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薛丽红暗渡陈仓
作品名称:废园 作者:当阳山人 发布时间:2014-09-18 13:47:06 字数:6473
46薛丽红暗渡陈仓
往年的期末考试一结束,学生们早早地就回家疯玩了。用不上一两天,老师们批改完试卷,也要偃旗息鼓,回家准备过春节。
以前小学期末考试进行得早,学期工作结束得也早,一般要比初中提前一个多星期。看着那些小学生们出了牢笼,还关在笼子里的初中生们心里痒痒的,归心似箭,巴不得现在就进行期末考试。但是,这个学期就不同了,高个子的初中生们幸灾乐祸地对小学生说:“陪我们一起再受几天罪吧。”原来他们已经从个别老师那里得到小道消息,说是学校已经接到局里的通知,小学期末考试结束后,还要继续再上课。
新近上任的教育局局长章志君,原来一直在政府机关工作,他并不了解学校的工作制度,对于学校周期性的工作制度,也想用行政命令的方式改变过来。“跨越式发展”,是县里提出的统一口号,新局长也要实现全县教育质量的跨越式发展。这个学期,教育局对下面的各项工作不论大小巨细,都抓得特别紧,时间上也盯得特别严格。早在元旦假期之前,县里就有消息传下来,说是这学期期末考试后,还要上两星期的课,学校的放假时间一律向机关看齐。
市教育局的正式通知已经下发到各中小学校,往常下个学期的课本都是在春节以后才由新华书店开始向各学校分发,而今年教育局要求全市各中小学校的学生外出借书。一进入腊月,农村的家家户户便开始做过年的准备,调皮的学生也从精明的有经营头脑的商贩那里买来鞭炮,偷偷点燃后趁老师不备扔在校园的某个地方,啪、啪的响声,似乎是内心郁闷的宣泄。校园不是乐园,外面到处洋溢的节日气氛,早已令那些青春年少的孩子蠢蠢欲动,心里痒痒的,哪有心思呆在学校里忍受煎熬?老师们也劳累了一个学期,想早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就找借口说学生借不来书。
章志君局长知道这是下边的人在敷衍,他有些气恼,撂下一句话,说借不来也得借。后来经过各方通融,说是要学校组织学生回学校,读背一星期的古诗词,局里每天会派人下去检查。检查督促是推行工作积极进行的最好方法,这是章局长在政府机关那里学来的一个法宝。章局长上任不久就亲自带领局办公室的人员到几个学校突然袭击,发现问题,毫不留情,还杀鸡骇猴撤换了两个倒霉的校长。这种一反常态的举措,令全县那些中小学校长们人人自危,他们一听说教育局里要派人来检查,就不寒而栗。
教育局局直机关各科室的科长一看局长拉出这种架式,自然不敢怠慢,上行下效,各乡镇教研中心主任自然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而各学校的校长一直是唯教研中心主任的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教育局长刚一宣布“散会”,各教研中心主任、各中小学校长们都噌噌噌地窜回各自的领地,紧锣密鼓动地安排布置。
这学期元旦假期一过,赖吉祥就遵照教育局的指示安排下学期的工作计划。工作计划,当然只是个计划,不过是写在纸上的应景文字,至于能不能执行,那当然要看以后的情况变化。至于学校工作计划的合理性、可行性、预见性、针对性等,那是不用考虑太多的,上级检查的时候只要有这个材料,就万事大吉。他们哪里会管它那么多,检查过后也只是废纸一沓。
临河乡教研中心的计划还没有制定,赖吉祥就要求办公室打电话通知各学校,限期上交下学期的学校工作计划,他特意补充了一条,要求给各学校下达考试指标,自然要包括优秀率和合格率,而毕业班还要定出升学指标,而且不能低于上学年水平。他还要求各学校上交下学期计划的同时,要一并上交这个学期的工作总结。
有几个学校校长还想等待县教育局的工作计划和县教研室的教研计划,也好比着葫芦画出瓢,房檐滴水照道描。但上级教育局里的事情没有人敢催促,只敢说能不能等镇里的教研工作计划出台后学校才制订,有聪明的学校校长对此不屑一顾,嘲笑他们的幼稚,说反正网上这类八股文文多的是,随便搜索一下,下载下来,稍微改换名庭,就成了本学校的工作计划。哪怕内容一个字不改,反正交上去也没有人详细翻看,但绝对不能不交。全市各中小学校校长已经领教了新任局长章志君的脾气,谁也不敢把这件活计推到春节后再干。
各中小学校的校长一回到学校,就向老师传达会议精神,给教导主任布置工作任务。那些有能力东拼西凑的,自己就东拼西凑一篇,或拿出往年的稿子抄写一遍了事。而那些自觉自己能力不足或公务繁忙的或摆领导作派的,就叫学校的教导主任或哪个教师代写一个学校工作计划来。
赖吉祥这几天忙得够呛,忙到哪种地步呢,举个例子说,他老婆郝丽娜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着他一面了。家里的煤气没有了,做不成饭,她有些着急,就打电话让他回去。赖吉祥说他太忙,回不去。郝丽娜想知道他是真忙还是假忙,就从县城回到临河镇,直接到办公室找到他,要他回家去,哪怕住一个晚上也行。
其实,他也不是真忙到了那个份上,他经常去市教育局开会,经常从家门边经过。他不回家,是不想看见郝丽娜那张黄菜叶似的脸。这些天来,他为了自己将来工作上的事,一直在绞尽脑汁,哪有心思听这个有些神经质的老婆絮絮叨叨。
几天前,河阴市教育局办公室里一个和他熟识的人悄悄对他说过,新任的章志君局长对他很有些意见,嘱咐他最近一定要小心点。“小心点”是什么意思,赖吉祥心里自然很清楚,一不留神,被这个新局长撸了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新局长上任两三个月来,一把大火也没有点燃,他一直不动声色,反倒让人觉得他高深莫测。章志君原来在河阴县政府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城府很深,早已修炼得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不像那些从乡镇干部,说话粗鲁,直爽,喜怒皆形之于色,让他们这些乡镇的教研中心主任很容易揣摩到心思。而现在这个局长,像一个白面书生,因为材料写得好,传说过去是县政府的“一枝笔”,官场混得久了,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让人一点儿摸不到他的底细。
赖吉祥在心里掂量着,他到底自己哪个地方出错了,让新局长对自己不甚满意。
这个周五的上午,赖吉祥又要求办公室通知各学校校长召开会议商讨对策。如今的临河镇,学生急剧减少,撤的撤、并的并,只剩下这么三四所学校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临河镇教研中心的机构设置还和过去一样,一应俱全,七八个人集中在一间闲置的教室里,显得人单势孤。赖吉祥等他手下的中教专干、小教专干、成教专干、会计、办公室主任等一一发言。
赖吉祥看着自己越带越少的队伍,忍不住一个一个地叮咛说临近年底,要各位弟兄姐妹千万不,要给他捅什么篓子,一定要做好“防火、防盗、防检查”,尤其是最后这“一防”,关系着他自己和大家的前程。末了,又强调了一遍,说是考试结束后一律不准私自放假,每所学校都要按正常的作息时间上下班,防止市里有人下来调查,他会安排人手不定时下到各学校去检查。
一开始,临河乡各学校的校长觉得赖吉祥的话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现在,看赖吉祥说得这么严重,只得又通知学生赶紧返回学校。现任镇中心小学的校长李培军,和赖吉祥面和心不和,心里巴不得这里能出一个天大的篓子来,好把赖吉祥给装进去,他的嘴里一直不停地发着牢骚。赖吉祥咽了口唾沫,讨好似地对李培军说:“李老弟呀,你千万要留点儿神。中心学校可是我们的招牌、我们的脸面啊,出了篓子谁都兜不起!”
李培军忿忿地说:“往年这个时候早放假了,老师们连作业本、练习册什么的都换了卫生纸。学生回学校哪有心思学习,回学校整天也就是玩耍!”
赖吉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就是玩耍,也得在学校呆着。不然,吃不了得兜着走。”
临河镇初中也是这样,星期一至星期五,全体老师不得不呆在学校。有课的教师临时去教室敷衍一节,没有有课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谈天说地,或玩游戏。而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老师们就早早地做好准备,要回家和亲人团聚。
但赖吉祥通知学校的校长及领导班子成员,他们不能走,大家都得在学校待命,以防教育局里来人突然袭击。几个教师实在闲得无事,就结伴到各教室转一圈儿又一圈,还要校园的操场上转了一遍,看间教室和寝室的的门窗锁好没有,看看老师住室的灯关了没有。连续几天都是做这样的活儿,也不见局里有人下来检查,总务主任谢志文心想,反正学校里也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教室和办公室堆积的都破桌子烂椅子什么的,不会有人稀罕,即使仪器室里那些值钱东西,对一般人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场。
老师们实在是闲得无事,谢志文就招呼大家把学校稍微值钱的几件东西集中到一间办公室,能派上用场的就拿到赖吉祥校长在学校的家里,譬如电脑、冰箱、照相机什么的。往年到了腊月二十一,学生已经离校,虽然腊月二十三才算正式假期,学校只留下初三尖子班的学生在补课。但今年,大家都得等到腊月二十八,调侃和怨恨的话不时有人说出口,赖吉祥听着虽然恼怒,可也只得一个劲地读忍字诀,如果不是怕局里有人下来检查,哪个龟孙子才愿意在学校干耗着。
腊月二十三,是农历小年,乡村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家家都开始燃放鞭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儿和芝麻糖的香味儿。家家户户都要供灶王爷芝麻糖果,这是这里的民俗,贿赂灶王爷粘了他的嘴巴,能够“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赖吉祥已经准备好了发给老师们的春节福利,按往年惯例,他早已另外给乡政府各部门和局里各科室的头头脑脑们备好了年货。这当然是期望他们也能够像灶王爷那样上天言好事,以保全自己的官位。
下午第四节课,赖吉祥通知召开全体教师会议,他让总务主任谢志文通知老师散会后到保管处领取年货,那不过是价值一两百块的米、面、油什么的。学校的老师们早已习惯了清贫的生活,也没敢奢望他们学校能像其他单位那样,能给他们发放更多值钱的东西。
赖吉祥慷慨地说,老师们辛苦了大半年,要给大家发一些福利。这话听起来好像是一种恩赐,一种施舍。赖吉祥还说了学校经费紧张,他千方百计弄来一些钱,多多少少给大家买了一些东西,相信物轻情义重。有老师提议为什么不发两百块钱,省得带那些不值钱的东西挤车回家太麻烦,赖吉祥说,发钱是不可能的,一来上面不允许,二来发钱显得太俗气了。
赖吉祥想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拉虎皮扯大旗,拿鸡毛当令箭。譬如他自己想出的主意,常常要无中生有地说成是上级的或群众的意见,以此来堵住老师反对的嘴巴,那几个提议发钱的老师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根本没指望赖吉祥能够干脆利索地发二百块钱。在他手下工作的这几年,大家都知道他的德性,是个弄钱的好手,汤水不露。如果发放现金,账面上不好做手脚;发放物品,中间有很大的利润。米和面是小袋包装的,和一瓶油加起来也不过一百来块钱,再随便搭配上三两条鱼、几斤莲菜、一堆烂白菜什么的,二百块钱就凑够了。
说实话,这些东西要都带回家确实不容易,好多教师都把家安在县城,带这些东西回家更显得做老师做的穷酸,特别是年轻时髦的女教师,挑一些好的要了,不好的就随便送人或干脆丢在学校园里。
看着像被打劫过的校园里,烂菜帮子扔了满校园。赖吉祥看得心里不舒服,嘴里说着这些人真不懂得物力维艰,心里却在咒骂这些老师真的是给脸不要脸。有一位中年男老师收拾好了正要走,看见赖吉祥在校园里转悠,说起风凉话:“还是赖校长好啊。要不然咱吃不上这好白菜了。”
赖吉祥明知他这话中带刺儿,也和他开起了玩笑:“留着你的嘴巴,回家好好亲亲你老婆吧。”
“天天呆在学校里,老婆早被别人的甜言蜜语给灌迷糊了。”
赖吉祥听不明白他这话在自责还是自嘲,知道和他斗嘴吃亏是他自己。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要安排寒假中几个男教师轮流做东,请客喝酒的日程表。校园里没有了学生,只剩下这几个教师,行为不用再拘束,说话也就放肆起来。
“赖老板,喝酒你还中不中?”
“不中了,现在不如从前了。”
“女人不能说随便,男人不能说不中。赖老板真的不中了?多久没回家和你那(郝)好老婆亲热了?”
赖吉祥冷不防他敢这样放肆地和他开玩笑,讪讪地没有好一会儿反应过来。那老师已捆绑好了行李,跨上了摩托车吆喝一声说:“回家喽。”
“回家?就你那老婆,你中吗?”
“问问你老婆吧,她知道我的厉害。”
这位老师一离开,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赖吉祥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他平时喜欢热热闹闹的,恨不得校园就是他的家,恨不得国家出台法律规定一律取消星期天和节假日,让老师和学生天天呆在学校和他在一起。他非常讨厌那些经常回家的教师们,说国家给你们天天发工资,就是要让你们天天干活,虽然他觉得临河镇所有的学校都是他一个人的学校,可惜教师的工资不归他发放。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老师平时不能随便离校,否则就要扣工资。
回到办公室,赖吉祥的心里开始犯嘀咕,老婆郝丽娜他倒并不放在心上,几个月不见甚至一两年不见,他也提不起一点儿兴趣。郝丽娜现在有些神经质了。赖吉祥偶尔回去一次,闻到满屋的中药味儿,就忍不住要呕吐,看见她总站在阳台上长时间地发呆,他就有些厌烦。勉强躺在床上,看她那松弛的皮肤和爱理不理的模样儿,他那刚刚涌起的一股冲动就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而令赖吉祥放心不下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十多年了他一直无法将她忘记。三年前,薛丽红被辞退后很快离了婚,赖吉祥在城区帮她租了一套房子,让她住在那里。他也效仿时下成功人士的的做法,来一个金屋藏娇,一得到机会,他就会到她那里去,和她在一起,赖吉祥感觉无限的甜蜜。薛丽红比起郝丽娜来,不但年轻漂亮,而且风情动人,两个人十多年的旧情还如春起之苗,重新萌发,更耐人寻味。赖吉祥曾经想过和她天长地久,薛丽红也答应过会等他,但幽幽怨怨地抱怨说,不知要她等到什么时候。
要赖吉祥主动提出和老婆离婚,好像不大可能,如果郝丽娜自己先提出来,赖吉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心里还有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等她早一天死掉,但这种卑鄙甚至恶毒的念头,只能躲藏在心底阴暗处偷偷企盼。
就是因为工作忙,赖吉祥已经快有一个月也没有见到薛丽红了,薛丽红现在虽然跟了他,但他知道她是一个打扮漂亮,不甘寂寞喜爱交际的女人。他自己整天呆在学校里,一周才能回去一次,弄不好,她真的不会闲着。
元旦前的一天赖吉祥在局里开会,下午抽空回去了一趟,看薛丽红不在家,心里有些就不安。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有心打电话要问一问,但手机掏出来他又放回了口袋,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家里。
郝丽娜见他回来,热情地开门迎接,招呼他吃晚饭。赖吉祥怀着心思,不耐烦地说吃过了,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儿,一闻到厨房里飘出的中草药味儿就皱了眉头,往餐桌上丢下一沓钱,说晚上还要回学校。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了班车,他叫了出租车,又转到薛丽红的住处,剩下郝丽娜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也没了心思吃饭,干脆以泪洗面。
薛丽红已经回来,正斜躺在床上看电视剧,赖吉祥一见到薛丽红,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和衣躺在她的身边,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关了灯。都说小别胜新婚,但赖吉祥心存介蒂,也使薛丽红有一点儿别别扭扭的感觉,配合起来不同于往常那样默契。往日这种情况,虽然两人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彼此没有一种陌生感,如鱼得水,如胶投漆。但这一次,赖吉祥显得客客气气的,薛丽红也就没有了那种迫不及待的劲头,显得不是那么热情。两人都没有更高涨的兴致,便草草了事,匆匆收场。
赖吉祥坐起身来,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往常,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前戏,后戏,表演这几个环节她都非常投入。而这次,他怀疑薛丽红是在敷衍自己,他想问个明白,但又不知从何处问起。抽完一支烟,他随手把烟蒂扔进垃圾篓,刚转过身,他又回过头去,看垃圾篓里有好几个烟蒂。赖吉祥捡起一个看了看,这种名贵的香烟他很少抽过。
赖吉祥若无其事的又躺在床上,过了好久才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最近谁来这里了。薛丽红翻了一个身,慢条斯理地说是和几个人在家里打麻将了。赖吉祥趁她去了卫生间,在床上翻了翻,没发现什么。他又在卧室里找了一遍,果然在床头的烟灰缸里又发现了两个烟头。他又找了一会儿,再想找出点别的什么却没找出来。赖吉祥有些失望,捡起烟头看了看,是一种更高档牌子的香烟,他几乎从来没有品尝过。
赖吉祥忍不住泛起无限醋意,但他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暗暗对自己说,先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正好这时候,他看到薛丽红从卫生间里回来了,他默默安慰自己,可能是她自己无聊时抽的,或者是她的亲戚来了。
怀着一肚子的醋意和心思,赖吉祥酸酸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天不亮,他就匆匆离开这里,直接回到临河镇属于他的王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