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赵玉珠金榜题名

　　14赵玉珠金榜题名
　　
赖吉祥的继侄女赵玉珠考取了地区的师范学校。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水磨沟村里村外传开了。这么多年，水磨沟村很少爆出穷人家的孩子考取大学跳出龙门的喜事,特别是女孩子，更是凤毛麟角。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默不作声的，有当面向赵玉珠母子表示祝贺的，也有装作无动于衷回家后却拿自家孩子撒气。
　　赖如意傍晚才从滩地里回来,走到村口，遇到从学校回家的弟弟赖吉祥。从赖吉祥的嘴里，赖如意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女儿就要吃皇粮了，他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虽说劳累了一天，可一听到这个好消息，他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快步回到家里。放下手中的锄头，来到自家院墙边的鸡窝边，掏出一只大公鸡来，杀死，褪毛，清洗干净后，让家里的女人炖了。他说要给女儿玉珠吃。
　　他的老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心想，今天他怎么了，不过年不过节的，发什么神经。赵玉珠刚从学校领通知书回家，附在她妈妈身边，悄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拿出录取通知书，高兴地交给母亲看。
　　女人不知道师范学校是什么，赖如意告诉她，师范学校是专门培养教师的学校，女儿毕业后就是教师了，还是公办教师，是国家的人，要吃皇粮的。女人听了高兴，看着长大的女儿，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香喷喷的鸡肉香味儿从窑洞里飘出来，溢满了整个小院。赖如意本来要留弟弟一块儿吃晚饭的，但赖吉祥死活不肯。自从父亲死后，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一是因为赖吉祥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哥哥，二是因为分家的时候两人结下了芥蒂。赖如意的老婆是个很有骨气的农村女人，她不让自家的男人、孩子同赖吉祥一家有过多的接触和来往。
　　赖吉祥也有好久没有吃到肉味儿了，但今天他连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几年来，他有几次机会参加民办教师招教考试，但连考几年都没有考取，早已心灰意冷。而现在，当年嫂嫂拖来的这个小油瓶儿，竟然一下子考取地区的师范学校，眼看要超过自己成为正式的公办教师，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推辞来推辞去说什么也不肯留下。
　　外面天黑，赖如意让女儿打手电送叔叔回家。赵玉珠嘴里答应着，却半天没有走出里屋。赖如意只得自己送弟弟出了大门。赖如意不知道弟弟的心思，内心的高兴溢于言表，嘴里一个劲地夸玉珠这闺女懂事，爱学习，是个好孩子。赖吉祥半晌没有言语，自顾自往前走。他与哥哥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才淡淡地说了句：“你回去吧。”一个人消失在夜幕中。
　　赖如意看不见弟弟的身影，才拖着微瘸的右腿一颠一颠地回转身。他的女人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一家三口像过年似的，围坐在餐桌旁，分享着美味，分享着喜悦。
　　赵玉珠满满地倒了一杯自家泡制的药酒，恭恭敬敬地端给继父。赖如意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一仰脖子灌进嘴里。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喝得太猛，咳了一下，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赵玉珠忙递来一条毛巾，要帮继父擦脸。赖如意用手抹了抹，对赵玉珠说：“来，再给爹倒一杯。”
　　女人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家的男人，说：“你慢点喝，都呛着了。”
　　“没事儿，没事儿。今个儿高兴，你也喝一杯。”赖如意含糊不清地说。
　　女人推辞着，女儿已经倒满了酒，双手端给娘，说：“娘，您老也喝一杯吧。”
　　女人从来没有尝过白酒的滋味，本来不想喝，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哪怕是女儿端起的是毒药，她也会一饮而尽。她感觉嗓子辣了一下子，一口酒已咽进肚里。
　　赵玉珠自己也抿了一小口酒。她动手把两只鸡腿分了，一只夹给了爹，一只夹给了娘。赖如意推让着，说什么也不肯吃。赵玉珠站起身，深深地朝赖如意鞠了一个躬，泪光闪闪地说：“爹，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为了我能上学，您和娘吃苦受累。您的恩情女儿一定不会忘记。”
　　赖如意不让女儿说下去，也没有再去夹那只放在自己碗里的那只肥肥的鸡腿，低下头又抹了一下眼泪。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口讷嘴拙，不擅言谈。今天这个场面，既让他高兴，又让他激动，满肚子的话更说不出口来。女人看着他，说：“这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吃吧。”
　　赖如意没有再说什么，夹起那条鸡腿送进自己的嘴里。家里穷，几个月来一家人没动过荤腥了，女人心疼他的身体，有好几次都说要把家里的公鸡杀了给他吃好补补身体，他坚决不让。今天的这顿鸡宴，让他吃得分外香甜。
　　这顿晚饭吃得时间有些长，赵玉珠帮娘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正要收起那坛子药酒，忽然发现坛子里泡的中药材，不像是自己两个月前学校组织旅游时买回来的那种，正在疑虑。女人看到女儿端着酒坛发怔，叹了一口气，对女儿说了句，你那次买的哪是什么药材，是一截榆树根儿。怎么会这样呢？赵玉珠有些不解，陷入了沉思。
　　临近中考前的一个月，正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季节。初三（1）班的班主任王天宝老师希望学生能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放松一下，就征求学生的意见去附近什么地方游玩一天。正好，那时的电影《少林寺》风糜大江南北，学生们都希望能有机会亲自到附近的少林寺看看。少林寺离这里并不远，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
　　王天宝和汪天明商量，汪天明没有反对，只是要求他一定要组织好学生，保证安全。王天宝当然心中有数，和几个任课教师说了，有老师当然也愿意和学生们一起去。事情很快就确定下来，学生自带干粮，每个人车费加上门票钱统一交十块钱。
　　赵玉珠当然也很想去，但她知道家里穷，拿不出这笔额外的钱。而雪上加霜的是，两星期前的一个晚上，继父赖如意上山捉蝎子不留神摔伤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
　　其他的学生都报了名，交了钱，只剩下赵玉珠一个人。班长催问她的时候，她说自己不去了。班长不高兴地说：“我们班的集体活动，你一个人不能不去的。”有人随声附和：“是啊，我们班好不容易组织这次活动，不去太可惜了。”有要好的女同学小声问她：“是不是家里不给钱？可以向你的叔叔借呀。”有学生知道那个凶神恶煞似的体育老师赖吉祥是她的继叔叔，就怂恿她向他要十块钱。
　　赵玉珠摇摇头，初中三年她几乎没有去找过这个叔叔一次。而现在她宁肯不去旅游，也不会向这个叔叔借一毛钱。
　　躺在家里的赖如意不知道怎么得知了这个事情，和女人吵了一架，硬是逼着女人把家里仅有的几块钱送到学校来。班上同学都去了，他不想让继女一个人觉得太孤单。当赵玉珠捏着皱巴巴的一沓票子交给班长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班长莫名其妙，向班主任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王天宝老师知道赵玉珠家里的情况，前几天还听人说起她家里发生的事情。赵玉珠的继父夜里出去捉蝎子时，不小心被蝎子螫了，一下子从土崖上掉了下来，结果把一条腿摔断了。他知道赵玉珠可能是因为交不起钱，不愿意去。但他并没有对班长说什么，而是让他把赵玉珠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王天宝老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让赵玉珠拿回去，说是学校特意奖励优秀学生的。
　　赵玉珠并不相信王老师的话，她知道一定是他把钱替自己垫上了。王老师还是一个民办教师，每月也只有三十几块的工资，她不想拿回去。但王老师一定要她带上，路上可以买些食物。
　　赵玉珠当然舍不得花这些钱买零食吃。在少林寺景区外面的公路边上，赵玉珠看到有几个打扮得有些像农民模样的人，在卖一种长相奇特的中草药，说是专治跌打损伤一类的病症。赵玉珠若有所思，停下脚步细细端详。
　　有人热情地迎上来，忙不迭地向赵玉珠吹嘘这草药的疗效如何如何的好。赵玉珠问他要多少钱，那人说至少要二十块，赵玉珠摸了摸口袋摇摇头。那个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极会察言观色，急忙拦住赵玉珠热情地问她，是不是她家里有人摔伤了？
　　赵玉珠点点头。那人直夸赵玉珠是个孝顺孩子，说看在你的一片孝心份上，你有多少钱就给你算了。赵玉珠说自己只有十块钱，那人说十块就十块吧，这东西又不会说话，听得赵玉珠心里一片感激。那江湖骗子先收了钱，又把草药包好了递给赵玉珠。赵玉珠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回到家，赵玉珠告诉娘说王老师把钱退还了，她用那些钱给父亲买了专治跌打损伤的中草药，卖药的人说这种草药可以让她父亲的腿很快好起来。
　　赵玉珠的娘拿起那根奇形怪状的像树根一样的东西，左看右看不知道是什么中草药，就高高兴兴地拿给男人赖如意看。躺在床上养伤的赖如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他又轻轻地掰开一小块，凑到鼻子上嗅了嗅，知道绝不是什么中草药，可能是一段长得奇特的树根。他笑了一下，但没有说出什么。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继女的一片孝心，当着妻子和女儿的面，他说这是一种很少见的好药材，泡酒后可以喝也可以洗，效果好得很。
　　星期一一大早，赵玉珠去了学校，女人出去买了一小坛白酒，要拿那根好药材往白酒里放，赖如意止住了她。赖如意告诉女人，这是一截树根，像是榆树的根，女儿一定是叫人给骗了。女人听了有些不相信，仔细看了看闻了闻，相信了男人的话。她哭笑不得，一边狠狠地骂骗子太可恶，一边又骂女儿傻。这东拼西凑省下来的十块钱，就这样让江湖郎中给骗了去。
　　赖如意不让她责骂女儿，说女儿也是一片孝心，并要她别对女儿说出去，要不然会让女儿觉得心不安。有了女人的精心照顾，有了女儿的一片孝心，没有过多久，赖如意的腿伤竟然慢慢地好了。虽然给他落下了一点儿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下地干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赵玉珠一直还以为是自己买的草药治好了父亲的腿，今天听母亲一说才知道自己上了骗子的当。她苦笑了一下，倒是赖如意一边嗔怪老婆为什么要告诉孩子，一边安慰她说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她一个人在外在求学，凡事都要学会自己作主，处处都要小心。
　　但有一件事情，让赵玉珠感觉愧对继父赖如意，她不忍心告诉他，因为升学要转户口，她把自己的姓又改成了赵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