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炮灰 活着
作品名称:一代奇女子吕雉 作者:罗伊 发布时间:2014-03-13 19:25:23 字数:3409
没革命前,刘邦获得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泗水亭长,好也罢歹也罢,至少在自己的辖区内没有闹出过什么人命官司。革命后,他刚刚进入咸阳没几天,就遇见了这位老人,这位遍体鳞伤的老人在对刘邦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后,便随死亡而去。当初,每一个革命的人都许诺给了百姓一个美好的未来。未来,为谁而来?冥冥中,刘邦仿佛听到老人灵魂深处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质疑。刘邦伏在老人的身体上侧耳倾听,老人的肉身还没有僵化,带着些许的柔软。刘邦的耳朵里确实听到了那一种不可捉摸的声音,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一张黑色的大幕,缓缓地试图把天地都罩起来了。此时,那轮生铁一般的月亮正静静地慢慢地退到了大幕的后边。
当刘邦站起来,并准备离开时,他惊讶地发现在黑和白的渐变中,有许多围观的咸阳百姓,他们远远地望着,他们在期待什么,他们又在怀疑什么?
这种观者众的场面刘邦是熟悉的,也一度是喜爱的,他喜欢作秀,越是人多越是来劲,他有时候觉得如果不做亭长,他就去闯荡江湖卖艺,而他也的确是有这种气场的男人。商人的地位低下有什么关系,天天泡在人堆里有酒喝有妞泡有钱花不就可以了。没想到在那年那月会见到秦始皇,从此开始改观觉得男人生来就应该干大事。他更没想到短短几年后他就站在了秦始皇曾站过的地方睡在秦始皇曾睡过的地方,而他最没想到的是他现在进入了一种窘境。从心底里来讲他是蔑视权势富贵的,但他又渴望建立一番事业,所以他无法远离功名利禄隐居田园,而去过着躬耕田间淡如菊的清淡生活。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刘邦想说两句话,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刘邦突然失去了身份认同感,他不知道他应该是一个什么角色,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为最好。他的眼神有点暗淡,他觉得他的角色现在很难演,想到这里他的心痛了一下,尖锐剧烈短暂地疼痛。
刘邦裹紧衣服,力图保持自己的威风,但对自己不光彩的表演,显得难堪。渺何处?方悠哉!吕雉这时轻轻走了过来,主动搀扶着他。她一言不发,她见樊哙把马匹牵过来了,协助樊哙把刘邦扶到马背上。然后,她骑马紧跟在刘邦的后面。
阿房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亭台层层楼阁重重人影幢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有一排宫灯明晃晃的照在前殿宫门边的门楣上,而宫殿内,透过帷幔和柱子隐约看清坐在正中高高的宝榻上的刘邦,和在台阶下跪着的那些闹事的年轻人,以及站在大殿内的张良等。不到一会儿,站在门口严密守卫的士兵们有两人进入其间,带走了那些年轻人。已经等在外面觉得差不多了的吕雉便进入了里面。进去后,吕雉就抬起脸,看着坐在自己上面,在后面和前面宫灯里的光影中的刘邦那张略亮的且难以度量的脸。
刘邦的脸此时毫无表情,低下头,而张良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刘邦与吕雉互视后,刘邦黯然地说:“脑子坏了,答非所问!”像是对吕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他便耷拉着头别的什么也不说。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张良还是不说话。吕雉有些摸不着头脑,吕雉蓦然想起刚刚带出去的那帮年轻人,为首的脸色煞白,口吐白沫,全身无力,几乎是被拖出去的,难道是他吗?吕雉看了看张良,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是那些肇事者吗,张良明确无误地点了点头。突然,刘邦勃然大怒,愤然站起来,并大骂道:“他妈的,屁大点小孩居然敢逆天啦?我看咸阳我们还是待在这里算了!”看到刘邦站起来了,张良有点发愣,吕雉冷眼旁观。
刘邦站起来穿过黑色的帷帐向外走去,他一看见这黑乎乎的颜色心里便开始有了几分厌恶,他嘀咕了一声:“滚!”吕雉站在原处,仰头看着黑色的帷帐后的刘邦移动的背影,又高扬着头望着大殿的穹顶。秦始皇酷爱修筑庞大而高挑的宫殿,因此每一座宫殿都大得出奇,没有隔墙,全靠四周的柱子支撑,他虽然爱好建筑,却并不爱好家具。因此大殿显得空空荡荡,空间的划分则以帷帐来加以区分。始皇帝虽好女色却并不好颜色,而是喜欢沉闷的黑色。宫殿遵循天圆地方的原则,方形的是由石头垒砌而成的基石和围栏,圆形的是由木头打造的宫殿和穹顶,长长下垂的是薄如蝉翼般的黑色的帷幕,金色的动物图腾雕刻在柱头和穹顶上熠熠生辉,灰色的钟磬排列有致静候于殿宇内一侧,这一切形成了金碧辉煌却又压抑沉闷的阿房宫,阿房宫因此具有双重性格,带有一丝人格分裂,在夜间尤甚。
对于始皇帝来说,他既爱江山如画的惊心动魄又爱人生如梦的销魂摄骨,所以一方面大兴土木打造超过咸阳宫若干倍的阿房宫,另一方面游山玩水四处巡幸猎艳。胡亥在继位之前大部分时间是在咸阳宫里度过的,赵高的精心照料让他长得胖乎乎的,他既没有追求也没有向往,就这样一旦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他也就失去了在阿房宫生存乃至在人世间生存的权利。子婴呢,他懂得赵高的试探,也想展翅高飞,要知道秦人最爱的动物图腾是大鸟,飞翔的大鸟啊,可是他身不由己生不逢时。
脚步走得很快的刘邦到底在想些什么,似乎连张良都在脑子里不断地追问,吕雉也在心里反复地推敲。这时,冬日的夜空,那月亮又出现了。阿房宫静静地直立在了冰冷的月光里,远处看去,每一座宫殿的正面都被月光和灯光照得明亮亮,而在宫殿的侧边却是灰黑色的阴影。刘邦想去侧殿,他想喝酒。在他的脑海里此时闪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而这张脸就是刘邦上午在十字路口看见的那张脸,第一次不甚分明,这一次他细细地看了。虽然这张脸很年轻,还略显稚气,但眼光凶狠。可当年秦舞阳在咸阳宫见到秦始皇时还未行刺就已胆怯,何况这不大点儿的年轻人,又是在这更加大气磅礴的阿房宫里。如同利刃的匹夫之勇,在皇权的征服和尊严下,往往就不再锋利无比,而被阿房宫给镇住了,除了掷地有声就别无它用。果然,刘邦只是细细地端详一番后,还没来得及审问,他就有了不正常的迹象,手开始拘挛,接着神志不清,然后全身发凉,最后口吐白沫,直接往后一倒,不省人事。想到这里,刘邦也感受到了阿房宫空气中带有的肃杀冷酷凛冽的气息。
刘邦很想再加快自己的脚步一点,然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哪能一下子就能从高高地台阶上走下去。高高的台阶,又让刘邦想起中午在山顶高高飞翔的苍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说“瓦罐难免井上碎,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苍鹰和野鸡的落差难道就只有听天由命吗?项羽肯定会在不久的一天后达到函谷关,吕雉已经给了自己警告,人生倒也是在白天白老鼠晚上黑老鼠交替折磨中度过,然而难道我就这样离开咸阳吗?一旦我和他的战争起来了,我除了抵抗以外别无选择,但是项羽目前还没有发动对我的战争,我就应该静观事态的发展吗?项羽如果飞奔入咸阳,咸阳的人民必然会面临水深火热的生活。反正这是咸阳最终的命运,但是现在我还有时间我就这样坐视不理吗?不,不能这样,我要用我的力量尽可能恢复咸阳的持续,我需要同张良萧何他们就目前咸阳的局势紧急讨论。就算现实不能改变,我只能适应现实,但我也要挑战也要超越,我知道咸阳百姓期待什么,我也知道维系他们生命的什么,我要给自己带来转机,我也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我不抱怨命运,但我一定要尽力而为。我要在咸阳实现自我的价值,不能让老人承担毫无意义的牺牲。用生命换不来一点社会进步与民众福祉,不是炮灰是什么?战争不止改变我和项羽,也改变了城市和平民。我要给他们庇护,能庇护一天是一天,能庇护一年是一年。刘邦的喉头有点紧,我一定要这样,他想。从踏上咸阳土地的那一刻起,刘邦就被眼前的情形有所触动,到现在,刘邦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鉴于刘邦情绪的不稳,晚膳正在一间小的宫殿内进行,并且吕雉取消了歌姬舞女钟乐鼓声。在吃饭之前,刘邦想征求了一下吕雉个人的意见,吕雉直直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愤怒对自己而言是最大的无能,如果要离开与其晚走不如早走。”然后,吕雉就退下了,同时叫人宣布张良萧何郦食其樊哙等臣子进入宫殿与刘邦共进晚餐。
面对刘邦目前的处境,张良心知肚明,但他一直等待,等待刘邦下一步说什么。萧何来得晚了,仿佛衣袖里有许多东西。他还没站稳脚对刘邦行礼,刘邦的流氓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刘邦使劲一拍面前的桌子,屁股抬起来,首先气势汹汹地说:“说,你干什么去了,你存心是吧?我给你机会到阿房宫到处逛逛,你给我装,不去!现在我请你吃饭,你故意来晚,显示你很重要,是吧?”接着,又坐好来,阴阳怪气地说:“看来萧何你真的是长本事了,你似乎很想投靠项羽啊,知道我们的悠闲时刻没多久了!”萧何忙不迭地跪下来,哗啦一声,袖筒里的竹简全掉了出来。“那是什么书信?”刘邦脖子往前一伸,瞪大眼睛问,并命人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