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三十六）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打破铁饭碗这一冲击波，犹似将一面巨石投掷于一方池塘，激荡起的狂澜，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罗敏工作的供销社似乎是首当其冲，很快就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了，她和单位的同事不得不步入“下岗工人”的行列。后来，罗敏被八千多元钱买断工龄，从此便成了真正的“自由人”。
罗敏下岗之前，小日子虽平平淡淡，可怎么也不会为生活发愁。
秦歌的母亲去年得了乳腺癌，动了两次手术，把两个乳房都切除了，实在是惨道，可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扔下丈夫秦天和儿孙，独自去了那人人惧怕而人人都得去的世界。两个哥哥子女多，连捂自己那几张嘴都困难，顾不了父亲。秦歌和罗敏就商量着把父亲接到一起来住，以免父亲一个人孤独寂寞，想起已死的老伴，黯然神伤。
秦天知道秦歌和罗敏孝顺，不想跟他们增加负担，就说自己离不开那生养了自己几十年的土地。秦歌和罗敏懂得父亲的意思，就跟父亲说，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秦天想想，不好拂儿子媳妇的意了。
秦歌和罗敏生有一女一儿，女儿三岁，叫罗秦秦，儿子一岁，叫秦罗罗。秦歌说是这样取名才显得公平。女儿跟妈姓，父亲就要吃点亏，所以父亲的姓得两个，这样就基本上扯平了，儿子取那名字也同理可得。罗敏叫秦歌不要这样跟儿女取名字，怕别人笑话，那些不知情的，还会以为你是招的郎呢！秦歌满不在乎，说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秦天住在秦歌这儿后，有孙儿孙女绕膝，算得上享天伦之乐的了。
现在，罗敏的下岗，断了家庭一大经济来源，如果单靠秦歌那点工资，是远不够开支和花销的了。
俗话说，活人哪有被尿憋死的！罗敏虽说是吃国家粮端铁饭碗的，可她的根是在农村，不会像城镇的那些女子，娇弱不堪，空手难提四两，她却是身强体健，像一株大树，把根扎进脚下这土地，不怕那风吹雨打。她和秦歌商量，在学校开办个学生食堂和小卖部。秦歌自然同意，还开玩笑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经济头脑，很快就为自己创造出再就业的机会了。罗敏显出很是骄傲自豪地样子说，当然啰，你没看我是哪个啊！看把你美的，秦歌说后，又说用那买断工龄的钱，再添个两三千去买辆摩托车，他在上课之余去跑“摩的”，这样家里又多了一条经济来源的渠道。
罗敏想到办了学生伙食团和小卖部，一家人已经够累的了，要是再买一辆摩托来跑，怕秦歌累着，就想不同意。秦歌便跟她解释说，这是摩托车载人，又不是我去背人，有好累的？再说有了摩托车，买菜买东西顺便就带了回来，挺方便的。罗敏便同意了，不过她还是说了句，要是累，那就不去跑，身体要紧。
秦歌跑摩的生意很是火爆。每天，不是秦歌去找客人，而是客人来找秦歌。有时秦歌在上课，客人等都要等着秦歌。他们说，秦歌开车的技术好，坐他的车很稳当，一点都不害怕。
秦歌对自己的开车技术还是很自信的，不说是超一流，可也算得上是一流。再有秦歌搭人，他的车都开得不快，也就在三十码左右。秦歌想到自己身为老师，跑摩的是不允许的，为此学校领导曾找过他，说是上面不允许跑摩的，你实在要跑，我们也没法，只是有一条，你不能跑出事，要是跑出了事，上面追究下来，那责任得由你来负。秦歌知道学校领导怕担责任，就叫领导放心，说他不会跑出事的。因此秦歌不像那些专门跑摩的的，总想多跑趟数，不管搭没搭人，那车都跑得来飞快。有一个跑摩的的，姓曾，大家跟他取了个绰号叫“曾飞机”，你只听他这绰号，就知道他那车跑得多快。这一跑快，那安全系数就大大地的打了折扣，大家常会谈起“曾飞机”飞到田里去了，飞到芭茅笼笼里去了，飞到沟沟里去了，飞到狗身上去了……所以，大家一看到“曾飞机”就会笑他，说你今天又飞到哪里去了？“曾飞机”还会提劲打靶地说，我们这些人的技术，你哪个赶得到哇！大家都会笑着说，是没哪个赶得到。
尽管秦歌开车时小心翼翼地，可还是遇到两次险情。
有一次，秦歌空车回来，他按行车的规则来左靠右行驶。这些乡村公路，路两边的芭茅很多，在转弯的地方会挡住开车的视线。这不，秦歌来到一个转弯处，刚转过弯，便看见一辆摩托车，载着两个人，在自己这边线路迎面而来。秦歌想到那人会往他那边线路开去，却没想到那人一点没减速地对直朝自己开来，秦歌知道这人是个“黄蜂子”（不懂交通规则的人），眼见两辆摩托就要相撞，秦歌只得赶紧打龙头，朝左边开去，就是这样，那摩托还是撞到了秦歌摩托的货架上，秦歌的摩托斜了下去，但秦歌没倒下去，他用力把车龙头提着。那人却是连人带车都倒了下去，载的那个客也摔到在公路边。按理说，这次的责任应该由那方负全责，秦歌见自己人和车都没事，再说大家都是跑摩的的，也算是同行吧，反倒过去问那人有事没有。这时，他才认出那人就是曾飞机。曾飞机说没事，秦歌便把车开走了。没过几天，秦歌见到曾飞机时，曾飞机告诉秦歌，说是那次他的两根前减震都弯了，后来还是用货车拉到街上去修的。秦歌说，你也是遇到我，如果遇到别人，还会找你赔钱的呢！曾飞机说，你是老师，心好嘛！
还有一次是在春季，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油菜花浓浓烈烈把田野绽放成繁华美景，与丽日蓝天营造出一片春日的浓艳与温馨，乡村俏立于人们的心头。
当雄鸡的啼唱在坡坡岭岭上渺远而去，化入迷蒙静谧的曙色，写字台上的闹铃响了，这位时间的忠实信徒。秦歌在酣睡中被惊醒，温床的亲切感让他留恋，他很不想起床，可又不得不起床，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甚至是身不由己。
秦歌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骑摩托车到二十多里路外的周礼，载六百串油果子回来卖。这油果子一串一串的，跟冰糖葫芦相似，只是油果子比冰糖葫芦小，每串的个数也比冰糖葫芦少，只有四个，是用酒米粉混杂较多的大米粉，羼水揉捏成像汤圆那么一个一个的，放在油锅里煎炸，油亮油亮，很是让人眼馋，秦歌卖一串能赚五分钱，六百串卖下来，除掉摩托车油钱，可净赚二十来元，可以当跑两三趟摩的。
秦歌打开门，把摩托车推了出来。春天早晨的凉意还很深，让人想起刚逝去的冬天。秦歌习惯性的仰望苍穹，隔着空际绫纱般的雾，看到星星有点朦胧，像是有心事。秦歌戴上头盔，穿上皮衣防风，戴上皮手套护冷，以免手被冻得木木的，不好掌控车的方向。
这时的公路已修成了水泥路面，车子在上面跑着很是写意。秦歌听有些跑摩托车的人说，他们能在上面跑上一百码，有飞一般的感觉。他们好像把这当作是高超的技术来炫耀的。秦歌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在玩命，太不值得的了。确实，从这公路修成水泥路面来，这条路上经常出事，有的为此付出了生命的沉重代价。
秦歌曾跑过的最快速度是七十码，那是在笔直的路段，秦歌感觉到那车子轻飘飘的，像人奔跑起来脚不点地的样子，秦歌心里很是惊骇、恐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秦歌想到，如果这时有人或狗突然横穿公路，要刹车那可是来不及的了，于是很快便把车速降下来，后来他再也没敢这样跑了。那些玩飞车的告诉秦歌，说是遇到狗，你不要刹车，要加大油门，从狗身上猛冲过去，这样才不会出事的，否则，反而会出事的。秦歌不相信他们的说法，认为他们这是在整人。你想，你开那么快跟狗冲去，这撞上了狗，你还能掌控好车的方向么？你掌控不好，车子冲出了路道，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呢！
秦歌车速一般在四十码以下，这样即使遇到紧急情况，也能把车刹住。开车有一条最根本的原则，那就是安全第一。秦歌自以为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这时还很早，车辆少，没有行人，秦歌把车速定在四十码。因有淡淡的雾，远光灯照在路面上看起来有点模糊，秦歌便用近光灯。
公路边，丛丛簇簇翠竹环抱的村落，是一团团浓重的黑，镶嵌着的三星两点惺忪的光反而增加了黑的深度。秦歌知道，这是起早的家长为学生煮早饭，对于这份责任和义务，秦歌无暇去多想，秦歌想到的是开自己的车。
迎面驶来一辆大车，车速很快，雪白地远光灯直直的射过来，射得秦歌看不清前面的路。秦歌只得把车速放慢，等他先过去。
有跑摩的的介绍“经验”说，你若是见大车不换近光灯，你就停下车，用远光灯跟他射去，要他也看不清公路，那时他就只得乖乖的换近光灯了。秦歌不敢肯定说话这人是不是真这么做过，可他觉得那大车师傅看不见路，出了事，你可有很大的责任，那可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秦歌认为这些人纯粹是在出馊主意，千万听不得的。
秦歌在周礼把油果子装好后，捆在摩托车的后架上。熹微的晨光，使黑夜似蝉翼般的薄，不过路面还须得靠车灯才能看清楚。刚出周礼，灯光里裹着几位在晨跑的老头子老婆子，他们这是为了自己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因为对他们而言，健康就是幸福。
开出周礼不远，迎面又驶来一辆大车，这位跟先前那位活像是双胞胎，秦歌又被照得看不大清公路，不过秦歌这次没减速，他想到只在对直开就是了。大车一过去，秦歌突然发现前面有团阴影，他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东西，摩托车就一下子冲进了那团东西里，秦歌便从车上飞了出去，像那些特技演员。秦歌飞出约有一米远，落在了这团软乎乎的东西上，原来这是一堆河沙。秦歌赶紧爬了起来，脑袋有点懵懵懂懂，是被吓的。人们说摔下去不痛，爬起来痛，而秦歌是摔下去不害怕，爬起来害怕。原因是摔下去时，没时间来害怕。秦歌在走到镶边石上去坐时，那腿都直打颤。坐下后，秦歌在想这河沙是和怎么冒出来的问题，想了好一会，他才想明白，原来自己去和回各是一边。
秦歌坐了好一会儿，天已放亮了，这时，那几个被秦歌甩在车后晨练的老头子老太婆跑了过来。他们看见陷在河沙里的摩托车、散落满地的油果子、坐在镶边石上呆愣愣的秦歌，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事。他们走了过来，关切的询问秦歌摔倒哪里没有。秦歌看到一张张慈祥的面容上带着紧张的神色，一双双和善的眼里满是关爱，心里是十分的温暖和感动。秦歌知道自己遇到了淳朴善良，古道热肠的好心人。就说了声没事。他们听后，都松了口气。
他们又想把陷在河沙里的摩托车拉出来，可摩托车陷得太深了，尽管他们使劲拉，那摩托车仍是纹丝不动。他们又想办法，把摩托车周围的河沙刨开。秦歌见了，也想去刨，可他们围成了团，秦歌插不进身去。等刨到差不多时，他们便叫秦歌把车龙头掌住，然后他们一齐发力拉，才把摩托车拉出来。他们拍打着手上的河沙，脸上绽开了笑容，那些岁月留给他们的灰暗的皱纹，一条条的异常生动明朗起来，他们吩咐秦歌，小伙子，今后开车小心点，千万要注意安全哦！说完，他们便沿着公路往前跑。秦歌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发生了这两件事后，罗敏叫秦歌不要去跑摩的，秦歌说没事的，只要自己今后更加小心就不会出事了。确实，在这以后，秦歌在转弯时，减速，按喇叭，这是提醒弯那边的车跑自己的方向，把车尽量靠自己这边线路，几乎贴到镶边石上了。这以后，秦歌便再没遇到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