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峰 猝死

　　走到山高处，处处可见峰林。其中有一个明显高出众多峰林之上，而且它的一个侧面从山脚到山顶，如同斧砍刀劈。在它的顶上，几株苍翠的松树傲然挺立。这个时候，吕雉对刘邦说：“我们到那上面去走走吧！”说完不由分说，挽起刘邦的胳膊就走。刘邦只得回首对其后的张良他们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吧，我们打着宝贝了就下来！”
　　山林里猛兽众多，樊哙不太放心，但未敢轻举妄动。他停下脚步，有些沮丧，回头一看，正看见张良瞅着他微微笑。他一看气不打一出来，因而气急败坏地嚷嚷道：“好笑吗，有什么可笑的？”张良淡定地说道：“好笑的不是某件事，好笑的是某个人受了另一个人那么多气，却依旧忍受着它在自己身边发生。”比之于张良，樊哙觉得自己的确缺少智慧，就连吕媭都颇为配不上，唯一拥有的就是忠诚和激情。想到此，樊哙把腰一挺，估计刘邦他们一时半会不会下来，主动过去相邀张良在附近转转。
　　从山峰下往上走了不到一百二十步，隔着树林，刘邦忽地觉得山顶非常遥远，力不从心。他在心里一刹那想到自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很多事情似乎都很力不从心。他听到了吕雉身上佩带的玉佩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发出清清脆脆的欢快声音，他又听见他们的脚步踩在枯黄的草地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忧伤声音。脚下的路随着两边的树木蜿蜒向前延伸，这条路应该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荒草杂木丛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尽头，似乎无路可走。刘邦终于忍不住对吕雉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也累了！”吕雉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笑道：“刘邦，你要是这样回去了，不但我看不起你，就连樊哙都看不起你，张良更是会弃你而去！”说完，她放开狼狈的刘邦，并一言不发猛地抽出刘邦身上的宝剑，吓了刘邦一大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见她左冲右突，噼里啪啦嘁哩喀喳地砍向周围低矮的灌木开辟出了一条路，顺势往上走，似乎可以看见高远的天空。
　　更为重要的是，吕雉随后转过身来时并没有因为她为刘邦打开的这一条路而沾沾自喜。她英姿飒爽地把头一甩后，伸出手对刘邦大声地说道：“刘邦，不管你有多少女人，我和谁都不会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自杀更不会杀了你。来吧，我们一起上去吧！”一席话铮铮作响，刘邦明白这是吕雉的本性，他哈哈大笑，道：“谁怕？一腔豪情任平生！”俩人于是又携手向上，同时路途更加崎岖，但景色也更加迷人，这里面有青翠的树木，碧绿的藤蔓，覆盖缠绕，摇动连结，参差不齐，随风飘荡。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稳打稳扎，层出不穷，堆堆叠叠，呈现出非常阳刚的一面。
　　终于到达山峰顶部，眼前形式豁然开朗，让人觉得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望眼天光云影相映，俯瞰千沟万壑尽收。高高在上，横无际涯，气象万千。
　　坦白点说，刘邦不想欺骗自己，他不爱吕雉，他对于吕公当年强行把女儿塞给自己也并不后悔，他现在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娶这个女人。他看见吕雉站在悬崖峭壁旁，他极力使自己勇敢些，他挺直胸膛，大踏步来到吕雉身边时，稍停一停，他把一个手掌放在吕雉的肩头。但吕雉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盯住一处。刘邦寻着她的眼神看去，看见了下面的山沟里，有几只野鸡正在一边闲庭信步，一边寻觅食物。由于是冬天，食物匮乏。今天刚好天气有些暖和，阳光普照，因此这些野鸡们就纷纷出动，一幅太平欢快的景象。
　　起初刘邦不以为然，就这些景象吕雉如此专注，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他正准备说话，吕雉轻轻地嘘了一声，提醒他少说话结局马上就会改变。吕雉的话带给了刘邦期待，他便同她一起兴致勃勃地观看。
　　突然一只苍鹰像箭一样从空中俯冲下来，用利爪将一只野鸡抓掠走了。事实发生得太突然了，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但还没等刘邦回过神来，另外一只鹰再一次从空中冲下来，又掠走了一只野鸡。就在这一瞬间，剩下的那些野鸡就像没魂了一样四下躲入丛林中，刘邦也惊魂未定，他豁然明白了。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转眼之间阴阳两重天。
　　吕雉仍然若有所思，缓缓道：“从前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在荒野里遇见一头野象，他就逃啊逃，最后逃到了一口枯井，抓住一条树根悬在上面，而这时四条毒蛇在井壁，一条毒龙在下面张着血盆大口等着那个人。就在此时，突然冒出来一群黑的和白的老鼠啃咬那根藤条，藤条最终被咬断。在往下落的过程中，那个人看见绝壁上长出的野蜂蜜，就摘下来往嘴里塞，并感叹：‘真好吃啊！’人生在世，就像那个抓出藤条在绝壁上苦苦挣扎的人一样。白天里白老鼠，黑夜里黑老鼠轮番出来啃咬那根藤子，时间用利牙无情地磨蚀着我们的生命之索，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在落入虎口死去的时候，一边吃蜂蜜，一边还感叹味道不错。”
　　刘邦笑了一下，接着想到血液里的本性如果控制不好，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他说：“我也想到了一件事情。”吕雉问：“哪件事？”刘邦说：“在乡下，有一种果树，它的果子里有非常香甜的汁液。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去摘，自然也有很多虫子非常喜欢吃。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虫子吃果实，很快就会有小鸟来吃虫子，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想，这大约是被啃啮的果实会流出汁液而汁液散发出了一种特殊的香气，因此吸引了小鸟来捕食虫子。
　　听罢，吕雉用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刘邦搭在肩头的手，她欣慰地笑道：“梧桐引来凤凰，贪婪引来灭亡。可是，你知道大自然的生存法则除了竞争和吸引，还有什么吗？”然后自问自答：“那就是慈悲和宽容！”
　　为什么要去杀害那么多毫无关联的人呢？这一个问题让刘邦有些陷入了沉思。
　　站在峰顶，四周缕缕云雾和阵阵寒风围绕，尤其是冬季，更加让人感到寒气透骨，不可以长时间停留。于是，刘邦和吕雉又稍作停留后便离开了。
　　下去的路上，刘邦看着一株蓬乱的树冠从陡峭的峰腰延伸到峰顶上的巨大松树，他爱惜地摸了摸它粗壮的树身，心想：“愿老天保佑，它不会遭到战火的荼毒！”他们又往下走了一段路，不知打哪里跳跃出一群猴子，它们还发出欢乐的哨音。有一只体形硕大的公猴，或许是猴王，他睁大圆溜溜黑乎乎明亮亮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吕雉。刘邦见状，道：“连猴子都盯着你看，吕雉，要么你就别下山了，当猴子的压寨夫人吧？”同时，他的嘴角上摆出一副他惯于摆出的略含讥讽的微笑，一双大而疲惫的眼睛望着吕雉。一种愉快的感觉增加在两人之间，吕雉大声喊道：“好啊，好你个刘邦！”她一边发出声音，一边极力想在自己的脸上做出严厉的表情，但却无法做到，他则贪婪地向她的脸上注视着。
　　在山峰下方，张良和樊哙他们焦急地翘首望着高处的树林。终于，刘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人们向刘邦高声喊道：“主公，你们猎获到宝贝了吗？”刘邦高兴地大声回答：“我们打到了，在吕雉那里！”
　　然而，两人两手空空。
　　不会吧，这大冷的天，两人还那什么来着？人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这刘邦也未免太放浪形骸了吧？待到吕雉走近了后，樊哙有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吕雉的肚子，聪明的吕雉恍然大悟，她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了瞪樊哙，导致刘邦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吕雉又对刘邦翻了翻白眼，脸颊却微微泛起红色。刘邦整整衣襟，故作正经地哼了两声，活跃了整个场面的气氛。
　　张良看着刘邦的神色，他什么都不问，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吕雉一定对刘邦说了些什么，而理在话之外。也知道刘邦接下来必然会退出阿房宫，心在宫之外。刘邦和吕雉天生一对，与其说刘邦成全吕雉的才智，还不如说吕雉激发了刘邦对成功的欲望。娶妻当娶吕雉啊，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想。
　　又路过那个村庄，刘邦希望这会是一个幸福的村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吃饱了的人们眺望远方，而那些为了远方或者为了五谷的人，所有这些不得不离开的人正陆陆续续的从远方返回，他们和他们在拥抱的那一刻，彼此慰问近况。
　　又经过那个十字路口，但街上静悄悄的，那些年轻人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刘邦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个时候，粉红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飘着许多石绿色的浮云，星便在那后面忽明忽灭的眨眼。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却是一个生锈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然而，那帮依然在街边的一溜老妪，她们的眼光并不理会谁要下去，和谁要上来。
　　前面不知怎的有一群乱哄哄的人，原来就是那帮年轻人，在他们中间是一个满目伤痕的老人。老人经历了肉体的折磨和精神的恐吓，奄奄一息。刘邦首先吩咐把那帮意欲逃窜的年轻人带回去审问，然后他下马看了看那位老人。他蹲在地上，并侧身托着老人的头和上半身，并叫人去准备担架。老人身上的伤痕大约是与那帮抢劫者唯一的反抗方式，他开始对刘邦诉说。他说他卖甘蔗的苦衷，因为他的眼睛几乎快盲了，他想找大夫瞧瞧，可他没有钱；他说他们犯罪的原因，因为虽然生意非常冷清，并且危险重重，但还是卖了一点点钱；他说他无儿无女的凄凉；他说他生的迷茫活的苦楚。
　　那位躺在地下的老人简直就像从棺材里倒出来的，就想人们想象的僵尸，骷髅上蹦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可是，他的伤痕可以证明他和那帮年轻人的搏斗持续很久。他突然很痛苦地“啊”了一声，两条脚直直地往地下一蹬，并滞笨地转过头，头一下子垂到刘邦的手掌心上，两只青筋暴露的手同时无力地从胸前滑落到地面。
　　刘邦顿时感到手心和肩头异常地沉重！
　　“老人家，老人家！”刘邦心怀侥幸，呼喊着他，并摇摇他的头。
　　“他死了，死于内出血！”吕雉在一旁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