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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飞过天空(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鸽子飞过天空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4 02:10:19      字数:16246

  第十五章
  73
  陈家明被安置到双泉乡当副乡长,不过,还得等到明年开春后,人代会上选举后才能任命。陈家明一听,他对这个安置心里就不舒服,转眼又一想,自己一个农民的儿子,出去当了十几年兵,混到营职,转业回来能当个副乡长,已经很不错了。人总没有满足的时候,自己还是知足吧,如果不当这个兵,还不得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
  这样一想,陈家明心里也就平衡了一些,很快办完手续,就到乡里去报到了。
  陈家明来双泉乡报到这天,因为县里提前给乡里打过电话,书记乡长和几个副乡长就都站在乡政府大门口等待着陈家明。等了半天,还不见车来,几个副乡长有点不耐烦了,嘴里都有了微词。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人叫了句:“哎,来了来了。”
  一辆北京吉普车开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陈家明拉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
  乡里的何书记走上来,握住陈家明的手说:“是陈乡长吧,欢迎你啊。我是老何。”
  吕乡长赶紧上来,握住陈家明的手,给陈家明介绍何书记:“陈乡长,这是咱们乡的当家人,何书记。我是乡长老吕,欢迎你。“
  何书记又给陈家明介绍了几个副乡长:“这是曲乡长,这个是关乡长。”
  陈家明和大家一一握手道:“不好意思,叫各位领导久等了。”
  曲副乡长说:“陈乡长,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们,咱们乡的条件差,车辆情况更不用说了,派去接你的车太破了,请你多包涵啊。”
  陈家明说:“哪里,哪里,这车就很不错了,在我们部队,一个营才一辆吉普,平时要是坐上这车,就已经高兴得忘了自己是谁了。”
  关副乡长说:“陈乡长,咱们乡的两套班子就这几人,你一来,咱们的队伍可就更强大了。”
  陈家明说:“今后还请各们领导多批评指导。”
  吕乡长说:“哪里哪里,陈乡长,听说你在部队干工作可是一把好手,今后还希望你把部队的工作作风带到咱们乡里来,叫我们开开眼呢。”
  陈家明说:“部队的那套东西,在地方上不一定能用,我初来乍到,可能有些方面还比较生疏,不妥的地方,请书记乡长们多提批评意见啊。”
  曲副乡长说:“哎,陈乡长,我听说你就是咱们乡的人嘛,你咋能算初来乍到呢?”
  陈家明说:“我是咱们乡始原村的人,可这下,是到咱们乡里来工作的,不就是初来乍到嘛。”
  吕乡长说:“是呀,是呀,这陈乡长可是荣归故里啊。”
  何书记对陈家明说:“陈乡长,你家在始原,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吧,这样吧,吃过饭,你就先回去看看。”
  陈家明说:“我有三四年没有回家了,都有点想爹妈了。”
  何书记说:“那你就回去多住上几天,不要急着上班,啊。”回头又对曲副乡长说,“曲乡长,我看吃过饭后,就叫那台“桑塔纳”去送送陈乡长,他这是衣锦还乡,应该体面点!”
  曲副乡长愣了一下,连声说道:“好好,我呆会就给司机说一声。”
  陈家明客气道:“没事,没事,我走回去就成了,不用给乡里添麻烦。”
  吕乡长说:“这哪成啊,你现在是乡长了,咋能走路呢,送你是应该的。”
  陈家明笑了笑,就没再推辞,其实他心里想着能有个车送回村里,也算是给爹妈脸上添彩呢,他何尝不想给受了一辈子苦的父母一点荣耀呢。
  吃过饭后,陈家明就坐着“桑塔纳”回了始原。“桑塔纳”一驶进始原的村街上,后面就跟上了几个小孩子。车子停在了陈家明家的院子前面,几个村民也围了过来。
  陈家明拉开车门,走下了车。
  一个老人说:“哎,这不是德根家的家明嘛?”
  陈家明笑着答道:“大叔,我是家明啊,你老还好吧?”
  老人说:“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家明,你不是在部队上当大官了,咋穿这身衣服回来了?”
  陈家明说:“我当啥大官呀,就是个一般干部,这次呀,我这是从部队转业回来了。”
  “家明啊,在部队干的好好地,转业回来干啥呢?”
  陈家明说:“我们那个部队裁军给裁掉了,干部全部转业了。”
  这时,陈德根和家明妈闻迅跑了出来:“真是家明回来了。”
  陈家明说:“妈,爹,你们还好吧?”
  陈德根看了看停在一边的汽车,却不正面回答儿子的问话,问道:“家明,你真回来当乡长了?”
  陈家明说:“是呀,爹,是副乡长。组织上分配的,我也没法呀。”
  陈德根得到了儿子确切的答复,竟高兴地说:“回来当乡长好啊。”
  “啊,家明,你要回来当乡长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那个老人听到他们父子的对话,对陈德根说,“德根,这回你可得请我们喝回酒了,儿子出息都当上乡长了。”
  陈德根有点炫耀地说:“请你喝酒没问题,可就你那半斤的酒量,我还怕买不起酒啊。”
  老人说:“德根,这回家明当上乡长了,你腰杆子可直了,谁敢拿你这个乡长的爹不当回事啊。”
  陈德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嘿嘿,我这腰杆啥时候都挺直着呢。”
  家明妈说:“来来,家明,快进家门吧。”
  一家人进到屋子里。家明妈对儿子说:“家明,你歇着,妈给你做饭去。”
  陈家明拉住了他妈说:“妈,别,我吃过了。”
  陈德根瞪了家明妈一眼:“你没闻到一股子酒味,家明肯定在乡里吃过饭,乡里的车才送回来的。”
  陈家明笑笑,没有解释。
  陈德根换了一副笑脸,对儿子说:“家明啊,你这次回来当乡长,我和你妈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前几天,就听人说,你要回来当乡长,你妈就高兴的觉都睡不着了……”
  家明妈瞪了陈德根一眼:“那是你,你才睡不着觉呢,蹲在炕上整夜整夜地抽烟。”又对陈家明说,“家明啊,你爹听说你要回来当乡长了,还给你姐捎话过去,说只要你回来当上乡长了,你姐他们一家人今后也没人敢欺负了。你不知道啊,你姐那几个孩子,可受尽了别人的欺负……”
  陈德根打断了老伴的话道:“你说那干啥呀?这不,家明回来当了乡长,谁再敢说乡长外甥一个不字?”又对陈家明说,“其实也没啥,你姐的那个二小子前年没有考上大学,去年和他哥两人承包了村里的砖瓦厂,今年砖瓦厂赢利了,村长那狗日的一看眼红了,想毁了合同,不叫他们承包了,闹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
  陈家明说:“爹,这合同可受法律保护呢,一个村长咋能随便毁合同呢?这事我得问问,不能叫他们不拿法律当回事。”
  陈德根说:“你问啥呀?你不要过问这事,免得失了你的乡长身份,就看那个村长啥态度了。我寻思着他早已经听到了风声,马上会给你姐一个答复的。”
  陈家明还想说什么。这时,丽萍爹和丽萍娘闻迅来了。
  丽萍娘一进屋就问道:“家明啊,听说你回来了,我们老两口赶紧过来看看。”
  家明妈丽萍爹妈让座:“哎哟,亲家,你们消息还挺灵通的,这不,家明刚进屋,说过会才去看你们呢。”
  陈家明说:“你们上炕坐吧,这么冷的天,我说过会儿才去看你们呢。”
  丽萍爹看了看炕上一言不发的陈德根,没有上炕,就坐在了椅子上。对陈家明说:“家明啊,听说你回来要当乡长了?是真的吗?”
  还没容陈家明回答,陈德根斜了丽萍爹一眼,抢着说道:“你没有看见呀,刚才乡里的车把家明送回来了。”
  丽萍爹心里不悦,脸上却挂着笑容:“我没有看见车,听小孩子说了。这下,家明回来当了乡长,可就好了……”
  陈德根瞪了丽萍爹一眼,道:“好啥好啊,尽是事,够他忙的了,我都想着,家明还不如留在城里干个啥轻松的事呢。”
  陈家明看了他爹一眼。
  丽萍娘说:“家明啊,你这次回来,丽萍和忻儿咋没有一起回来啊?”
  这回,丽萍爹瞪了丽萍娘一眼:“你知道个啥呀?家明先是来上任的,等一切安顿好了,再把他们母子接过来,你懂个啥呀。”又对陈家明说,“是不是呀,家明?”
  陈家明在炕边上坐下,说:“唉,这事还说不定呢,丽萍在城里开的诊所生意不错,她有点舍不得。另外,丽萍主要是考虑陈忻上学的事,城里的教学质量好,陈忻上着学,一时半会儿,丽萍还回不来呢。”
  丽萍娘一听急了:“那……家明啊,他们娘俩留在城里,你不在,她们能行吗?”
  陈家明说:“这个你们倒不用担心,城里各个方面条件肯定比咱们这好,只是丽萍的诊所里很忙,她一个人还要接送陈忻上学,怕她忙不过来……”
  家明妈说:“那还不如把忻儿带回来上学呢,我可以接送他上学啊?”
  陈德根说:“家明不是说了吗,考虑城里教学质量好,想叫忻儿在城里上学,接回来在咱这地方上学,能上出个啥名堂?”
  丽萍娘说:“家明不是也在咱这里上的学呀,这不,都当乡长了……”
  丽萍爹瞪了丽萍娘一眼:“你知道个啥呀,这是以前,现在就不行了。”又对大家说,“要我说呀,忻儿还是在城里上学好,他和丽萍都是城里人了,就应该呆在城里。家明还会提升的,他在乡上又不干一辈子,今后还得回到城里,他们一家三口日后的家,还是在城里。”
  听了丽萍爹的这番话,陈德根脸上这才露了笑容,给丽萍爹扔过去一支烟,烟掉在了地上,丽萍爹弯腰去捡。陈德根还说:“就别捡了,重拿一支好了。”
  丽萍爹已经捡起烟来:“没事,没事。德根呀,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给咱家明说呢,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德根说:“你给家明说就说呗,家明是你的女婿,你问我干啥呀。”
  陈家明说:“啥话,你就说吧。”
  丽萍爹点上烟,笑了笑,才说:“我这也是没有根据,但我听说呀,这乡政府里几个乡长之间关系挺紧张地,家明去了,可要多长个心眼呢……”
  陈德根一听,丽萍爹要说的就是这话,忙打断了:“要长啥心眼呢?家明去当乡长,他们也是乡长,碍他们啥事了?我看呀,你不要把啥事都想的那么复杂。”
  丽萍爹笑笑:“我没有把事想的太复杂,我只是给家明提个醒,免得到时候……”
  陈家明却说:“没事,我知道该咋弄。”
  74
  在家里呆了一天,陈家明就来乡政府上班了。刚来也没有啥事,书记乡长也没有给他明确工作,陈家明就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
  这天,他正在看报纸,关副乡长推开门走了进来,说:“陈乡长,忙着呢?”
  陈家明递给关副乡长一支烟,说:“忙啥呀?又没有给我具体分工作,我只好看报纸了。”
  关副乡长笑着说:“不分工作还不好?可以不承担责任啊,这乡里头,你不知道,每年的各种责任能把人压死,要我说呀,你倒落得个清闲,反正,就这么点工资,干多了也没人给你多发钱。”
  陈家明说:“可这样呆着总不是个事,我寻思着,还不如到各个村里去看看,熟悉熟悉情况呢。”
  “这也倒是个法子,不过,乡政府的应酬这么多,你不在,可就亏了。”
  “这有啥亏的?应酬就是陪人喝酒,我还有点不适应呢。”
  “时间长了就适应了,在乡里就这样。”
  他们正说着,吕乡长推开门进来了说:“哎,刚好你们俩都在这,县财政局来人了,晚上五点,你们准时过去啊。”
  关副乡长答应着:“好好好,我们一定准时到。”
  吕乡长说了句“你们接着聊”就走了。
  关副乡长对陈家明说:“咋样?你不喝酒都不成。”
  陈家明摇了摇头,没有吭气。
  晚上在乡街上最好的酒店包间里,一帮子乡里领导陪着县财政局的人吃饭。
  吕乡长端着酒杯对一个胖子说:“袁科长,这几年你对咱们乡可是体贴入微啊,来,我再敬你一杯,感谢你,哈哈。”
  袁科长说:“你还知道啊?知道就喝个双杯,咱袁某人就喜欢爽快的人。”
  吕乡长端了两个酒杯,一口一杯,连干了两个。袁科长也喝了两杯。几个人鼓起掌来。
  这时,曲副乡长端着杯子,也来给袁科长敬酒:“袁科长,恩人啊,你给我这个管财政的可帮了大忙了,要不是你这个恩人,我只有哭的份了。来,你老人家喝一杯,我就喝三杯。”
  袁科长端起酒杯说:“好,痛快,我要是喝上两个,你就得喝六个了?”
  曲副乡长说:“哪是当然了。”曲副乡长说着,就喝了起来。喝完,放下酒杯,转过头喊着陈家明,“陈乡长,老陈!”
  陈家明看着曲副乡长说:“是叫我呀?曲乡长,我就算了,没那么大酒量……”
  曲副乡长竟严肃地说:“没叫你喝啊,你给袁科长倒上酒,我还要和恩人再喝几个呢。”
  陈家明惊诧地看着曲副乡长:“倒酒?我……”
  曲副乡长却对陈家明笑着道:“噢,看看,我都把陈乡长当成服务员了。”说到这,还转过身去,嘴里继续说着,“快点,快点倒酒啊。”
  这时,袁科长也看着陈家明。陈家明只好抓过酒瓶子,走过去给袁科长倒上酒。
  曲副乡长和袁科长碰着杯子说:“这是我们新来的陈乡长,刚从部队下来的。”
  袁科长看着陈家明说:“部队下来的都是好酒量,呆会儿咱们俩比试比试,到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对手呢。”
  陈家明说:“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这玩意我就喝不惯。”
  曲副乡长不高兴了:“老陈,你咋能这样给袁科长说话呢?”
  袁科长却说:“我不跟他计较,部队下来的,都比较冲,没啥文化嘛,啊,哈哈,来干!”
  “你……”陈家明气得差点发火。吕乡长拉了拉陈家明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自从到了乡里,陈家明越来越觉得不习惯,更何况他没有具体工作,整天无所事事,他觉得没有一点意思。这天,他就去找吕乡长,要求到各个村子里去转转。
  吕乡长问了陈家明一些想法后,说:“因为考虑到明年开春了才能开人代会,没给你分管工作,你没有啥想法就好。这阵子,你先去各村看看也好,我支持你。我给你问问曲乡长,他是分管车辆的,看他能不能调整出车来。”说着,吕乡长拿起电话,拨通了曲副乡长的电话,“喂,曲乡长,这阵子,陈乡长想到各个村去转转,你看能不能给调整个车,啊,我问问。”吕乡长捂住话筒,对陈家明说,“陈乡长,你去得多长时间啊?”
  陈家明说:“嗯,十一个村,一个村一天,大概得半个月吧。”
  吕乡长就对话筒说:“得大半个月时间。啥,不好调整?是不是?县里要来人啊,那好吧,我给他解释解释。”吕乡长放下电话,对陈家明笑笑道,“你看,曲乡长还调整不开,这车……”
  陈家明说:“那就别调整了,我骑着自行车去就成。”
  吕乡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那太那个了,这么冷的天,你骑自行车,多那个啥呀……”
  陈家明说:“没事,这有啥呀,咱是农村人,这不算啥。”
  冬天的村路上,到处都是积雪,陈家明穿着大衣,骑着自行车,到各个村子里去熟悉情况,因为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大体情况都知道,陈家明就不用到地里去看,当然冬天也看不到什么,他就坐在村民家里,一边听村民讲政策方面生活方面的情况,一边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村民们反映的问题。
  十几天后,陈家明转完了全乡的十几个村子,发现了不少问题,也了解了不少情况。回到乡里,陈家明要求给乡长汇报他这次到各村去了解的情况。吕乡长只好把几位副乡长召集到他的办公室里,听取陈家明的汇报。
  陈家明打开小本子说:“据北村的村民反映,今年夏天他们村装自来水管时,村委会擅自把县水利局拨来的铁管换成了塑料管子,村民意见很大,原因是铁管子比塑料管要贵很多,村委会从中捞取了好处……”
  曲副乡长打断了说:“陈乡长,这事你有所不知,把铁管子换成塑料管子,这正适合咱们这个地方的情况,你想想,咱们这地碱性大,铁管子埋在土里,容易生诱腐朽老化快,而塑料管子就不同了,它防腐性能高,所以北村把铁管子换成塑料管子,正是从这种合理性考虑的。”
  吕乡长也说:“陈乡长,曲乡长说的有道理,换管子的事,乡里都知道,好多村里都换了,你不要听那些村民们的一面之词。至于换管子的差价,就那么几个小钱,各个村委会都用在其它建设上了,比如修路啥的……”
  陈家明插话道:“可村民们反映,钱都叫村干部分了或者吃饭喝酒了。”
  关副乡长不屑地说:“陈乡长,村民的话咋能信呢?他们都是信口雌黄,根本不知道村干部开展工作有多难。你还不知道,这些村民可不能理他,你理了他,他会更上脸,不知道自己是啥了。”
  陈家明一听,愣了,过了会才说:“那我在河前村听说,村子里给村民分派的提留款,一年每个人都快达到六百块钱了,这要是一户有六口人,一年就得交近四千块钱,这对一个庄户人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曲副乡长冷笑道:“陈乡长,这事你得弄清楚,村委会收提留款是用在啥地方了?你刚从部队下来,还不知道如今这农村是啥状况,就说一个村子吧,村小学的教师工资要发吧,上面有规定,民办小学教师工资一律不得拖欠,得保证每月按时发到教师手里,否则就是不支持教育事业,光这项开资,每年就是各个村子里的一大项,就别说村干部的工资了。还有村委会一年办公、开会、来人等等,都得用钱啊,这些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得从提留款中来!”
  陈家明说:“可是,也用不了这么多啊,一口人收六百,一个村几千口人,那得收多少啊……”
  吕乡长见两个副乡长要抬杠了,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陈乡长,这个账我们早就算过了,就这,每年还不够各个村的开支呢。”
  陈家明还申辩道:“可村民们……”
  吕乡长打断了陈家明的话:“你别光听村民说,他们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物价一年一个样,村民们光会用旧眼光看新问题,听他们的,我们就没法工作了。”
  陈家明只好说:“那我再汇报一个问题,是计划生育问题。我不知道,现在抓计划生育,到底是要杜绝生二胎呢,还是鼓励生二胎?我在前河村发现,有些村民对计划生育这个基本国策的态度是,生几胎都成,只要把罚款准备好就妥了,这……这咋成呢?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关副乡长说:“陈乡长,计划生育的事你就别提了,一提起来,这里面的苦衷,三天三夜都说完啊。”
  吕乡长又打起了圆场:“好了,陈乡长,今天的通气会就开到这吧,你这次下乡去检查工作,确实很辛苦,这么冷的天,骑个自行车,够你受的。另外,问题找的也很准,虽然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可以看出陈乡长的工作态度是很认真、扎实的。这样吧,陈乡长,咱们乡里的一些情况,你今后还是向曲乡长和关乡长多问问,因为有些方面由他们分管,情况他们都很清楚。”
  陈家明这才一下子明白,吕乡长根本就没有把他调查的这些情况当一回事,说是听他汇报,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面子而已,一时便语塞了。
  吕乡长见陈家明不说话了,趁机道:“就这样吧,散会。”完了,又对曲副乡长说,“哎,老曲,你留一下,明天县乡镇企业局的领导要来年底验收,咱们这次就叫造纸厂安排他们的吃住吧。”
  曲乡长说:“造纸厂上次半年时刚安排过,这次恐怕有点难吧?”
  吕乡长说:“难也得他们安排,为争取他们不被列入污染企业,人家乡镇企业局可没有少出力,就叫他们掏钱吧,啊!”
  曲副乡长只好点了点头。
  陈家明一脸不解地跟着关副乡长走出了吕乡长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家明心里乱急了,心想着,这个乡一级的领导,看来和别人传说的一样,真的不顾农民疾苦,都是一帮子酒肉之徒。自己这样子给他们较真,他们肯定容不下他的,这样一想,陈家明的心里很难受,坐下来一连抽了三支烟,才渐渐有了些平静。平静下来的陈家明很无奈,他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里转了一会,觉得很无聊,突然想着还不如回家,去和父母呆在一起。他就给谁也没说,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一进家门,陈德根和家明妈正坐在炕上吃饭。陈德根见儿子突然回来了,惊奇地问道:“哎,家明,你咋回来了?我没听见汽车响啊。”
  陈家明说:“我是骑车子回来的,没坐车。”
  家明妈赶紧下炕:“家明啊,你上炕暖和暖和,我给你盛饭去。”
  陈家明拦住他妈道:“妈,你赶紧吃吧,我吃过了回来的。”边说边脱鞋子上了炕。
  陈德根说:“家明啊,不是爹说你,你现在可是乡长呢,你放着汽车不坐,骑啥车子呢?”
  家明妈也说:“就是啊,这大冷的天,骑车子你也不怕冷?”
  陈家明叹息道:“坐不坐车,又有啥呢?我骑车子还可以锻炼身体呢。”
  陈德根说:“啥时候锻炼不行啊,你咋偏偏回家的时候要锻炼呢?你现在是乡上的领导了,就得有个领导的派头,像别的,吃肉喝酒,横行霸道的事爹不劝你去做,但回个家坐个车啥的,爹还是想你能坐着车回来,这样,你爹你妈养你这么个儿子,脸上也算是有了光呢。”
  家明妈说:“家明啊,你爹说的有道理啊,我还没给你说呢,上次给你说的,你姐那两个小子承包村砖瓦厂的事,村长一听说你当乡长了,立马就主动上你姐家门,把合同又续上了。还对你姐一家人说,他们想承包多长时间都成。你看看,现在的人都是狗眼看人呢,要是你不回来当乡长,哪有这好事呢。”
  陈家明掏出烟来,给了父亲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抽着。
  陈德根说:“家明啊,我不知道这城里人咋样,这乡下人啊,都是势力眼,尤其是现在,人更势力了,一听说你回来当乡长了,找你的人太多了,我听说了,好多人都叫我给挡了回去,找你干啥呀,都想办事,哪有这么容易的,尽给你添麻烦,你还要工作呢。”
  陈家明感动地说:“谢谢爹,谢谢你帮我挡住了他们。”
  陈德根看了儿子一眼:“我也没有全挡回去,有一些老亲戚、老邻居,找你想叫他们的小子进个乡镇企业,贷个款啥的,我都替他们答应下了……”
  陈家明一听,急了:“爹,你……你咋不都推掉呢?”
  “我咋推呢?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亲戚老邻居,他们找你也就那点小事,你就看着给办办……”
  “爹,你……啥小事啊?想进乡里的企业、贷款,这都是大事呢,我可告诉你,这些事我都办不了!”
  这下,陈德根急了:“办不了?这哪成啊,我都给人家答应了?”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陈家明生气了:“答应了,你给人家办去,反正我办不成,你不知道我现在……算了,不说这些了。”
  陈德根不吭气了,别过脸去,一口一口狠狠地抽着烟。
  家明妈看着儿子说:“家明啊,看你的脸色,你是不是最近不如意啊?”
  陈家明说:“妈,没啥,我原来把乡里想得可简单了,现在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妈,快过年了,你该准备年货了,有啥需要我去办的?”
  家明妈说:“该准备的,我都会准备的,你不要操这个心了,我还想问一下你,丽萍娘俩到底过年时回不回来?要是回来,我就好好准备准备。”
  陈家明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她们回不回来,回头,我上班了,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回到乡政府,陈家明就给姜丽萍打了电话,问她回不回来过年。
  姜丽萍却在电话上说:“部队的房子不让住了,已经处理给了一家工厂,人家工厂的人来催了,限我们过年前要搬出去,我现在正为住房的事发愁呢……”
  陈家明一听就急了:“哪咋办呢?丽萍,还不如你把家里的东西处理一下,能放在诊所的就放在诊所,放不下的就卖掉,你先回来过年,回头再说。”
  姜丽萍却气愤地说:“你说的好听,诊所就那么大点地方,还能放下啥东西啊?把家里的东西卖了,这大冷的天,我们娘俩睡哪儿去呀?”
  “这……这可咋办呢?要不,我请上几天假,过去想想法了?”
  姜丽萍说:“算了吧你,你就别来给我添乱了,我现在已经够乱了。”
  “哪你……你咋办呢?这大冬天的。”
  “你就别管了,我正在找房子租呢。”姜丽萍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你就当你的大乡长吧。再见!”说完,就搁下了电话。
  陈家明拿着一片盲音的电话筒,愣了好长时间,才放下了。
  75
  姜丽萍是憋着一肚子气的,诊所里忙得她一个人团团转,女儿还得她接送,现在房子又出现了问题,她一个女人在城里带个孩子,也够受的。
  房子是个大问题,姜丽萍有满肚子委屈,但还得解决眼前的困境,她停下诊所的事,到处去找租住的地方。最后,好不容易才租到了一间价格便宜,又离自己诊所不太远的地下室。她雇了一辆车,把全部家当搬到了地下室里。搬过来大概收拾了一下后,就到了女儿放学的时间。她到学校接上女儿,带着她来到了地下室的屋子里。陈忻看着这间黑乎乎的屋子说:“妈妈,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啊?白天开着灯还这么黑?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住在原来的家里。”
  姜丽萍说:“忻儿,听妈妈的话,原来的房子人家要收回去了,不让咱们住了。”
  陈忻却固执地说:“妈妈,我还想住原来的家……”
  姜丽萍生气了:“忻儿,你别闹,妈妈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你爸爸他们团裁军后,把那些房子都交给地方工厂了,人家要来人住呢,咱们只好腾给人家。这里的条件是不太好,咱们是暂时住在这,等妈妈挣上钱了,就买一套大房子给你住,啊!”
  陈忻见妈妈生气了,就不情愿地说:“哪要等到啥时候呀?妈妈,过年的时候能买上吗?”
  姜丽萍一听女儿的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俯下身抱住女儿说:“忻儿,听妈妈的话,咱在这住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过年时,咱们还得住在这儿……”
  雪下得正欢的时候,就到年关了。农村人把过年看得比城里人要重,尤其是亲戚之间的走动,就更重要了。
  在姜丽萍的老家里,却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此时,丽萍爹正坐在炕上,一个人闷头喝着酒。丽萍娘心思重重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自自语道:“这家明咋还不来呢?都快过晌午了……”
  丽萍爹没好气地说:“人家现在是乡长了,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你心里别热乎了,快过来吃饭吧。”
  丽萍娘白了丽萍爹一眼:“你喝你的,我就要等家明来了才吃,他当乡长咋了?他就是当上县长,我还是他的老岳母!”
  丽萍爹摇了摇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这时,陈家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丽萍娘一见,顿时喜上了眉梢:“哎,家明这不是来了,你咋才来呢?饭菜都凉了。”
  丽萍爹一听陈家明来了,赶紧从炕上跳了下来。
  陈家明笑着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要出门,前河村的支书和村长来了,我一时脱不了身,只好把他们打发走了,才过来给你们拜年。妈,你们快吃吧,我都吃过了。”
  丽萍爹不高兴地说:“咋能吃过了呢,快上炕,来了,咱爷俩就喝几杯。”
  陈家明抱歉地说:“不了不了,我真的吃过了,你们吃吧,呆会我还得去乡里,给卫生院和企业值班的人员拜年哩。”
  丽萍娘说:“赶明儿再去吧,今儿个就在家里呆呆,你看丽萍娘俩也不回来,大过年的……”
  “不行啊,乡里领导都说好了,今儿得去。”陈家明说,“丽萍他们娘俩都好着呢,你们就放心过年吧。”
  丽萍爹却说:“家明,你坐下,我还有几句话想给你说说呢。家明啊,这乡里可不是部队,凡事你……你不能较真,能糊涂就糊涂……”
  陈家明过去对这个老丈人心里一直有气,现在虽然缓和了些,可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便不以为然地说:“这个……我心里有底。”
  丽萍爹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底,有些话我说出来,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这过完年,也就是开春了,要大选呢。家明啊,你有没有到各个村委会去跑跑啊?你别小看这个跑,重要着呢,到时候,别人要投你的票呢。”
  陈家明心里不舒服地说:“有这个必要吗?再说了,选举是人民代表们投票选举,又不是村委会的那几个干部……”
  丽萍爹却极有耐心地说:“哎,你咋知其一,不知其二呢?代表是谁定的?还不是村委会的那帮人?你不可小视他们,他们在下面煽动性很大呢。我听说啊,曲乡长已经把那些村长、支书们拉得差不多了……”
  陈家明这才愣怔了一下,但嘴上还是不肯给丽萍爹一个台阶:“他拉他的,我绝不去干这种事,我就要看看人民群众拥护咋样的乡长!”
  丽萍爹摇了摇头说:“乡镇的事,你犟下去,不好弄啊。”
  陈家明再没有吭气。
  76
  到了来年开春,乡里的选举工作开始了。在乡小会议室里,县委组织部的章部长和乡党委何书记坐在那里,正抽着烟等待选举结果。
  章部长说:“这次换届选举,好像你们乡比较稳定,到现在没啥反应吧?”
  何书记说:“我们乡气候是不错的,安定团结,村民们政治思想稳定。”
  章部长满意地说:“你们乡风气好,这是你们党委和政府领导的功劳啊。哎,老何,听这声,开始唱票了吧。”
  从外面隐隐传来了唱票声。
  章部长站了起来说:“走,老何,现在咱们可以去看看了。”
  何书记刚站了起来。这时,吕乡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章部长,老何,这……这选票出问题了……”
  何书记看了章部长一眼,心里慌了,但还是故做镇静地对吕乡长说:“老吕,怎么了?你说清楚点。”
  吕乡长说:“这……他们不按选票上的乡长候选人名单来选,大多数选票上,代表们用笔写上了……写上了陈家明的名字……”
  何书记大吃了一惊:“啊!咋会这样?老吕,你不是说各村支书和主任都给代表们做好工作了吗?”
  “我……这……”吕乡长没话可说了。
  章部长已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了,生气地说:“胡弄!简直是胡弄。何书记,走,咱们去会场看看。”
  乡大会议室里,简直快开锅了。代表们议论纷纷,曲副乡长和监票员站在前面,不知所措的样子。
  章部长、何书记和吕乡长走了进来。何书记挥了挥手说:“大家静一静,不要吵,不要吵。”指着组织部长,给大家说道,“这位是县委组织部的章部长,有啥问题,咱们可以协商!”
  会场上静了下来。
  一个代表说:“请问章部长,我们代表是不是代表群众来参加选举的?”
  章部长说:“没错,你们是代表群众选举的。”
  “那我们就要选举出群众信任的乡长,我们选陈家明当乡长,章部长,你说行不行?”
  “这个……”章部长说,“大家还是按候选人名单上指定的人选选吧,啊!”
  另一代表问道:“章部长,你不是刚才说了,我们是代表群众来选举的,群众们都想选陈家明当乡长呢,难道群众们的意见就不尊重了?”
  章部长有点紧张地说:“这……凡事都有个章程嘛,我们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呀。”
  “我们群众也是考虑实际情况的,我们不要那些不为大家干正事的人当乡长,我们要关心群众,能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人当我们的乡长!”
  代表们这时也一片呼声:“选我们想选的人当乡长!”
  何书记挥挥手说:“大家不要乱喊,静一静,静一静……”
  代表们根本不听,依然在喊。吕乡长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何书记凑到章部长耳朵边说:“章部长,现在该咋办啊?”
  章部长瞪了何书记一眼,道:“咋办?还能咋办?这时候出乱子,你没有想到吧?老何,我还以为你这里没啥问题呢,哼!你在这守着,我去给县委打个电话,征求一下县委的意见。”
  说完,章部长就匆匆地走出了会议室,吕乡长也跟了出去。
  章部长来到小会议室里,拿起电话,要通了县委书记办公室。
  吕乡长等人站在后面,紧张地看着打电话的章部长。
  章部长汇报了这面的情况,但谁也没有听到县委书记在电话里是咋指示的。过了一会,章部长放下电话才说:“县委指示,选举工作不能停,立即把陈家明的名字添到乡长候选人名单上,重新再选一次。”
  吕乡长为难道:“这……这,咋能这样弄呢?”
  章部长冷着脸说:“就按县委的指示办。老吕,你快去通知老何,马上换选票。”
  吕乡长只好去通知了。
  章部长气呼呼地自言自语道:“这个陈家明刚从部队下来没几天,咋能有这么大的威信呢?”
  选举结果,陈家明几乎是全票通过。过了阵子,县里的任命下来,陈家明被任命为代乡长。同时,吕乡长被调到县供销社任副主任了。
  对于这样的任命,陈家明绝对没有想到,选举结束后,陈家明想着,要么县里会任命他当乡长,要么就不会任命他当乡长,只任命他当副乡长,可没有想到会任命他为代乡长。当然,他也没有想到代表们会如此地看重他,更叫他没想到的是,他到乡里才几个月,一点政绩都没有,大家为什么就要投他的票呢?
  陈家明还没有把这事想通,吕乡长就把工作交给他了。刚上任,他才发现,一个乡上,竟还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尤其是用钱的事,动不动就有人来找他要钱,这个那个的,除了要钱,没有别的。
  这天,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关副乡长走了进来,把一个报告递给了他说:“陈乡长,这是前河村小学维修教室的报告,他们的小学教室去年就该修了,房屋太破旧,一下雨就漏,这一开春,眼看着又该下雨了,是不是趁春雨还没开始下,先给他们解决点经费?”
  陈家明看了一下报告说:“又是要钱的,计生办的安主任刚走,你就又来要钱了。”
  关副乡长奇怪地说道:“安妮娜要啥钱?又要买避孕用品啊,每年都买,买哪玩意有啥用,计划生育每年都超标……”
  陈家明打断了,道:“据我了解,咱们每年把计划生育的经费扣的可不少,钱没有用够,当然就没起多大作用啊,安主任要钱也是应该的,计划生育可不能忽视。关乡长,你要的这笔钱,不是有专业教育经费吗?你掌握着还有多少?”
  关副乡长说:“这是专门用来搞教学的经费,一年就三万元,可都两年了,县上就没有拨下来过。维修教室的经费原来都是由政府支出的。”
  陈家明说:“那就从财政上支出好了,小学教室可不得马虎。我签个字,你到财政所去支行了。”
  关副乡长为难地说:“要这么简单就好了,财政是曲乡长分管的,得他开口,财政所才给钱啊。”
  陈家明只好说:“那我回头给曲乡长说一声,给前河村小学拨四万元不就成了。”
  关副乡长不动声色地说:“那当然好了,我这就去通知前河村小学,叫他们准备着手维修。”
  关副乡长一走,陈家明就来到了曲副乡长办公室,把维修前河村小学需要经费的事给他一说,曲副乡长就断然说道:“那不成,四万元呢,不是个小数目,你叫我一下子到哪儿去凑啊?陈乡长,你不知道,咱乡里的财政一直是赤字……”
  陈家明说:“前几天,几个企业不是刚交上来去年欠的利润吗,先把这个钱拨给前河村四万吧。”
  曲副乡长坚决地说:“这个钱可不能动,这是好不容易才催来的利润,今年县上要在咱们乡开养殖业现场会,春耕一过,就得把这笔钱投资在各村的养殖业上了,不然,咋开现场会呢?”
  陈家明紧逼不放:“一下子用不了这么多吧?”
  曲副乡长说:“你说呢,这么大的会放在咱们乡,说啥,也得弄出个样子来吧。就这,我还担心不够用呢。”
  陈家明说:“那……那前河村小学的教室不修也不行啊,曲乡长,你再想想法子,先从哪儿弄点钱,把小学教室的事给解决了。不然,马上就开始下春雨了,别到时出啥事了……”
  曲副乡长却一点都不让步:“陈乡长,你叫我到哪儿弄钱去?又不是别的东西,现在啥事都好弄,就是钱不好弄,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你也看到了,咱乡里的这几辆车,个个都成老爷车了,光说换车的事就说了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有钱啊,我这个管财政的,脸都没地搁了……”
  陈家明生气了,坚决地说:“曲乡长,车的事先放下,小学教室的事不敢再拖了,要不,先从那个企业挪用点,等把这事办完了,回头再从他们的利润中扣除,你看行不行?”
  曲副乡长说:“这个……恐怕很难,因为企业刚交完利润,手头比较紧,再说,咱们这几个企业,都不太行,就纸厂还能挣几个钱,乡上的各种开支超负荷了,都是从纸厂补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只有纸厂还能拿出一点钱来。那就从纸厂先弄点吧。”
  “那可不成,纸厂是有点家底,可他们今年必须用来治理污染,上面已经明确了,如果今年不治理好,厂子就得关门。”
  陈家明严厉地说:“污染要治,但小学也得修,曲乡长,咱得分清轻重缓急啊,要是小学教室下雨后出事了,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啊!”
  曲副乡长也毫不示弱地说:“陈乡长,污染不赶紧治理,纸厂查封了,咱们乡就只好喝西北风去了。”
  陈家明给噎住了:“你……”
  曲副乡长在心里笑着,嘴上却说:“陈乡长,你不要急,不是没有法子,法子多得是……”
  “有啥法子,你快说说。”
  见陈家明上钩了,曲副乡长在心里冷笑着说:“我说出来,你不要急啊。”
  “你说说看。”
  “叫前河村自筹资金……”
  陈家明打断了:“你是说叫村里从农民家里收提留款?”
  曲副乡长点了点头。
  陈家明断然道:“哪不成!这绝对不成。农民负担已经够重了,再不能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曲副乡长幸灾乐祸地说:“那我就没法子了。”
  气得陈家明一点法子都没有,还生了几天的闷气。
  这天回到家里,陈家明的气还没有顺过来,吃饭时,陈家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来,放在饭桌上,对他爹说:“爹,来,咱俩喝几杯?”
  陈德根奇怪地看着儿子:“你在乡里还没有喝够啊?”
  陈家明拿起酒瓶,给父亲和自己各倒了一大杯,说:“乡里的酒,不好喝啊,还是在自家里喝着踏实。”
  陈德根从儿子的话里听出了音,便小心地说:“家明,有啥事不顺心啊?你给爹说说?”
  家明妈看了陈德根一眼,道:“就你事多,家明有啥事,给你说了,你能帮他呀?”
  陈德根不高兴了:“哎,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帮不了,可我能出出主意呀,哪像你,整天啥心都不操,连电视新闻都不看,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哪像个乡长的妈!”
  家明妈瞪了陈德根一眼:“就你像乡长的爹,你瞧你那个熊样,要不是家明回来当了乡长,村里的人谁拿你当回事啊,现在可好了,到处瞎说,别人都在背后说你啥,说你比当年的丽萍她爹还要牛呢……”
  陈德根要发火。陈家明心里都烦死了,赶紧制止道:“好了,好了,妈,爹,你们就别吵了,我都快烦死了。”
  陈德根还是生气地说:“家明,你看你妈这话说的,气不气人,我就是比当年的丽萍她爹牛又怎么了……”
  陈家明说:“好了,爹,你不是要听我说话吗,就别扯了。”
  “你快说,你说的都是正事。”
  陈家明说:“我现在碰上了一件头疼事,前河村小学的教室快蹋了,不修不行了,可乡里拿不出钱来,曲乡长管着财政和企业,一个子也不给,可眼看着要到雨季了,一下雨,前河村小学的教室要是蹋了……这可就麻烦大了……”
  陈德根很赞成儿子的说法:“是呀是呀,家明,要是伤了小学生,可就不得了,我看电视上说呀,如今国家对教育抓得可紧了,在这事上可千万不敢出乱子啊,你刚当上乡长,可得小心啊。”
  陈家明说:“我知道,可曲乡长说就是没钱。其实从企业里还是可以弄点钱的,但他就是不松口,还给我出主意,叫村子里自己筹资金,就是给各家各户摊派……”
  “这可不成。家明啊,你刚上任,就给各家各户摊派,大家会炸锅的,千万不能这样。”
  陈家明端起酒杯,说:“这不行,我知道,可眼下该咋办呢,我这心里急啊……”
  “家明,你先别急,咱再想想法子。”陈德根喝了口洒,顿了顿,说,“家明啊,爹不懂你们乡长的事,可爹想啊,你还是从企业里想法子最好了。”
  陈家明说:“我也这么想,可曲乡长他不松口啊……”
  陈德根喝干了一杯酒,道:“这……这你是乡长,他是副乡长啊?家明,你管着他,他能不听你的?”
  陈家明苦笑了一下:“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从家里回来的第二天,陈家明正坐在办公室里抽烟。这时,丽萍爹来了。丽萍爹微笑着对陈家明说:“家明,你忙着呢?”
  陈家明一见是老丈人,忙站了起来:“哎,你咋来了?”
  丽萍爹却回头把门关上了。
  陈家明不知道丽萍爹来要干什么,就招呼着:“你坐,我给你倒杯茶。”
  丽萍爹拉住了陈家明的手说:“家明,你别忙乎,我给你说几句话就走。”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陈家明给丽萍爹递了支烟说:“啥事,你说吧。”
  丽萍爹压低了声音说:“我听你妈和丽萍她妈聊时,说你碰上难缠的事了,我寻思着……”
  陈家明一听,心里不悦,打断了丽萍爹:“嘿,也没啥,你别听我妈瞎说。”
  丽萍爹说:“家明啊,你就别瞒了,我都知道了,今天我是专门来想和你说这事的……家明啊,你当选了乡长,他们心里都不平衡,不支持你的工作,这也是常事,你不要为这事烦恼。其实这事很好办,你只要把曲副乡长分管的工作调整调整,叫他去分管文教卫生……”
  陈家明停住了抽烟:“你是说……换一下他们分管的工作?”
  丽萍爹点着头说:“你要把财权抓在自己手里,你才能有主动权,为啥曲副乡长为难你,就因为他抓着财权,又分管着企业。家明啊,对拆你台的人,你绝对不能手软……”
  陈家明故意说:“可我……我现在只是个代乡长,他们未必就会听从我的调整?”
  丽萍爹却说:“这好办,你可以去找何书记啊,你把你的意见给何书记说了,只要他没有别的意见,谅他曲副乡长拿你也没有法子。”
  “要是何书记不同意我的意见,哪我不就……”
  丽萍爹笑了笑说:“家明啊,这领导之间的微妙之处你就不知道了,你是乡长,他是书记,他再咋样有不同意见,也不会否定你的意见的,你想想,他要是否定你了,不就和你树敌了,他才没那么傻呢,他还等着你干出政绩来,给他脸上涂金,他再往上升呢……”
  陈家明听着丽萍爹出的点子,点了点头。
  送走了丽萍爹,陈家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了大半天,也没有想好咋样给何书记说这个事。晚上回到宿舍里,他突然想,还是趁下班,到何书记宿舍里去说这事要好些,这样,他才不好拒绝自己。想到这,陈家明拿起电话,拨通了何书记宿舍里的电话。
  陈家明听出是何书记,就说:“何书记,对,是我,你还没休息吧,我睡不着啊,你也是。你应该叫嫂子从县城到咱乡下来住住。我啊,再说吧。何书记,我过来,想和你聊聊……”
  征得何书记同意后,陈家明放下电话,穿起外衣,到何书记宿舍里,把自己的想法给何书记汇报了一下。因为不在办公室里,何书记也不直接指出陈家明的一些不妥之处,只说了句“你们政府的事,你有权安排”,就默认了陈家明的意见。
  第二天,陈家明就召集几个副乡长开碰头会,把重新分工的事说了。
  他刚说完,曲副乡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冷着脸说:“陈乡长,重新分工的事,何书记知道吗?”
  陈家明笑了笑说:“我就是和何书记商量过,才这么决定的。曲乡长,你有不同意见吗?”
  曲副乡长一听何书记知道这事,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有,没有。陈乡长,这种事,你应该事先给我们通个气……”
  陈家明不动声色地说:“我接受曲乡长的批评,下次,我一定事先通气,啊,要是再没有啥,就这么定了。”
  陈家明就这样抓到了财权。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前河村小学维修的经费解决了,他可不想一上台就失信于民。
  陈家明给造纸厂纪厂长打了个电话,要纪厂长拿出五万元钱来。纪厂长一听,就跳起来了。陈家明却心平气和地对纪厂长说,这是借,不是要,叫他务必把钱准备好,不然,他这个厂长就别当了。没容纪厂长再说什么,陈家明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陈家明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又拿起了电话,拨了个号,突然又扣下了电话,起身走出了办公室。陈家明要去会会另外一个管钱的人。
  陈家明来到乡财政所。
  财政所长一见陈乡长来了,忙站了起来:“哎,陈乡长,你咋来了,有啥事,你打个电话,我可以过去啊。”
  陈家明笑着说:“我哪敢叫你这个财神爷过去啊。是这样,我来有一件事想通知你,从今天开始,乡里所有的开支,没有我的签字,一律不算数。”
  财政所长吃了一惊,吭哧道:“按理……应该是这样的,可曲乡长分管……”
  陈家明依然笑着:“从今天起,曲乡长分管文教卫生了。”说完,陈家明又笑了一下,转过身,走了。
  财政所长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愣了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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