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十三）

九香就读的这所区中学，报名这天，学校就像夏天村子外涨水的那条小河，湍急的水流冲过河堤，漫进两边的水田，一眼望去，全是浑黄的洪流。九香和母亲不是走进去而是被这股“洪流”推了进去，然后搁浅在内操坝一边。九香这时想起应该找到自己所分的班，然后才好去报名。那分班的布告就张贴在校门口两边，布告下人头攒动，谁若是想挤进去除非像田里的泥鳅。想到泥鳅，九香笑了笑。这时，九香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不由一喜，以为是自己初中同学，也跟自己一样来报名的，今后大家也好照应。当九香扭过身去，看到的是一张微微红涨的脸，九香认得这张脸：“陈皮，是你啊！”
看到陈皮，九香自然而然想起了秦歌，她想到秦歌今天也肯定在报名，只不过他是县上，自己是在区上，心里也就有点失落。
陈皮见九香没说话了，想到她可能是害羞，不好开口。就作出大大方方的样子，对九香说：“走，我带你去报名。”
“报名，到哪去报名？”九香一时还没反映过来。
“你跟我来，我晓得嘛！”说着，陈皮就想去拉九香的手，可他马上意识了什么，赶紧把伸到半路的手改向九香提的包。
“你晓得我在哪个班读？”九香的吃惊像高原红般的明显，不过，九香还是把手里的包拿给了陈皮提。
陈皮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早就在学校布告栏里得知九香分到了高一一班，打听到了班主任姓吴，叫吴俊成，教政治的，至于教室嘛，就在二楼，上楼梯间左手边那间教室。今天报名，学校知道人多，就叫班主任在各班教室报名。这也看出陈皮对九香报名这事是很用心的，当然，他之所以这样用心，其中缘由谁也知晓的。在假期里，他听说九香只考上区中学，高兴得只差没跳八丈高的了，那时他就在等报名这机会了，现在终于被他等到了。他怕九香会对自己过于热心见怪，就撒了个谎说：“学校怕你们新生不熟悉，就叫我们老生来带你们去报名。”
九香一听，相信了陈皮的话，同时又觉得学校替学生考虑得周到，对学校的看法又好了不少。龙芳见一个男生很是热情地来跟女儿打招呼，当母亲的自然也就有了一分担忧，因为处在女儿这年纪，最让大人放心不下的就是怕她们思想上开小差，这所区中学被称为“恋爱中学”，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后来听陈皮说是学校安排的，龙芳也就放下心来了。
九香的包被陈皮提着，九香便来帮母亲龙芳提些东西。陈皮听九香喊她身旁的中年妇女“妈妈”，就对龙芳叫了声“伯母”，又用略带开玩笑的口吻说，九香这么大个人了，伯母还怕丢了么？
龙芳笑了笑，觉得这小伙子挺会说话的，难怪学校会选他来迎接新生，回答说是东西多，九香一个人拿不到。陈皮听了，又伸出手去提龙芳手里的东西。龙芳推辞了一下，可陈皮执意要提，口口声声说这是学校安排的，龙芳听了也就没坚持了。
龙芳觉得任是学校要他这样做，可人家是在帮自己的忙，怎么也该说点恭维人家的话：“你这位大哥哥真是好，人又热心，嘴巴子又甜！太谢谢你了！”
“伯母快别这么说！我做这点点儿算个啥噢！再说，我们还是一个地方的人呢！”
“你是哪里的？”龙芳听陈皮说是一个地方的，便问陈皮。
“我是川民七队。我爸爸叫陈功。”
“你就是陈功的儿子嗦，我跟你爸爸妈妈熟得很嘛！今后我九香你可得好好照看得哦！”龙芳想到是熟人的儿子，也就放心地托咐他关照自己的女儿。
九香见母亲说远了去，可她又不好反驳，只好委婉地说：“妈妈，这学校人多，你别光顾着说话，得好好看到路来，小心别人撞到你。”
龙芳没听出女儿话里的意思，只以为是女儿关心自己，就笑咪咪地说：“我晓得，我晓得。我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晓得自己照顾自己嗦！”
九香报名时，陈皮像个闹山麻雀一样在吴老师身边叽哩呱啦的，吴老师本来正忙，很烦别人的打扰，可她听陈皮说九香有一科没考都考上了普高后，倒也很是仔细地看了九香几眼，并拿过九香的成绩单，看上面果然有一科的成绩为零，吴老师心里不由暗暗地高兴，因为自己班上有了一个尖子生，这将给自己增不少的光。在交费时，龙芳挺不好意思，跟吴老师赔着笑脸，说是先交一百元钱，差的等一个把月再补来。吴老师满口答应了。
开校后，教九香的老师都发现九香是颗好苗子，连有些没教的她都懂。当然老师们不知道在这个假期，九香自学了这些课程，加上秦歌的辅导，已经把这些弄懂的了。在选班委干部时，吴教师想让九香当班长，九香觉得当班长的事儿多，会耽搁时间影响学习，吴教师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就改为了学习委员。因为学习委员是一个闲位置，平时都没什么事做，你只要把自己的学习的搞好就行。九香自然没什么意见的了。
九香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去，一是回去陪陪母亲，给母亲散散心，二是回去会少些费用。每次九香回去时，都会遇到陈皮，不是陈皮走在前面，就是陈皮从后面追上来，有时那陈皮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一路上，几乎都是陈皮一个人在讲，九香只是应答，不过，有了陈皮作伴，这一路上倒也不寂寞，不知不觉也就走拢了。
眼看开校将近一个月了，差学校的费用还没有着落。九香见母亲也在为这事焦虑，就知道这事有点难办。可她还是问了母亲，因为她认为这差起学校的费用，就好像欠别人的帐一样，很是不好意思见别人，何况她天天都要见到吴老师。
原来是先前答应的几家人都说借不出钱来了，现在确实是找不到人借钱的了。龙芳就叫九香去跟吴老师讲讲，再缓一段时间，等凑齐钱就交去。
九香听母亲说后，也没说什么，不过她已有了另外的打算，那就是不读高中，重新回原来的初中补习，今后去考中专。
其实这是九香不得已的一个打算。她想到自己读高中，连一个学期的费用都交不起，今后还有好几个学期，那些费用又怎么办呢？还有，母亲为了给自己交这些费用，心都焦肿了，人也更显得苍老，作为女儿，只是为自己做想，那是自私是不孝。
龙芳在听女儿这么说后，眼窝窝里盛不下泪珠，在瘦削的脸颊上流过，好像蜗牛在地面上爬过时留下的痕迹。龙芳叫女儿不要怪她这当妈的，都是她这当妈的没用，不能干，连供女儿读书都供不起。
九香见母亲流泪，不由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她用手绢给母亲把泪擦掉，说她怎么也不会怪母亲，她这么大了，也懂事的了，她这样做，为的是能早点出来工作，到时把母亲接到单位上去，自己吃什么，母亲也就吃什么，免省在家受嫂子们的气。
龙芳把九香擦泪的手握住：“九香，妈这辈子也只能指望你了！你可得给妈争争气！”
九香望着母亲，“嗯”了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