前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的一个同学送我的。”苏长春微笑着说。
  “怪不得没看到你穿过呢!看起来这件衣服的来历非同寻常哟?一定是当年的某个有情人送的吧?”金夕笑着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衣服,价值不菲啊!”然后向李玉娟弄了一下鬼脸!
  “呵呵,要说值钱,现在看,一件衬衫,值不了几个钱的,不过是好朋友送的,这就不是价钱的问题了。情义无价嘛!你们说是吧?嘿嘿!”苏长春很认真地说。
  “哎哟,光顾着说话了,”金夕看着抱在胸前用报纸包着的衣服说,“苏老师,那天晚上在江边你脱下来的风衣,我们给您洗好了,估计您出门要穿的,刚晾干就给您送过来了。”说着,金夕把包在报纸里叠得整整齐齐的风衣递给了苏长春。
  “谢谢!谢谢!”苏长春微笑地接过衣服,放到椅子上说,“你看我这屋里乱的很,让你们见笑了。”他把沙发上的报纸放到办公桌上,指着沙发说,“别站着,坐吧。”
  “不坐了,老师,您忙吧,我们回去了,班里正在筹备毕业联欢会呢!”说着,金夕和李玉娟就开了门往外走,苏长春送到门外,站在楼梯口和她们挥手告别。
  列车在松嫩平原的原野上奔驰,车窗外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在列车下向车尾流淌着。苏长春躺在卧铺上,本来想,睡一觉就可以到江滨了,可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看着列车轰隆隆地上了松花江大桥,看着松花江那滚滚东去的碧波,看着那激浪中的航船,十六年前的一幕幕往事顿时涌上了心头。马上要进入的这座城市,是自己曾经留下魂魄的地方。当年留在这里的同学现在怎么样了?刘冬卿现在身在何方?她生活得好吗?杨春芳老师大概已经退休了吧?在这座城市里走出去的那些同学们现在都好吗?他们也会跟我一样坎坷而曲折吗?那所学校还是那样庄严肃穆吗?自己当年如果留下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留下来的同学现在都在干什么?他们怎么样呢?……
  就这样想着,列车已经过了江,进了滨江站。苏长春穿上风衣,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梳子,简单地整理一下头发,夹着公文包,走下了火车。
  宽阔的车站广场人流如潮,周围的建筑物让人耳目一新。虽然已经是十六年过去了,可是苏长春觉得,就好像自己昨天才离开这座城市,今天又回来了,真可谓弹指一挥间啊!可是,好像就是这一夜之间,这座城市就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眼前的变化让他觉得自己是刚刚从一个奇妙的梦中醒来。
  火车站也已经焕然一新,站前广场比过去宽阔了许多,四周的大楼也比过去高出了许多,坐落在车站广场对面的松江宾馆直入云天。广场外的红旗大街上,公交车、小轿车如滚滚洪流。傍晚的阳光照射在喧闹的城市里,一派灿烂辉煌的景象,真不愧“东方的莫斯科”的美称!
  苏长春站在广场的中间,望着高耸的松江宾馆,瞪着眼睛从顶层一层一层地往下数,数到了第36层的时候,眼睛出现错乱,他又重新再从下往上数,还是数不准确。正在这时,省教委学术会议的接站车来了,苏长春上了接站车,车就顺着红旗大街向招待所驶去……
  学术报告会的议程安排得很轻松,上午是学术报告,下午休息,非本市的同志如果愿意到市内景区游玩的,可以报名参加,统一组织安排。第一天的上午,苏长春听完报告,到金上京古城去参观了辽金时代的古遗址。第二天上午,是苏长春作报告,八点钟,大礼堂里座无虚席。来自外省市的特邀学术代表和相关领导人在前两排就坐,后面是来自全省教育系统的教育骨干、专家学者、先进工作者以及省城重点院校、重点中学的主管领导。省教育协会学术报告组委会的成员在台上就坐。随着一阵掌声,苏长春穿着那件白底儿兰格的衬衣,领口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台上,恭敬地向下面行个礼,然后在掌声中坐了下来……
  报告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会场的人陆续地往外走。当台下的人即将全部走出会场的时候,苏长春和台上的人才跟着人群往外走。就在他将要走到礼堂大门口的时候,迎面却看到一个似曾熟悉却又陌生的中年女士,站在四五米处满脸泪花地望着苏长春。等到苏长春走近她一步远的时候,认出眼前的女人竟然是他日夜思念的刘冬卿。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刘冬卿的手,只说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来滨江呢?”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刘冬卿把苏长春的手攥得紧紧的,没说话,哽咽着却没有哭出声,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苏长春的手臂上。
  这时候,礼堂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有王处长在苏长春的身后。苏长春看到身边正往外走的王处长,叫住他略有些尴尬地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我们十几年没有见面了……”然后,把夹着报告稿的公文包递给王处长,“您把我的包带回去放到招待所我的房间。今天中午我就不回去吃午饭了,你们午餐不要等我了。”
  王处长接过苏长春的公文包,很客气地笑着点头说:“是啊!十几年不见,应该好好聊聊!”随即就走出了礼堂。
  礼堂里的人走光了,只有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的刘冬卿和苏长春。“冬卿——!你还好吗?”苏长春的语音压得很低,眼睛也湿润了。
  刘冬卿抽噎着,一句话也不说。她慢慢挣开苏长春紧攥着的手,把头埋在苏长春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
  这样静默了大约一两分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刘冬卿伸出两手拉着苏长春的手,凝视着苏长春说,“长春,十六年了,你还没有老!你的头上连一根白发还没有呢!你的额头还没有皱纹,你的脸色还是那样的红润,你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有神,你的腰躯还是那样的挺直哟!”然后,她又抽出手捋了一下自己那烫着大波浪的头发说:“长春,你看看,我老了吧?”
  苏长春伸手在刘冬卿的卷发上轻轻地捋了捋说:“冬卿,你也不老,你还是当年的那种气质,还是那样的清秀,你的皮肤还是十六年前那样的白皙,虽然眼角有了鱼尾纹,仍不减过去的风韵!”
  “长春,你可别再这样恭维我了。我自己知道,我老了。我的头发已经有了白发,我的额头和眼角都有了很深的皱纹了……”刘冬卿把头贴紧在苏长春的胸前。
  “你的头发很黑很亮呢,哪有什么白发?”苏长春很细心地用手梳理着刘冬卿的头发。
  “唉,你看我的头发还是当年那样的黑吗?这是染的,自从我去看你回来,就在那以后的一年多,我的头发就出现了白发了,而且这几年逐渐增多。我真的感觉自己老了,岁月已经在我的额头和眼角写下了很深的一笔了。有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老人家’,我似乎正在走入‘老人家’的行列了,”刘冬卿抬起头接着说,“外表的老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从心里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自己的过去。梁启超说‘老年人常思既往’,这话一点不假。大学时期那个难忘的时段,常常在我的梦里再现,你的影子常常在我不能入眠的时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刘冬卿深情地看着苏长春,又接着说,“我真的担心自己突然间就老去,担心在某一天你突然见到我认不出我来,也担心你我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了。真没想到,能在今天突然见到你。你知道吗?你走上主席台作报告的时候,我在台下看到你那矫健的步履和自信的神态,就觉得好像十六年前的苏长春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了。我在台下听着你那磁性的男中音,心里就想起在松花江边的那个夜晚,我们躺在丁香树下长凳上的情景,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思绪,可是在这座无虚席的大会堂里,我的泪水不敢流出来啊!”说到这里,刘冬卿又是泪流满面了。
  “冬卿,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了,十六年来,我也是时时刻刻地牵挂着你。后来听说你结婚了,我从心底默默地为你祝福,希望你有幸福的生活。”苏长春伸手拢住刘冬卿的头,让她那挂满泪花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脯上,“冬卿,我相信你一定也懂得,爱,不一定是获得;爱对方,不一定就能如愿地获得对方。如果爱完全是为了获得,那样的爱是自私的。爱你,希望你幸福,哪怕我自己在痛苦中。只要你幸福,我的痛苦也就是幸福!——这十六年,你幸福吗?你若幸福,我也就心安了!”
  苏长春的话刚出口,紧贴在他胸口的刘冬卿哽咽了,“长春,我——我——我牵挂你,放不下你,在我的心里,任何人也取代不了你!”
  “为什么?难道你……你现在不幸福?”苏长春突然用双手捧着刘冬卿的脸,看着她,“为什么?”
  “不说了,下午不是没事了吗?慢慢说吧!”刘冬卿脸上的泪花已经流满了腮,不停地顺着腮旁向下滑动,挂在下颚上,一滴滴地滴落在苏长春胸前的风衣上……
  苏长春的心里一阵酸楚。此时他不知道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怀疑这是梦。可是,在这宽敞的大礼堂里,十分钟前,还是高朋满座,门外阳光下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会是梦呢?!
  眼前的刘冬卿已经不是十六年前的那个刘冬卿了。原来的马尾辫早已不见了踪影,就连第二次她去看苏长春时候的那一头乌黑滑顺的短发也已经消失,变成了如今的烫发,显示出城市中年女性的独特风韵。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浅浅的鱼尾纹,面颊依然是那么白皙而光滑,尽管没有十六年前那么细嫩,依然掩盖不住曾经的秀美。那鼻翼,那眉眼,那圆而又略显微尖的下颚,那薄薄的嘴唇,依旧显示出铭记在苏长春的记忆里的靓丽的轮廓。现在心中的爱人就贴在自己的胸前,她是这样的伤心,难道她真的不幸福吗?幸福的人会这样伤心吗?
  大礼堂里静无一人,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只有那一排排椅子在静听这一对曾经的恋人的诉说。苏长春把嘴附在刘冬卿耳边轻声地说:“冬卿,别,别这样啊!”他攥紧刘冬卿的手又说,“走吧,我们出去吧,也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了,我们一起吃点饭去吧?下午,我就不去参加活动了,和你一起出去走走。”
  刘冬卿抬起头,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水,又仰起脸,定神看着苏长春,没有说话。然后拉着苏长春肩并肩走出了礼堂的大门。走进人群里,她依然紧紧地拉住苏长春的手不松开,似乎自己一松开手,苏长春就会飞了的样子。
  他们贴着里边的人行道右边,向着中央大街的步行街走去。
  “长春,我们先吃饭去吧,”刘冬卿的心里似乎平静了一些,摇着苏长春的手,“你想吃点什么?”
  “冬卿,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不挑食的,吃什么你说了算,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我不是那种讲究的人啊!”苏长春说。
  “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不是十六年前读书的时候了。现在你我都挣着国家的工资,再说,就是经济条件不好,你我十六年没有见面了,好好地吃一顿饭,不算奢侈吧!”刘冬卿的话里充满着自豪,“你是‘千里来寻故地’,来到了我的家门前,吃什么,我说了算,你是客人,我是主人。”
  看到刘冬卿的心情好些了,苏长春也放松了许多。“呵呵,就今天来说,我是主席台上做学术报告的,你是在台下听报告的,我们不是平起平坐吧?就这一点看,今天无论吃什么,都应该我做东吧?”苏长春看着刘冬卿,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不要强词夺理了,哪有来到我的家门口,让你请客的!”刘冬卿说,“你的经济条件,就是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你挣的那么点工资要养活一家子人,我是肚子吃饱了,全家都不饿的,不用去考虑别人。”
  “怎么,你还是自己一个人?我听说你不是成家了吗?怎么离婚了呢?为什么离婚?他对你不好吗?”苏长春听了刘冬卿的话以后一连串地问。
  “唉!——不说了,”先吃饭,慢慢说吧,“前面过了索菲亚教堂,那边的街口有一个西餐厅,我带你去吃西餐。在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想带你吃一顿西餐的,始终没有实现这个夙愿。十六年过去了,今天是意外地邂逅,也是你我的重逢,就在今天完成这个夙愿吧。”
  “好吧,那就‘尊敬不如从命’,听你的。”苏长春一边说着,已经和刘冬卿一起顺着中央大街拐过了索菲亚教堂,走进了咖哩岛西餐厅的大门。
  这是一款具有俄罗斯风情的西餐厅。刘冬卿走在前面,苏长春跟在刘冬卿的身后。一进门,廊道里四位穿着打扮独具俄罗斯民族风情的迎宾女郎向他们施礼,并用中文向他们打招呼:“女士好!先生好!”刘冬卿便很文明地向她们点头致意,苏长春只好学着刘冬卿的样子也向迎宾女郎点头致意,跟着刘冬卿往前走。
  在一位迎宾女郎的引领下,他们走进了大厅。整个大厅洋溢着浪漫舒适的气氛,一排排铮亮的西式餐桌上摆着精美的蓝色花瓶,花瓶里有一束芳香沁鼻的鲜花;两只海蓝色的高脚杯里插着用玫瑰色的餐巾纸折成的花式,既像海鸥的翅膀,又像伏在花蕊上的蝴蝶;两只小小的咖啡杯子分别放在两个洁净的西式盘子里,盘子里都整齐地放着不锈钢的叉子、勺子和带有锯齿状刀刃的餐刀;桌子的四周分别摆放着西式的沙发座椅;窗户上垂挂着乳白色落地窗帘,透过窗帘,隐约能看到摆在窗台上的吊兰花,天棚上闪烁着蓝色的水晶吊灯。整个餐厅里,优雅而轻缓的轻音乐演奏着《蓝色多瑙河》的乐曲。时髦的欧式风格,柔美而又温馨的情调,让人感觉到如同坐在多瑙河的游轮里,又好像是在威尼斯的静夜里漫步。这样的地方,让苏长春感觉到似乎已经离开了地球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平生第一次走进西餐厅,顿时便有《红楼梦》里‘刘姥姥进贾府’的那种拘谨和自卑感,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却又不能把那种窘态表露出来。
  刘冬卿选择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二人餐桌包间,很礼貌地让苏长春先坐下来,她坐在苏长春的对面。服务员拿来菜谱,刘冬卿一边站起来把包挂到了身后的衣柜里,一边对苏长春说:“你点菜吧!爱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客气!”
  苏长春未免有些拘谨和尴尬,他把自己身上风衣脱了下来,也挂到那个衣柜里,转过身,带有歉意地说:“冬卿啊,不好意思,说句实话,我是第一次到西餐厅,真的不懂西餐,你就不要难为我了。”他用羞涩地目光看着刘冬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让我在这里点菜,我哪里懂啊!弄不好会让服务员笑话的,那我不是出洋相吗?还是你点吧!”说着,他把菜谱递给了刘冬卿。站在门口等候的那位服务员,听了苏长春的话,憋不住笑了,但是没有笑出声。
  “好吧,我来点,”刘冬卿接过菜谱,跟服务员指着菜谱上的菜名。服务员一一记下来走了。
  刘冬卿点完菜,这才坐在沙发椅子上,看着对面的苏长春。她一眼就认出苏长春身上穿的那件白底儿兰格子的衬衣,深蓝色的领带与这件衬衣的相配,是那么的协调。她心里一阵悸动:难道这还是十六年前的那件衬衣吗?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十六年前自己送给苏长春的那件衬衣直到现在还会这样崭新。但是,那件衬衣留下的记忆却又是那样的深刻,眼前的苏长春,身上穿的明明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件衬衣。她惊愕,她迟疑:难道这十六年来,苏长春从来就没穿这件衬衣?如果穿的话,那就应早就穿坏了啊!难道他就把这件衬衣珍藏着十六年一直没有穿吗?难道他就知道这次的江滨之行就能见到我?难道他是有意把这件衬衣穿来见它的主人?难道苏长春心里一直装着我刘冬卿十六年?难道……这一连串的疑问在刘冬卿的心里翻滚着,她凝视着眼前的苏长春,凝视着苏长春身上的那件衬衣,一股暖流像松花江的怒潮在她的心中荡漾着……
  这时,服务员敲门,先送进来一只透明的玻璃壶,里面是深褐色的饮料。刘冬卿拿起那个玻璃壶,对着苏长春面前盘子里的带有景泰蓝的小瓷杯倒了大半杯,说:“这是咖啡,你先尝尝,趁热,咖啡不能喝凉的。”然后才给自己也倒了大半杯。
  苏长春呆呆地坐在刘冬卿对面的沙发上,没有端杯。看到刘冬卿端了起来,他才把杯子端起来。刘冬卿把自己的那个景泰蓝瓷杯轻轻地端起来,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苏长春这才学着她的样子也端起来喝了一小口,感觉有一些苦涩,咽下去以后,嘴里感觉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刘冬卿看着他,说:“你感觉苦吧?慢慢品味一下就香了。”说完,微微地笑了,眼角上的鱼尾纹显得明显的深了些,但是却显得很美,那鱼尾纹在她的笑容里颤动,就像是一只乳白色的蝴蝶在她的眼角扇动着翅膀,美丽而又动人。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刘冬卿一一向苏长春介绍着:“这是苹果沙拉,这是比萨饼,这是鸡肝牛排,这是马赛鱼羹,这是冬至布丁……,这时候,服务员又送进来两小杯鸡尾红酒,放到了刘冬卿和苏长春面前的盘子里。
  冬卿端起自己的一杯鸡尾红酒,说:“来,长春,十六年了,‘相见时难别亦难’,这次意外地邂逅,很不容易,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了,
  我平时不喝酒的,今天特意要了两杯鸡尾红酒,来,我陪你喝了吧!”
  苏长春也把那杯鸡尾红酒端起来,与刘冬卿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互相看着对方,把酒杯各自放在嘴边。此时,苏长春发现,刘冬卿的眼泪已经从她的颧骨上滑下来,顺着腮旁滴落到了那杯鸡尾酒里……
  看到刘冬卿泪花不停地滑落,苏长春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刘冬卿也随即站了起来,从对面走了过来,到了苏长春的身边。四只眼睛对视着,没有说话……苏长春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滑到了腮上,一串串滴落在餐桌上。他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两片纸巾,为刘冬卿擦去脸上的泪滴,低声说:“冬卿,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心,这十六年,真的苦了你了!”刘冬卿突然伸出右手,揽住了苏长春的胳膊,没有说话,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她把手里的酒杯慢慢地送到了苏长春的嘴边,苏长春也把自己手里的酒杯送到了刘冬卿的嘴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了一个字:“干!”
  刘冬卿的眼泪滴落到苏长春手里的酒杯里,她微微地张开翕动的嘴唇,苏长春把酒杯倾斜着,她一口就把那杯鸡尾酒喝了下去。可是她端着酒杯的手却颤动着,没等苏长春喝干,她手里的酒杯就掉落在沙发座椅上了。随即,刘冬卿一把抱住苏长春,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呜呜地哭了……
  苏长春也紧紧地抱住刘冬卿,这对十六年前的情侣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脸贴着脸,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西餐厅里,《蓝色多瑙河》的乐曲还在低吟浅唱。这悠扬的乐曲,就像多瑙河的波浪拍打着岸边的河堤,浪涛冲进了西餐厅的包房里,荡击着这对不能成为眷属的人柔弱的胸怀……
  刘冬卿的哭声,就像蓝色多瑙河里的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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