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所欲 出游

　　一石激起千层浪。樊哙首先站出来阻止道：“不可，这地方是我们住的地儿吗？”然而刘邦毫不理会他。见樊哙言声，经过一阵思量，张良劝诫道：“主公万万不可，这是暴秦的后宫，难道主公也要学那暴秦吗？”刘邦一向敬重张良，便摇摇头轻轻说道：“不妨事，首先我有怀王当初的圣旨，先入关者为王理所当然，其次我只是住在这里你实在是多虑了，言重了！”樊哙一听，他很气愤地说道：“什么言重了？我看你现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樊哙此言一出，刘邦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樊哙，你放肆！你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你还真不够格！老子拼尽全力，不就是为了今天吗？再说，我完全可以这样做。那好，你给我说说，我到底怎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樊哙意欲再说，吕雉见空气陡然紧张起来，她便拉住了樊哙的袖管并以目示意劝他冷静。
　　吕雉知道此时此刻此地的刘邦最想干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渐渐面临迥异于以往的境地，处理得好也就罢了，处理不好不仅夫妻会产生龃龉，甚至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她并没有阻拦刘邦，但这并不表明她就绝对支持。那么，她又应该怎样去做呢？她想起父亲吕公教给她的处世智慧，那就是待人处事不但要看对象，还要看他的喜好，自己的喜好不是标准，别人的喜好才是标准，所以待人需从人所欲。倘若站在刘邦的角度去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山一程水一程，所为何来呢？一个男人，无非就是两种追求，第一是地位尊崇，第二是妻妾成群。这是由男人复杂的生理基因所决定的，只不过每个人多多少少有所不同，所以能力有所不同而已。因此他要做什么权且暂时由他做吧，但除了要做一个长久的打算，也要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方好。
　　刘邦志在必得，左搂右抱好不快活。吕雉笑语盈盈，围绕着将士们应该怎样安置与刘邦展开了话题。生活不但艰难，军旅生活也非常单调和枯燥，一旦放开他们的手脚，只怕会生乱，倘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她的一席言辞，听得樊哙和张良也频频点头。刘邦先根本没用心听她在说什么，等到听明白了时才觉得有点刺耳但刘邦又不好发作，细细思量之下也确实是所言不差。打起仗来，士兵们都很卖力。如果自己一个人饮酒作乐，难免会失掉人心。再说他必须有足够的支持率，否则大家一哄而散，把他抛在一边那自己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吗？离家久矣，况且士兵们的确需要一个解决性饥渴的渠道。
　　于是刘邦立马下令嘉赏三军，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通过正当途径来饮酒作乐，但绝不可骚扰民众和奸淫良家妇女，否则军法从事严惩不贷。当晚刘邦与吕雉私下达成的协议是刘邦狂欢三天，意思就是他可以先在阿房宫停留三天，三天后需要陪吕雉到处走走看看。且说刘邦听到吕雉的所谓协议时，嬉皮笑脸地对吕雉说：“你担心什么，就算有一花车的美女，你也是花车皇后啊？你随同你父亲走遍全国各地，咸阳这个地方你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并且想去的地方啊？阿房宫么？我们不正在这里面吗？你自个儿逛逛不行吗？”吕雉忽然害羞的一笑，说：“我得小心你被她们掏空了，你可是我生命的二分之一。另外你很久没有陪我单独走走了，自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以后。男人努力工作，陪陪家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刘邦无言以对，只好点头默许。协议就是这样达成的。
　　终于到了吕雉期待的这一天。话说刘邦被后宫内的丰容靓饰和光明景象弄得五迷三道，意欲反悔，众目睽睽之下又难以失信，遂于吕雉等人出宫。他以为这只是平常的一天，他没有想到吕雉着手这一天从看到他进入阿房宫的眼神变化那一刻就开始了。是啊，终于走进自己梦寐以求垂涎三尺的皇宫，之前刘邦一直在想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贝。所以，他一进来，两眼就睁得铜钱那么大，发出贪婪的目光。尤其是走进后宫后，眼睛里喷射出的如狼似虎和贪婪交织在一起，让整个人完全变样。想来男人就是这副德行吧，没本事的刘邦没什么脾气，本事渐长脾气也渐长欲望也本能地膨胀。以前，穷刘邦能和自己的穷哥们儿穿同一条底裤，但是进入阿房宫后，如果有人想要某一个好东西，他立即吹胡子瞪眼，暗示别人：我是老大，我才是老大，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控制的地盘，所以你最好别动我的东西。人们于是随后停下脚步，并受他音调的影响而服从他的命令。但无疑这是危险的信号，所以吕雉提出来利益共享，虽然只拿出极少的一部分，但也能激发人们对下一步成功的渴望。虽然吕雉明白也懂得这一切，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这个男人即使再不咋的也是她的丈夫也是进入咸阳城的三军统帅，她既要给他留一块遮羞布，又要说服他。安抚军士相对而言比较简单，吕雉做到了。但要想刘邦意识到如今什么最重要，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她既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又不能坐以待毙。想要说服人，最高明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说服自己。因为一个人最终他的成就是需要他自己去锻造出来，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没有理想的，任何时代任何人物都是如此。大人物都是磨难的产物，无论是上古的神话，还是这秦朝末年。
　　咸阳是一座虚无的城，自然刘邦不乐意去逛。而咸阳所处的位置既不是北方的茫茫雪原，又不是南方的无边旷野。山林，咸阳附近有绵绵山脉，那里有填不满的整个天空，也有打不碎的另一个世界，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
　　作为风流人物的刘邦自然喜欢干打猎这样很有豪情的事情，所以打猎二字出自吕雉之口后他欣然叫好，只是如今乃冬季，去山上干什么啊？打什么？当他触及吕雉希望和欢心的眼神时，他想可怜她就这么一个要求就陪她走走吧！于是刘邦把这个疑问放进了肚子里，并想这女人总是想让我高兴，我舍命陪陪君子，让她也高兴高兴吧，反正她没有太多的想法！不过，这好像又不是吕雉惯用的风格，难道就打猎这么简单？最近的天气总是阴霾，阿房宫的红色瓦脊也总是水汪汪的。那些肌肤可以弹出水的女人比想象的还累人，铺天盖地的欲望和水汽以及那悠悠的缕缕香气让他特别想睡，睡得昏昏沉沉睡得飘飘欲仙。现在想想，秦始皇为什么暴毙？看来做皇帝也是很辛苦的差事啊，有些事情不做吧指定对不起自己，做吧，又难免力不从心。算了，多想无益，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出来活动活动疲乏的筋骨，也好!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不是寂寂雨天，又不是蒙蒙阴天，有懒懒的阳光，还有不可期的云朵。刘邦随着马儿的溜蹄步子安稳地左右摇晃着，已经感到快活了。
　　他们先穿过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咸阳城。在一个有阳光的街边，坐着一溜老妪。她们望天，看行人。她们头发稀疏，目光呆滞。幸与不幸，似乎与她们无关。只见有一个人揉了揉眼睛，忽地解开黑乎乎的旧大袄的上半身的盘扣，露出里面同样黑乎乎的衣服，可以感觉她的胸部像两个长长的下垂的松垮的不新鲜的长茄子，几乎快垂到了她胡乱用一个布条扎住的腰间。她开始捉虱子，但见她眯缝着眼睛，好像很享受那啪啪地声音，全然不顾从她们面前过去的刘邦一干人马，以及其后吕雉长长的叹息。吕雉想她们还追问生命的意义么，还记得年华初好时么，我若到这样的年纪，该怎么办？
　　在一个十字路口，刘邦猛地吃了一惊，几个半大年轻人从他们面前飞快地跑过去了，拖着褴褛的衣服下摆。一个人还回头看了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刘邦勒住马匹，往十字路口横面两边一望，只见还有一些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刘邦定睛再看，却也看不住什么别的奇怪。由于城市的动荡，有些人家遭到了洗劫，主要就是这些十几岁未成年的平民子弟干的，他们年轻有无限的精力却没有任何追求，理想完全丧失。有人强取豪夺，有人无所事事，怎么会这样呢？刘邦摇摇头，他感到嘴唇发干他很想快点出城。
　　刘邦他们渐渐来到饱含泥土和阳光的乡间，一只黄狗夹着尾巴在田间急急地跑，头也不回。一个老农在麦地里带着满脸惊慌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周围绿油油的麦苗孕育着来年的希望。一个中年女子安静地蹲在一个小小的向阳的家门口一边挑拣豆子，一边用警惕的眼神望着他们。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山脚下，由于咸阳一带属于温热带气候，所以虽然秋草枯黄，但越往山上走那些常绿针叶林树木就越葱茏，这里的生态系统非常丰富，植被提供的空气在微微凉意中浸入心脾。他有点意识到了打猎只是一个借口，吕雉想要他走出阿房宫。说句实话，他无意间瞥见吕雉由于上山有点娇喘吁吁而绯红的脸颊，内心竟然有点怦然心动，他不想问吕雉什么，他想走走看看，看看吕雉美丽动人的眼睛里还会闪出什么光芒来？她又将聚焦哪里？
　　当他们走进山林里面，山路渐渐崎岖，加之怪石嶙峋，路面虽然没有积雪，但非常湿滑，马匹停滞不前。他们只得下马，大部分人马停留在半山坡上，刘邦只是带上吕雉、张良、樊哙等七八人继续向山顶攀登。嗅出其中味道的张良便对樊哙轻轻说道：“我们走慢点吧！”樊哙愚蠢地讥笑着回答他说：“怎么，先生，快走不动了吧？不是什么人都能投奔我们家主公的！我看你还是回到你的韩国去吧！”张良却也并不生气，淡淡一笑，只是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兄弟，简单点说，如果你的老婆此时和你久别重逢，你喜欢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你吗？”樊哙听罢，内心有点伤感，上次吕雉在陈留见到他时，告诉他吕媭已经怀孕了，这转眼好几个月过去了，不知道吕媭是不是肚子更大了，她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在家，生活该多么不容易，以后得好好疼疼她。是不是也该生了？她要是给我生个儿子，她若打我左脸我一定把右脸也伸向她。哪怕她要星星月亮，我樊哙也要搭个梯子给她摘去。想着想着，樊哙的脚步于是就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