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三十七)

学校老师都说秦歌太累了，有的劝他不必这么辛苦，说是这日子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秦歌听了，往往会笑着对劝的老师说，谢谢你的好心！不过，我觉得我这不是辛苦而是充实。那些老师听了，颇感不好理解，有老师便说秦歌是牛变的，生就了的累命，不累到他他反而不舒服。
秦歌每天上了课，除了跑车，其它时间则泡在了伙食团里。这伙食团的活，就像那些魔术师耍的魔术，一张牌能变出无数张来一样，这伙食团的活你是做不完的。秦歌本来对伙食团的活很陌生，师范毕业出来教书了，他都还煮不来饭炒不来菜，连下面都不知生熟。现在罗敏开办了伙食团，伙食团所有的活他都会做了，这自然是锻炼的结果。秦歌有时便会发出感慨，生活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呢！
秦歌在伙食团主要是负责挑水和切菜。这挑水讲究的是力气，属粗活，切菜则要讲些技艺，属细活，秦歌能做这两种活，说明他是粗细都能来，就像大家说一个人能文能武一样。
也许有人会说，这秦歌一天到晚都在忙自己的事，那他的教学怎么办？这教不好学生，可是误人子弟的呢！
当然，秦歌如果把自己的教学打入冷宫，教学质量搞不上去，那学校肯定是不会置之不理的。秦歌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备课和批改作业这些环节上还是很认真的。只是他在做这些事时是在晚上，常常是“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秦歌还常常抽出时间来看书和写自己的小说。
秦歌这时对小说的看法已从先前偏激中解脱出来。他相信毛主席说的，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所以，他写的小说，题材基本上都是来自身边的人与事，他认为作者就像那裁缝，穿针引线，把生活中的人与事联缀起来。不过，秦歌觉得自己这不是小说，而是纪实性文学，有点像报告文学之类，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也拿不准。秦歌想想，管它是什么，反正又不是拿去发表，纯粹是自娱自乐，用不着去想那么多。秦歌把写作当娱乐，是受到陶渊明写的那篇有自传性质的《五柳先生传》的影响。他很是仰慕五柳先生，也就是陶渊明，欣赏他的“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常著文章自娱”，特别是“常著文章自娱”，秦歌把它作为自己的座右铭。秦歌还发觉，自己读书写作，思想境界得到了提升，对于打牌之类的娱乐自己总是觉得那是在浪费光阴，这人生苦短，怎能那样大把大把的挥霍呢？
秦歌的这种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也影响着罗敏。
罗敏总是抱怨太累，说自己就像车轱辘，一天到晚都转过不停，怕是要转到两眼一瞪脚手一伸才了事。秦歌劝她凡事要想开点，我们虽然累点，可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地比什么都好。你看那些出去打工的，有好些不是男的在外面乱来，就是女的在屋里乱来，结果一家人搞得来乱七八糟的，你说那样好不好？罗敏听了，认为在理，也就不说什么，但有时累得受不了了，她还是会发发牢骚的。

秦老师，跑摩的啊！
秦歌送了个人到街上，刚掉转车头想回去，却听到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他循声望去，在离自己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秦歌记忆里好像有这么一个影儿，像月光从蓊郁的树林里渗透下来的一星半点光亮。是哪一届的学生？秦歌暗自猜测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秦歌跑摩的常会遇到这种情形。这自然是学生在读书时还没定型，毕业后几年十多年，就变得来让自己无法辨识的了。只有等学生自报家门，方才会猛然想起自己曾教过这么个学生，往事像煮沸的水翻腾着。
秦老师，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认不出我了吧？那青年见秦歌在那里犹疑，猜到他没认不出自己来。
秦歌自谦地说，我哪是什么贵人？就是把我熬成油，也卖不到两个钱。然后坦率地说，说真的，我还真是没把你认出来呢？
我是陈虎！这青年见秦歌说没认出自己来，就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陈虎？秦歌想起来了，不就是陈皮二叔的儿子么？就感叹说，那时候你还是个娃娃儿，这一转眼不见，变成帅哥了！难怪我认不出来呢？
秦老师，您们当老师的真会夸人。我这还算帅，蟋蟀还差不多。陈虎自嘲道，又说，秦老师，我就坐您的车子回去！
秦歌说好，便把陈虎的板背篼绑在摩托车把货架上。然后他骑上摩托车，又叫陈虎坐上来，一揿电自动，“轰”的一声，摩托车打燃了，欢快地驮着秦歌跟陈虎上路了。、
秦老师，我哥到你那来耍没有？陈皮问。
你哥？秦歌想到陈虎是家里的老大，他哪来的哥呢？不由脱口问道。
陈皮啊！你俩个耍得最好的啊！陈虎好像知道秦歌的想法，就直接告诉了他。
陈皮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秦歌略为吃惊地说。因为他没想到，陈皮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这回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回来好几天了！昨天走的。他真的没到你那里来么？陈虎问道，他有些不相信。
没来，我连他回没回来都还不知道。秦歌解释说。
我哥怎么会不到你那里来呢？这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啊！陈虎很是不解地说。
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人啊，都是会变的嘛！我和他耍得好，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不用翻了。秦歌表面上装出对陈皮没到自己这里来不在乎，自己也很是看得开，其实他心里还是酸酸的有些难受。
我哥这就不对了！到你那里硬是有几步远噢！他只消把方向盘打一下，顺便就到你那里了，要得了多少时间？说到这里，陈虎又说，秦老师，你说那话有道理。我哥现在跟他那三个难兄难弟好得就像是一把韭菜，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就像跟大家开玩笑说的，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陈虎说。
陈皮买起车啦？秦歌问道。
买起了，去年就买起了。是他拗到九香姐买的。说是有了车好谈生意，而且这样显得出老板的派头，别人也才看得起你。九香姐觉得我哥这话也有些道理，就花了十多二十万买了这辆车。陈虎答道。
秦歌在听到陈皮说起九香二字时，心不禁紧了一下。后来听说买车了花十多二十万，不禁感叹道，他们算是找到钱了！
是找到钱了，至少也有好几百万了！可这财不露白，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有多少钱？陈虎说。
既然都这么有钱了，那你哥怎么还会拗着你九香姐买呢？秦歌又问道。
我哥不扭到九香姐，那他拿手去指啊！陈虎回道。
他那么有钱，怎么会拿手去指呢？秦歌觉得陈虎这话听起来费解。
他们的钱全是九香姐捏着的，我哥身上的钱只够他用。陈虎说。
你九香姐把钱管了，那你哥不闹么？秦歌问道。秦歌知道陈皮身上是缺不得钱的，对他而言，金钱并非万能，没有钱却万万不能。现在九香把钱全捏死了，陈皮肯定不会干的。
秦老师，你不知道，这男人有钱要变坏呢！九香姐把钱管到那么死，我哥还是变坏了。都怪他那三个难兄难弟，曾天大哥大哥地，把我哥叫得巴巴适适，到处去花天酒地，都是我哥开钱。
那你九香姐不管么？秦歌问。
管啊！可这脚生在我哥身上，九香姐管也管不过来。总不可能一脚一手，屙屎屙尿都跟着吧！就像大家开玩笑说的，除非把他拴在裤腰带上。陈虎答道。
你哥这样不争气，九香肯定很气啰！秦歌说。
当然气了！哪个来也会气的。不过九香姐也怪自己不争气。陈虎说到这里，秦歌猛然吃了一惊，急着问陈虎，九香怎么不争气呢？
你还不知道吧！我哥与九香姐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小孩。两人在医院去检查，原来是九香姐没有生育。九香姐认为如果有了小孩，我哥也就不会乱跳的。陈虎说。
这没小孩有什么关系？抱养一个不就行了。秦歌说，他认为这没小孩不是什么大事，陈皮更不能以此作为自己不检点的理由。
可他俩在抱养小孩上也在闹矛盾。我姐要在老家来抱养一个好朋友的，我哥不同意。结果一直都没抱养成。正因为这样，九香姐对我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她把钱捏得更紧了，她是要我哥没什么钱就跳不高了。九香姐放松了我哥，我哥就像那无笼头的马，乱蹦乱跳，终于出了问题。陈虎说。
你哥出了什么问题？秦歌出于一种关心，便问陈虎。
我哥不知怎么的，迷上了赌博。听他那三个兄弟说，我哥他们那才算是赌博。一局下来，赢家从来是不数钱的，他们用一种像筢筢那样的东西，把输家面前的钱捞过来，这花花绿绿地钞票，堆在赢家面前，都要堆到下巴了。那场面，看到令人兴奋和害怕，我哥这三个兄弟在旁边看到都直打抖抖。我哥却无所谓，好像那钱在他的眼里不是钱而是纸。那次我哥的手气太差了，一下子就输了三十多万。这是他拿的工程款去赌的。这工程款输光了，那处工程眼看就要停下来，我哥没法，只得找九香姐。
正好九香姐也想问我哥那笔工程款。本来凡是钱方面的事，都是九香姐去交接。这次九香姐去一问，才知钱被我哥领走了。我哥知道隐瞒不下去了，只得说是自己拿去输了。九香姐就去告诉了大姐大哥。大姐气得来只差没打我哥了。最后大姐跟九香姐说，这三十万等他去想办法，他们是一个子儿都不拿的。
大姐说的这是气话，意思是想憋一憋我哥，叫他今后吸取教训，不再去赌博。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我哥就是这样的。他那次输了三十万，好像还没输痛，还是要赌，每次输赢都要上万。我劝我哥，叫他打点小牌，他说，打小了不过瘾，难得熬夜摸牌。
秦歌很痛惜地说，想不到这陈皮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接着问陈虎，你哥这次回来做什么？
这次是九香姐要跟我哥离婚！我哥不同意，他就躲九香姐，可能是想过一段时间后，九香姐消消气，也许就算了。陈虎答到。
是因为那些事九香要和陈皮离婚的么？秦歌也觉得陈皮是在胡闹，但他认为就这样离婚还是不值得，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人吵败，猪吵卖呢！
不是因为这些事，是另外有事。不过，这次九香姐是下了死心要离的，我哥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陈虎没说是什么事，秦歌也不好深问，不过他听说这婚事离定了，还是很惋惜的。
陈虎又说，别看我哥吃喝玩乐上舍得花钱，可了对手下的人却一点不大方。我帮他带班，一年了，封个红包，九香姐都说封二万，我哥却只封五千，枉自还是兄弟。后来他知道我不安逸他，跟他甩担子，他才又加了五千。现在他跟九香姐闹成这样子，我也不想帮了，回来耍段时间来看。
这次与陈虎的谈话，秦歌重新认识陈皮，他发觉，现在的陈皮已不是过去的陈皮了，他现在有钱，一些人陈总陈总地叫，不过他的灵魂却被金钱给腐蚀了，变成个薄情寡义的人了。
只是这九香，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她与陈皮结婚，本来是好好的一段姻缘，日子也过得挺不错的，谁知九香却没有生育，这就为陈皮乱跳找到了理由，这陈皮也是，你乱跳个什么嘛，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妻子却不知珍惜，真不知他长了个什么脑子。你陈虎既然不愿离婚，你就应该改掉你的坏毛病才是啊！你躲反而会把事情搞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