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十九）

陈皮在离家还有两根田坎时，看见父母在坝子外面的两个大石缸前过粉。他便小跑着回家，把书包往街沿上一丢，就过来帮父母。
母亲吴英在舀水，见了，就嗔怪他，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子，做啥子事都大大咧咧的，你把书包丢在地上，不脏么？多走几步路要不得？
陈皮对着母亲一笑，说，妈也是，我这是怕您跟爸累着了，急着来帮忙的嘛！您怎么反倒怪怨起我来了？
吴英盯了陈皮几眼，说，吔，我怎么没看出呢？我皮娃子还晓得体贴娘老子了呢！
父亲陈铅接过话说，看来这读书还是有用，皮娃子都能懂些事理了！
陈皮假装抱怨父母说，您们总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儿来看，好像我一辈子都不懂事样，我现在是高中生了，不小了呢！
嗬，你还以为你真的长大了，你就是再大，在我们当娘老子的眼里都还是个小娃娃儿。
陈皮不想与父母争辩，就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好好好，我是娃娃儿，您们是大人，对了吧！
母亲吴英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陈皮对父亲陈铅说，爸，你去舀水，我来过粉，等妈妈休息一下。
还是你去舀水，你过不来粉的。陈铅说道。
这过粉未必还好讲技术嗦！我只消看一眼就做得来了的，爸，你停下来，看我过得来过不来。陈皮说着，就要从父亲陈铅手中接过过粉摇的架子。
陈铅不想放手，他是怕儿子过不来粉，反倒误事。
吴英见了，就说陈铅，儿子想过粉，你就等儿子过嘛！你想写到过完嗦？做啥子事情，不做就会了么？
陈铅听妻子这么说，就放了手，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就想跟儿子讲讲摇架子的技巧。陈皮却不听，说自己过得来，不用老爸多讲。
陈铅便从妻子手上接过瓜瓢，叫妻子去煮饭。
吴英在去煮饭前，对陈铅说，你别让儿子摇久了，他可是没做过活路的，别把他累趴下了。
陈皮对母亲这话不爱听，就回他母亲，我又不是豆腐渣和屁做的，那么容易累趴下的么？
吴英见儿子不领自己这份情，就假装恨着陈皮，说，你就别在那里充能干，到时累到了，又来喊屁儿痛嘛！说完，吴英就去煮饭了。
父亲担心陈皮过不来粉还真担心对了。
陈皮在捏着那过粉的架子时，他想在父亲面前表现表现，以此说明自己能干，他便用力地摇起来。没曾想他用力过猛，那架子下面粉帕布里被父亲摇成一坨的苕粉渣子，顺着粉帕布往外滚，眼看就要滚出来落到粉缸子里，陈皮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幸好父亲及时伸出手来把架子稳住了，那坨苕粉渣子才重新回到粉帕布中间。
陈铅便说起陈皮来，你不是说你能干哒，怎么样，还刚开始过，就出事了。
陈皮没犟嘴了，只是低声嘟囔着，看起来很简单的嘛，怎么过起来就不简单了呢？
啥子事情在你看来都是很简单的！一天到晚只是个嘴巴子。来我教你。陈铅说了陈皮几句，陈皮没像平时要回嘴，他便站在一边，听父亲讲怎么稳住平衡，怎么才能让架子转起来等等。父亲陈铅在讲解完后，告诫陈皮说，你别看事情简单，就跟大家说的，吃屎都要师傅嘞！
陈皮照父亲教的那么做，虽然还是有些磕磕绊绊的，总算还是像那么一家人了。
陈皮先还边摇边与父亲摆龙门阵，可摇着摇着，陈皮就觉得脚跁手软的了，特别是那手，好像比原来的粗实了许多。因而摇粉架子也越来越慢的了。
陈铅见了，知道儿子不行了，就叫陈皮来舀水，并说，慢点真的累到了，你妈妈又要找我算帐。
吴英在煮好饭后，就来催这父子俩吃饭。
陈皮见缸里打的红苕没有多少，就咬咬牙说，等过完了再来吃。
吴英听了，也就来一起过粉。
最后过到晚上快到十点了才过完。
过完后，陈皮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街沿上，大声感叹说，妈吔，像这样子做活路，命都要短几年。
吴英见儿子累成那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说，这下晓得做活路恼火了哇！今后读书就要好好攒劲。
妈，你跟爸爸俩个总是说人家没攒劲，其实人家已经够攒劲的了。陈皮为自己辩护道。
你读书都攒劲了，只有哄鬼还差不多！父亲陈铅说陈皮。
就是，你攒劲，攒牙巴劲！母亲也附和道。
好好好，我不攒劲得了吧！不说那些了，我肚皮就快贴后背心了。陈皮赶紧转移话题。
吃饭的时候，吴英直往陈皮碗里拈菜，说是儿子今天累到了，得好好犒劳犒劳。
陈皮却叫他妈妈别给他拈，他生到有手，自己会拈的。
陈铅也说，就是，一天只晓得惯儿子，不惯坏都要被你惯坏。
吴英白了陈铅一眼，数说丈夫道，像你那么狠心，对儿子不闻不问的，有你这样当老子的。
陈铅有个习惯，只在吴英数落他，他就不开腔了，如果在做事，就只顾埋头做事，如果在吃饭就埋头吃自己的饭。
陈皮有几次都想向父母开口说借钱的事，可他都没找到好的时机。
还是当母亲的细心，吴英察觉儿子好像有话要说，就问陈皮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皮见母亲问起来了，也就趁此机会说起借钱的事来。
陈铅和吴英听儿子说要借钱，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再一次从儿子那里得到证实时，陈铅就问陈皮，你生活费零用钱我们都拿得够多的跟你了，你还要借钱来做什么？
吴英也接着说，你读书所用的钱都是在我们这里来拿的，人家秦歌一个月才用十五块，你一个星期都不了十五块，你还要借钱，你怕是在拿娘老子来开玩笑哟！
陈皮却说没开玩笑，他是真的借钱。
陈铅说，我一直都没想通，今天皮娃子怎么会来帮我们过粉了呢？搞了半天，原来他是想跟我们借钱啊！
陈皮不想和父母说其它的，他是想直接截入正题，就说，您们就借给我嘛，我又借不到好多，只借一千块钱。
啥子啊，借一千块钱还不算多？皮娃子，你硬是癞格宝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到是说说，你借这一千块钱来做啥子？母亲吴英听儿子说借一千块钱，真的是吃了一大惊。
虽然前几天，大娃儿大妹子小妹子都打来电话，说起幺娃儿借钱的事，说是他们把钱汇到自己这里来，叫自己千万要把情况问清楚，不要稀里糊涂就把钱拿给幺兄弟。他们知道当母亲的最心疼老幺了，凡是老幺要个什么都会答应的。
吴英在电话里答应着，她并不相信幺娃儿会借这么大一笔钱，她认为是自己这三个孝顺儿女在想着法子给自己寄钱来。当然，如果幺娃儿真的借这么一大笔钱，她这当妈的肯定得把事情弄个清楚的才得行。
陈铅在见儿子一时没做声，就催他，你妈问你哒，你借这么多钱来做啥子？
陈皮不想说缘由，就说，您们问那么多做啥子，反正我借来是有用的嘛！
嘿，你这娃儿才怪呢？你这可是一千块呢，像我们队，好多人一家人都挣不到一千块呢？我不问那么多，就随随便便拿给你去乱用。吴英对儿子说自己多问很是不满。
我跟您保证嘛，我拿这钱绝对不是去乱用的。我是您儿子，你还怕不相信嗦！陈皮宁愿下保证也不愿说借的缘由，是因为他知道，说了缘由，爸妈肯定是不会干的，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把缘由说出来的。
没想到母亲却是要打破沙锅璺（问）到底，说是儿子不把借来做什么说出来，他这钱就休想借到。
陈皮见事情就要搞僵，只得吐露了一点，说自己是帮一个同学借的。
啥子啊？你是帮一个同学借的，哪个同学你敢帮他借一千块钱？他也跟你一样，是读书的，哪用得到一千块呢？吴英想到儿子太感情用事，竟然为自己的一个同学，答应借一千块给他。
你今后少跟这些人打交道最好，他现在要跟你借钱了，当然啥子好话都说尽，二天你要他还了，你就是把啥子好话说尽了也得不到的。父亲陈铅也觉得儿子犯糊涂。
您们总是把人都看到是无情无义的，其实这不是她跟我借的，是我找到她，说是帮她借的。她借这一千块钱来做高中的学费的。陈皮知道，看来不把事情说清楚，父母是不会借的，便只得说了。
他连学费都没得，那他的父母干什么去了？用得着你替他操心。父亲陈铅问道。
别忙，我问你，你说的这个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还是当妈的心细，她发觉，儿子肯借一千块跟这位同学，看得出儿子跟这位同学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她猜测到这位同学，可能是女生，也许就是儿子在高中耍的女朋友。
这男同学女同学有什么关系么？陈皮觉得母亲问这些很无聊。
怎么不重要？你就老实地跟我和你爸爸说，是不是女同学？母亲吴英追问道。
陈皮见母亲追问，也就不想隐瞒什么，索性把事情的根根底底给父母说了。
陈皮的父母在听陈皮说后，怎么也不答应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