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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温乡如梦

作品名称:未央实录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5-20 22:15:03      字数:3497

  中秋一过,一场秋雨一场寒。
  公孙犀新裁的秋服不太合身,对襟甚是不齐整,他别扭地挤弄着身体,嘴上极不情愿。
  “你先将就着穿吧,这总要比你跟着兄嫂过舒坦,在家能有这新衣裳穿?”
  “我倒宁愿不穿这衣裳!”公孙犀嘟着嘴怏怏说道。
  我笑言:“你说的轻巧,在府内每月有钱俸不说,逢年过节,光那份例就够你吃一阵的,你在家,即使兄嫂待你再好,可有如此享受?”
  他瞥我一眼,却似不满,“我就是被卖进来的,他们看我这爹娘留下的皮囊还算结实,就把我折算成钱两送上门来了。还是淳于师傅……那该死的淳于定收的我!”
  说罢便进了屋不再搭理。
  广汉从东苑归来,望着厢门道:“上次教训还未吃定,这小子脾气倒又见长了。”
  我悄声言道:“他等于是被卖进府中的,听他话音,像是每月的钱俸、份例都要归他兄嫂……他也可怜,少说点吧!”
  “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就觉得这小子甚不靠谱!”
  “不说他了。你刚才怎么从东边过来?”
  广汉瞅了瞅东苑说道:“去陪了陪淳于定,看他在那东苑甚是可怜,跟了大人这多年,竟想不到这般下场。”
  “对啊,别人去做那东苑牢头或许还会欣喜,可他呢,明着让他歇息,实际上是削他的权,别看这中尉府巴掌大的地儿,里边的门道却少不起宫里。不过,他那夜偷我们房东西诬陷孙怀礼,你不觉得气吗?怎还去陪他?”
  “到底我们是师徒一场,他虽偷的是我们房的东西,害的却不是你我。你不是说大人处理这事的态度甚为暧昧,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吗?”
  我看着广汉,自觉内中甚是动容,“三又,你可真是一副好心肠。我若怀疑这件事,就是在怀疑阿犀,方才看他那样子,真是不忍心啊!”
  “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不说他。过几天就要启程去河间了,我须到商坊置办点东西,你去不去?”
  “可以啊,我这几天都是空闲,没什么事可做。”
  商坊起自孝文皇帝。当时贾谊有才,地方郡守荐之于文帝,文帝甚为欣赏。贾谊认可前朝做法,主张天子应与民休息,减轻税赋徭役,以滋养货财,使天下逐渐富足,长安城因天时地利人和而出现商人云集的景象,文帝为管理秩序,特设商坊和监事府规范商贾,至孝景皇帝,商坊已成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路人不到商坊不算到长安。
  与广汉行在路上,发觉四周并未有平日的熙熙攘攘。商坊有店铺门户,亦有货摊杂铺,定然也会有如许伯父当年一样的野摊位。
  “我一看到这些货摊,就不由想起当时躲避市吏的样子,当时倒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那可真不叫日子。”
  我笑言:“若不是大人托现任商坊监事给了许伯父一纸批文,恐怕现在还是老样子,整天东奔西躲,没个安生日子。”
  广汉长叹一口气,“这商坊中有多少暗户野摊拼尽全力也拿不到那张纸,却不想大人一个招呼就把事儿办成了,谁叫这监事是他一手提拔的呢。哎,我真是想不通为何皇上要对这商坊如此严厉。”
  “孝文皇帝时,贾谊有本末之论,这商贾就是士农工商的最末一层,倒不是说商贾有多下贱,而是我大汉还是应以农为本,切莫本末倒置。到了当今圣上,”我凑近广汉近旁说道,“已不仅仅因为是本末之论,陛下打击商贾的同时,也在利用商贾。而且,咱们皇上文韬武略,连对野蛮的匈奴都敢动武,是切切不能容忍商贾胡作非为的。”
  广汉嬉笑道:“你父亲是如何胡作非为的?”
  我哑口:“我父亲……你休要打诨!”
  “到了,瞧我父亲在那呢!”
  我顺着望去,发觉许伯父正在招呼着买客,并未发现我们。
  “父亲!”广汉与我凑上去,发现满货摊都是各种花样的吃食。
  “许久不见许伯父,竟不知道伯父已开始卖吃食,生意可还好?”
  许伯父憨笑道:“尚且过得去,只是今日的生意差了些。”
  我瞧了瞧周遭,发现确实行人比平日少很多,“怎么这般少的买客,今日莫不是有什么节庆,我跟广汉还不知晓?”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温乡楼的花魁娘子今日义演,这多少人都去一睹她的风采了,哪还管的上这些吃食衣饰?”
  我嗤笑道:“我跟广汉久在府中,竟不知已如此不知天日。三又,不如我们也一起过去看看?”
  “好啊,父亲,你先给我包上两斤桂花糕,我去河间路上用。”
  我笑问:“你何时开始吃起这女子的吃食?莫不是有人托了你捎带这些?”
  广汉本对此类调侃不以为意,但若说到了他心坎里,必定是两颊绯红,哑口无言。
  即使再憨钝,也应看出了蹊跷,许伯父难以置信,却又喜又惊,吃口问道:“你,你是说?你小子什么时候的事,莫要骗为父!”
  广汉随即推我离开,“没什么,他尽在胡言乱语,你儿子岂是如此下贱,随便一人便能看上!”
  章台街背靠商坊,与章台馆只隔一个穿堂。我与广汉一会儿工夫便到了温乡楼。楼下人声鼎沸,近乎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来捧这花魁夫人的场。
  姜眉君是艺妓中的高贵者,从来只接待达官贵人、子弟富豪,且只让人观赏色艺、不得亵玩。今日温乡楼特地开恩,赏了长安平民百姓一个脸,若有幸中锦球者,则可上楼获花魁陪坐一个时辰,观其妙舞,赏其妍姿。
  姜眉君粉面朱唇,眼似桃花,妆容依旧浓艳,即使远远望去,也是觉得那情形似万花枯萎牡丹独俏,日头都黯淡失了颜色。
  锦球未抛,人先沸腾。
  她双手盈风,纤指微微一扬,锦球便由楼下飘到了地上。
  本以为站在正中当下的众人能顺利中了这花彩,不料那锦球却似有灵气似得,沾手便又弹起,任身体强壮的汉子或是灵动如燕的少年怎得跳起回勾,锦球却似生了翅膀一样飞来飞去,急煞人的青春心肠。
  锦球由中间到了边上,从我扬起的手边擦过,飞到了不远的广汉边,我便觉没了希望。
  广汉一个劲头弹起,欲将那锦球招呼住,却不料自己失了平衡,仰头跌在了地上,我忙去搀扶,人群拥拥挤挤不管不顾,弄不好会踩出人命。
  不料想那锦球在空中打个颤,直直落入了广汉怀中。
  我俯身欲扶,心道这小子甚有艳福。
  他却猛然弹起,将锦球推到了我怀里,我不防他推球入怀的气力,顺势倒了下去。
  人声再次鼎沸,有高声欢呼,有低声哀叹。
  楼上的女子先是一惊,又露出菀菀笑意,被侍儿扶回屋内。
  我缓步上楼,前边是老鸨亲自引路。
  “张公子好福气,亦是与我们花魁有缘,请进,这一个时辰刻刻如银,还望公子珍惜。”
  老鸨将门关上,外边的喧闹也消减很多。
  “贱妾与张公子真真是有缘,原想上次别过之后便是再无瓜葛,不想这锦球却为我们续了缘分。”姜眉君缓缓道。
  “中秋时宫中有蹴鞠比赛,在下有幸参加,故这些时日不得空前来拜访,非是在下故意不来。”我躬身歉言道。
  姜眉君掩面娇笑,“公子好品行,为人竟如此诚恳,倒不像长安城的这风流众人。”
  “小姐言笑。”
  “公子那日踢的可尽兴?”
  我微微一笑,略作自嘲,“在下技艺不精,虽踢的痛快,却未能尽如人意。不似公孙敬声和周子展二位公子,猛如龙虎,灵如仙鹤,被皇上赐了‘蹴鞠使者’称号,他们当是尽兴。”
  “公子甚是谦逊。我听闻那天你可在众球手中出尽了风头,皇上亲自指了你为丞相大人解了疑惑。”
  “小姐怎么知道?”
  见她脸色微微作红,低眉顺眼,我自觉莽撞失言,说道:“哪是什么风头,就是嘴上多了几句功夫,跟公孙公子、周公子是无法作比的。”
  姜眉君颔首言道:“公子可否听说那周公子甚是风流,为人浪荡不羁,这样的人跟那日闹事的郭为有何不同,哪能是跟公子如此品格相作比?”
  我轻咳一声,说道:“周公子一身武功,才华横溢,至于那风花雪月之事,我们无关者都不便论说。”
  姜眉君笑意浮现,既似赞许,又似自嘲,“别说这些无关紧要之话了,光阴宝贵,还是由我给公子作舞一支,可好?”
  “荣幸至极!”我略略起身作揖谢道。
  花魁唤来乐师,正欲舒袖,却突然隐到了幕后,我只得饮露等候。
  再出来时,却不料她已是素颜素面,不着妆彩。
  我忙起身惊道:“小姐这是?”
  “公子是诚恳之人,涂着艳妆为公子献舞岂不污了公子慧眼。公子切莫怪贱妾失礼。”
  去妆的姜眉君犹如清水洗红莲,乌发自然分梳两侧,下垂至腰际,系一红绳,明艳高洁,顾盼生辉,比那浓丽艳妆生动百倍。
  我平静了心情,惴惴答道:“小姐请。”
  “这舞名唤‘翘袖折腰舞’,艺妓舞者纵有极高本领,若无那神韵,也是东施效了西施颦。自古就晋之骊姬,高祖之戚夫人,已故的李夫人作的最好。贱妾斗胆效仿前辈,为公子献上拙艺,还望公子见谅。”
  她娇俏笑了一声,便长舒广袖,翩翩起舞。
  如若姜少儿似那沧池边的依依垂柳,姜眉君便是那昆仑王母的婷婷牡丹。牡丹饮瑶池之露,吸日月精华,褪了粉俗脂气,舔了冰洁高雅,留了雍容华贵。
  纤纤腰肢,软如玉丝,翩翩广袖,轻如流云,若到巫山,不见洛神。
  舞毕谢客,花魁送我出门,轻言道:“公子可知贱妾为何唤作眉君?”
  “‘云发丰艳,蛾眉皓齿’,眉是天下女儿最秀气的地方,小姐倾国倾城又蕙质兰心,名为取‘眉’,实则取‘秀’之一。‘君’字为天下女儿所爱,小姐也不例外。”
  “公子只说对一半,这‘眉’字的确取自《美人赋》,却是表贱妾对卓文君艳羡之意。文君相如隔楼对唱,羡煞天下有情之人。自那年月后,天下人爱以‘君’字为女儿命名,虽不名言,却也大概是希望女儿能得到如司马相如一般的痴情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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