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十八）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陈皮看到眼前这座废弃多年的石厂，想到头个暑假秦歌曾在这里晒海椒，九香就是找到这里来跟秦歌借的书时，颇有些吃惊地问自己。
陈皮想，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就在这石厂耍会儿。
陈皮找了一砣断了一半的石头坐下来。
陈皮想到自己儿时的好朋友，那个在县城读重高的秦歌，觉得打读高中来，两人好像疏远了些，有了一定的距离。想来也是，今后秦歌肯定能考上学校，成为村里人说的吃皇粮的人，到时是敲钟吃饭，盖章拿钱，而自己却只能是农民，土哩吧叽的。想到这里，陈皮摇了摇头，不由心生感慨，这从比人，真是气死人。
这时，陈皮兴奋的心情就像这石厂的石壁，经雨水浸染后，灰塌塌的了。
陈皮又看了看河对岸的麻雀崖，那麻雀崖只剩下个山嘴嘴，像麻雀的喙，已看不见有麻雀在飞了，陈皮不由叹息起来，现在这麻雀崖已名不符实，只剩下这么个名字了。
陈皮看到麻雀崖坡上有人在点麦子，他又想到当农民的艰辛，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不由想起自己的父母，让他想不通的是，爸爸妈妈在大哥大姐那里耍不习惯，还生病，回来做活路，却身康体健的，他们说自己是生就了这苦命，不累到就不舒服。
我才不会
像爸妈那样呢？整死我，我都不会在家里挖泥巴，我才吃不下这个苦呢！
虽然陈皮不想在家里挖泥巴，但他今后究竟怎么办，他没去想，反正是到哪座山唱哪首歌。
想着想着，陈皮好像想起什么事来了，他问自己，我这是咋的了，在这里胡思乱想个什么啊？我答应借给九香一千块钱，自己不去想借钱的事，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是犯浑。
在陈皮看来，凑一千块钱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自己说轻而易举的话，别人还会以为自己是在吹牛。
陈皮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借钱的事，免省他们一天到晚在耳边唠唠叨叨的，心烦。陈皮既然不想让父母知道，当然更不会跟父母借钱的了。其实陈皮已经想好钱的来路，那就是去找自己的几个哥哥姐姐借。当兄弟的去跟他们借，不是要，因为二天会还他们的，他们平时对自己那么好，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陈皮想到哥哥姐姐肯定要问自己借这钱来做什么，自己怎么跟哥哥姐姐说呢？做生意，买车，这些都不靠谱，哥哥姐姐是不会相信的。跟他们明说自己是借给九香交学费，他们肯定要问自己九香是不是自己耍的女朋友，这倒叫自己怎么回答呢？说不是吧，他们肯定不会答应，说是吧，他们知道九香读书得行，能考上大学，那时，一脚就把自己踢出去老远。他们还会反转过来劝自己不要耍这个女朋友。
陈皮没想到为了借钱，找个理由还颇费踌蹰的。
陈皮毕竟是陈皮，别看他读书不得行，那脑子却很好使，鬼主意还是挺多的。书上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陈皮基本上能这样。
“有了！”
陈皮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又从地上捡起一砣小石子，站起身来，用力地向对岸麻雀崖扔去。那石子带着风声平直地飞出，在飞出较远距离后，成弧形往下坠，落到了下面小河的中心，“咚”的一声，在河面惊起一圈圈涟漪，阳光下，跃动着粼粼波光。
陈皮想到的理由是自己要买学习资料和学校要求交一些费用，而自己要买的学习资料又是非买不可的，因为这是各科老师要求买的，老师布置的作业全是上面的，至于学校要求交的费用，反正学校要求交就得交，这么一来，这些费用就是必交无疑的。
陈皮为自己想出这么个充足而有说服力的理由而暗自得意。只是陈皮转而又想到自己这是在欺骗哥哥姐姐，不过他认为自己这是善意的欺骗，因为自己是在做好事。想到做好事，陈皮倒笑了，因为这只不过是自己打的幌子，其实还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喜欢九香的缘故。
陈皮分别打了电话给他的大姐、小姐，大姐、小姐听了都感到很惊喜。
大姐问陈皮要多少钱，陈皮说我借四百，二天我要还的。大姐说，幺兄弟，你把大姐当外人了，跟你说，只要你在学习上攒劲用功，需要钱尽管找大姐，我们就是很担心你，怕你考不上学校，你黄哥还说，今后考不起，就到我们这边来，他为你包工程。
陈皮谢了大姐，他觉得大姐说的话太远了，那些今后再说，自己眼下只是想凑足这一千块钱。
陈皮的大姐陈丽在马尔康工作，大姐夫黄文，陈皮叫黄哥，是工程师，听说最近就要升总工程师了。也不知升了没有，陈皮没问，他这人不大过问哥哥姐姐的事。
陈皮的小姐陈英，卫校毕业后，在太平区医院当医生，已工作两年了。她在听陈皮说后，笑陈皮，说不知他在哪副磨子上睡醒了，终于晓得攒劲了。陈皮说他小姐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好像自己一辈子都是那个样，不会变。陈皮小姐笑了，说你会变，只是不要变成泥鳅黄鳝就好了。因为小姐比陈皮大不了几岁，姐弟俩也合得来，小姐最爱拿弟弟来开玩笑，陈皮也知道，他不会恼的。陈皮对小姐说，我才不会变泥鳅黄鳝呢，我要变成龙。然后说，小姐，不说那么多了，你有三百块钱没有，我跟你借，二天会还你的。
小姐还想拿弟弟开心，就说，还，你拿眼睛来还（不认帐）。
陈皮故意装得一本正经地说，小姐，我在你眼里连三百块都值不到嗦！
小姐说，弟弟，小姐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就裁缝的脑壳——当真了。
陈皮嘿嘿地笑了，说，我知道你开玩笑的，我也是故意这么说的。
陈皮在大姐跟小姐这里很容易地就借到了钱。不过只有七百，陈皮想到早知道这么好借钱，就该多借点，借够了一千就不用跟大哥借钱了。
陈皮知道要在大哥这里借钱不会像在大姐小姐这里借钱这么容易，到不是说大哥吝啬，不愿借，其实大哥应该是最对得起他的。
陈皮的大哥读了高中后去参的军。照陈皮的说法，他大哥参军是走了狗屎运。在部队一年，就考了军校，后来混到了营级。转业后分到攀枝花钢铁厂，当了一个小干部。
也不知怎么回事，陈皮的大哥被厂长的千金看上了，那千金对他大哥是情有独钟，大有非陈皮大哥不嫁的势头。
陈皮却劝他大哥莫干，因为这位厂长千金虽然人长得还算可以，只是她那脚，有一只长有一只短，一走路，就大点大点地来。可他大哥愿意，说陈皮，你娃娃儿懂个什么？陈皮大哥结婚后，很快升为后勤部长，这应是一个肥缺。陈皮对他大哥攀龙附凤的做法想不大通。
后来，陈皮考上了高中，他大哥把陈皮读书所有的费用包了下来，都寄到陈皮手上，还对陈皮说，如果期末成绩考得好，他当大哥的还要专门进行奖励。
陈皮有了这么一个宏大的经济的支柱，他在学校就像一个阔少一样，身边也就有一群人跟着他，有钱为大哥嘛！谁知陈皮第一学年考下来，各科成绩就像坡上被晒干了的庄稼，黄毛蔫蔫的，亏他大哥为他投下了那么大的资本。
陈皮大哥在知道陈皮的成绩后，在电话里狠狠地骂了陈皮一顿。
陈皮听他大哥骂他，还很是不服气，就在电话里跟他大哥吵了起来。好像他成绩考得差还很有理似的。
他大哥见幺兄弟到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死不改悔，也大动肝火，说陈皮这样读是读瘟书，干脆莫读了。
陈皮却显得蛮横不讲理，说他大哥，我读不读关你屁事，要你来管，你喊我不读就不读了，你是哪个哦？
我是你大哥，是我出钱供你读的。
你有几个臭钱好了不起噢！我不要你出钱，我照样读！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说大哥不管你！
我要毬你来管！没想到陈皮倒是怒不可遏的了。
陈皮自从这次在电话里跟他大哥吵了后，他大哥就不寄钱到他手上了，而是把钱直接寄给父母亲，并叫父母亲好好把兄弟管住，不要叫他无法无天的了。
陈皮在跟不跟大哥借钱上还是很犯了些难，那次在电话上争吵，大哥并没放在心上，还是时不时打电话来，叫他好好读书，陈皮在电话里应得好好的，可转过背就把大哥的话丢在阴山背后头去了。
陈皮知道，这次找大哥，倒不是他借不借的问题，而是他相不相信自己的问题，只要他相信，那钱自然就能到手。陈皮踌蹰再三，想到为了九香，还是豁出去了，即便自己被大哥再骂一顿也甘愿。
陈皮的担心果然成为了现实。
陈皮大哥陈波在听了陈皮说的理由后，似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指出陈皮是在撒谎。陈皮咬起牙巴说是真的。陈波却说他要打电话给爸妈，请他们去学校问清楚，如果是真的，那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如果是假的，你就等着挨尅吧！
陈皮见事情要露馅，若是依陈皮的脾气，他就要跟他大哥打燃火，可他想到为了九香，自己怎么也得忍一忍，古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呢！
于是，陈皮跟他大哥解释，强调自己这次是借，今后会还的，未必你当大哥的连兄弟也信不过么？
陈波听兄弟这么说，在电话里笑了，陈皮听他大哥在笑，知道他大哥这笑是不相信的意思。确实，陈波在电话里说他就是不相信兄弟说的话。
陈皮一听，火就要上来了，可他还是极力地往下压了又压，虽然压下去了，可火星子还是有的。
你要借就借，不借就算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幸好我还是跟你借钱，你都把兄弟说成是骗子，若是我跟你要钱，还不晓得你把兄弟说成什么了！
陈波又笑了，陈皮觉得他大哥这次笑得很诡异，只听他大哥说，嗬，你牛脾气还蛮大的嘛！我跟你说，我对别人也许不了解，对你这个兄弟我还是挺了解的，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这次绝对是捅出了什么大漏子来收不到缰了，才来找哥姐几个为你补这个漏子。我还要跟你大姐和小姐打电话，叫她们不要把钱寄到你手上，要寄都寄到爸妈那里，叫爸妈把事情弄清楚后，该拿给你才拿给你。
陈皮没想到大哥不但不借钱跟自己，还杀了个回马枪，杀得自己是措手不及，连大姐小姐借跟自己的钱也要泡汤。陈皮终于忍不住了，冲他大哥吼道，你啥子鸡巴大哥，我没你这么个大哥，今后我屙尿都不朝着你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