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十四）

星期天下午，九香在灶屋里，掺了一三水锅的水，烧热后用来洗头。九香是个很讲究的姑娘。只是她的讲究跟其他女生不一样，她讲究的干净，而不是穿着打扮，像有些女生，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九香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她从不跟母亲提买新衣服，有时母亲要买，她也会阻拦，不要母亲买。她对母亲说，你看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读书都不得行。因为她们把心思都放在穿着打扮上去了，而对学习却没有了心思，你未必要女儿像她们那样。又说自己穿得朴素点，衣服干干净净的，整个人能清清爽爽，精精神神就行了。
九香穿的衣服基本上是土布，也叫做家织布，常见的是毛兰布，阴丹布。九香唯一一件能穿得出世的衣服是卡其布做的，放在箱底，等到逢年过节或走人户时穿。人们说，瑕不掩玉，这词好像是为九香造的。她的衣服是瑕，她是玉。其实有了瑕的衬托，这玉反而更美的了。
当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俗话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袄嘛！龙芳为自己生了这么个好女儿，觉得是万福的了。不但本小队夸自己的女儿，就是外大队的也有好多夸的，大家都羡慕龙芳，说她有了这么个好女儿，下半辈子就享福了。龙芳听了，虽然心里乐开了花，可嘴上还是说，生就了这个苦命，享啥子福哟！
水烧热后，九香用一个面盆盛着热水，端到门外，放在街沿上，然后弯着腰，把一头秀发放在面盆里浸湿，因为头发又多又长，所以九香先是用洗衣浆洗，然后再用香皂洗。那时的乡村，还没有谁用洗头剂，乡镇上也少见这玩意儿，因而在乡村，像九香这样洗头，已算是比较时尚的了。
这面盆底有一只鲤鱼，装上水后，能感觉到那鱼在水中游动。那是生九香时买的，一直用到现在。
龙芳有回心情高兴，指着面盆，问九香该叫这面盆什么？
九香没想到母亲会这么问自己，虽然她知道母亲的话有其他用意，可她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就一老一实地说，面盆呗！
龙芳笑着摇了摇头。
九香就装出很奇怪地样子问母亲，其实她是想套出母亲的话来，“这不是洗脸盆还会是什么？”
龙芳见女儿要与自己争执了，就把自己想到的话跟九香说了：“这面盆是你的妹妹呢！”
我妹妹？妈，你又在拿我开心了！九香娇嗔道。是啊，在九香的眼里，这洗面盆怎么也不可能变成妹妹来的。
妈怎么会拿我的宝贝女儿来开心呢？妈说的是真的呢！
妈，你还在拿女儿开心，女儿不理你了！说着，九香假装生气，嘟囔个嘴，把身子扭向一边。
龙芳不再跟女儿打埋伏了，她叫女儿看看盆底是什么？
九香当然不用看也知道盆底是什么了，随口答道，鲤鱼啊！一只金色鲤鱼。
突然，九香想起母亲跟自己讲过的不知是神话还是传说的鲤鱼仙子的故事。就试探着问，妈妈，你说这鲤鱼是鲤鱼仙子？
我女儿就是聪明，没有什么能难得到我女儿的。
妈，这么说来，我也是鲤鱼仙子啰！
当然啦！我女儿这么漂亮，不是仙子还会是什么呢？龙芳说这话时，感到很是骄傲自豪。
妈，你到外面别这么说，看别人笑话你。
他们才不会笑话你妈呢，他们都说你是仙女儿。
听到这里，九香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假嗔道，妈，你又在乱说了。
啥？妈乱说话了么？龙芳略为想了一想，好像想起来了，故意说，哦，我是在乱说，我女儿长得这么丑，哪里会是什么仙女儿嘛！
九香与母亲有时就这样说说笑笑，生活便有了不少的乐趣。
九香洗了头后，扯下晾在屋檐下竹杆上的洗脸帕擦头发，其实不是擦，而是在用洗脸帕拍打自己的头发，把头发上的水拍打掉。拍打了一阵后，九香才用牛角梳子梳理头发。
龙芳在门外石板上砍苕藤，才五十来岁的人，就白了不少的头发。在刚开始长白头发时，九香就帮母亲把白头发找出来，一根根拔掉，可这白头发却是越拔越多，怎么也拔不完的了。龙芳就不要女儿拔了，说自己老太婆一个，用不着穷讲究。龙芳这话虽是随口说说，其实显示出了她心态的老化。这是艰辛的生活在她心上投掷下的阴影。九香不要她妈妈说自己是老太婆，说是把人都说老了。龙芳就笑着答应女儿，说自己今后不说了不说了。
九香洗了头后，用自己的花手巾把头发扎成马尾，蓬松地披在脑后，更像是松鼠那大尾巴。她想帮妈妈砍猪草，龙芳不干，因为她不希望女儿那细皮嫩肉的手沾上苕藤浆。这苕藤浆最可恶了，一沾到你手上，你就很难洗得掉，必须得用洗衣浆多洗几道才行。农村人，没谁有哪闲心，所以，大家手上就沾满了苕浆，这苕藤浆一干，就会变黑，整个手也就变得黑漆漆的，好像涂了一层黑漆。如果只是手黑也没什么，可它在天冷的时候又要爆冰口，把个手上爆得这里一条口，那里一条口。你若是用力做事，那口子就会流出血来，生疼生疼的。当然龙芳还想到，女儿要读书，在学校，如果有这么一双手，那可怎么见得了人呢？
九香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也就没去跟母亲争。
九香依着门框，她心里在为学费的事犯难。当然，她犯这个难已不是一次两次，她也曾多次想过自己读书的事。从眼前的处境来看，自己读高中去考大学已是不现实的了。主要是自己家里没钱来供自己读书，这还只是第一个学期呢？就把妈妈给难成了这样，今后还有好几个学期，那些钱又在哪里去找呢？这钱若是像泥巴就好了，随便用锄头一挖，就能挖出一大坨来的，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于是，九香想到回原校复读。她曾问过郑老师和校长，她来复读收不收学费，校长当即打了保票，只要九香愿意回来复读，学校不收取她一分钱，资料费试卷费一律由学校出。九香听了，也就下定了决心，回来复读，复读一年后，只考中专，这读中专由国家出钱，母亲也就不用为钱为难了。想到这里，九香又想一件让她难受的事来，这件事是由她的两个嫂子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