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飞过天空(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鸽子飞过天空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4 01:13:31 字数:15876
第十四章
69
现在,陈家明才觉得一个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厄运却突然降临了。
部队要裁军了。
这天开完裁军动员教育会后,陈家明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里,看什么都觉得不舒服。女儿放学回来后,陈家明没有一点胃口,给女儿弄点东西吃了后,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下,他躺靠在沙发上,在脸上盖了一张报纸,一点都不想动了。
姜丽萍很晚了才从诊所里回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过去打开灯一看,陈家明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把她吓了一跳:“咦,你这是干啥呢?关着灯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你咋不去睡觉啊?”
陈家明拉掉脸上的报纸,慢慢地坐起身子说:“哪睡得着啊。”
姜丽萍在沙发上坐下说:“我不是给你说过,你不要等我,我没个准,你不早点睡,明儿个还要上班呢。”
不说则已,这么一说,陈家明心里烦躁了起来:“唉,上啥班呀,这班上不了几天啦。”
姜丽萍一听有点不对劲,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听你口气,好象又要提升你了似地?”
“提升啥呀?这次,连老窝都要端了。我们今天下午开会了,学习了上面一个裁军的文件,我们团在这次裁撤之列……”
姜丽萍大吃了一惊:“啊!你说啥?你们团要裁撤?这……这一直没有听说过啊?”
“这不,文件都下来了嘛,马上就要办手续了……”
“这可咋办呢?”刚平静下来没多长时间的生活,这回可激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澜,姜丽萍一下子难以面对这样的现实,她愁苦地说,“这……这叫人一下子怎么办呀,家明,这可咋弄呢,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有啥办法?只有到地方工作了!”
“一下子裁掉这么多人,这……地方咋安置得下呢?”姜丽萍担心地说。
陈家明心情很糟地说:“瞎操那心干啥,那是地方政府操心的事,咱随政府安排就是了。”
姜丽萍却急了:“随政府安排?一下子裁了这么多部队干部,政府往哪儿安排呀?你等着,只会把你塞到那些不好的单位。家明,这事,咱得赶紧跑一跑,别到时安排个不好的单位,今后这日子可咋过呀……”
“咋跑呢?别看我在这儿呆十几年了,可平时只在部队上活动,地方政府里,咱谁也不认识,跑去找谁呀?”
姜丽萍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找谁,但咱不能坐在这等啊。家明,赶明儿,你先去找找看吧。”
陈家明往沙发上一靠,有气无力地说:“唉,这刚平静下来,又得折腾了……”
第二早上,陈家明提着着包照常来上班,走到机关办公楼前,与两个也来上班的干部碰上了。
一个干部对陈家明说:“哟,陈协理员,别人都去跑安置单位了,你咋还来上班呀?”
陈家明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不是也来上班了吗?”
“我……我心里这个……”
另一个干部说:“唉,咱这机关也真是的,不是裁军的命令还没有到吗?今天早上咋连起床号都不放了,你看看,快到上班时间了,这上班号不知道还放不放了?”
“就是,就是,咋成了这样呢?我早上没听到起床号,还以为我的表出了问题呢。”
陈家明说:“放不放号,你我不是都上班来了?”
“可这心里……不舒服啊……”
陈家明默默地走进办公楼,到办公室看了看,实在找不出啥事可干,就来到了政委办公室门前,看到一帮子干部全站在政委办公室里。
方主任已经当团政委了,他站在办公桌前,对大家说:“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去,早上没放起床号的事,我马上问一下广播室,叫广播员给我一个解释,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非得严肃处理广播员不可。别的事现在我没法给大家解释,正式命令这几天就到了,在正式命令没下来之前,我们还是军人,我们做一天军人,就得像个军人的样子,别婆婆妈妈的好不好,回去上班吧,啊!”
干部们这才慢慢地退了出来。
陈家明一看这情形,本想和大家一起走了的,可想了想,还是走进了政委办公室。
方政委一看是陈家明走了进来,突然脸色一变,严厉地说道:“嗯,是陈协理员啊,你咋连个报告都不打,就进来了?我们现在还是军人嘛,裁撤之前,还得讲礼节礼貌!”
陈家明慌忙退了出来,站在敞开的门口,立正大声喊道:“报告!
“进来!”
陈家明走了进来:“政委,我……”
方政委站起来,递给陈家明一支烟,说:“小陈,你是第十七个到我办公室来的干部了。我知道你想说啥,所以你就不要说了,该干啥就干啥去,你也可以提前到地方政府去跑跑。”
“政委,我……”
方政委用手势制止了陈家明要说下去的话:“对不起,小陈,我这心里太艰受,请你原谅。今天早上,广播员没有放起床号和上班号,可我发现,今天上班的人比平时要整齐,这是为啥?还不是我们团要裁撤了,大家舍不得……”
陈家明说:“政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政委,昨天下午听了教育动员后,晚上回到家里,我,流泪了……”
“何止你一个人流泪?恐怕全团的人昨晚上都流了泪,没有睡着觉……”
“政委,我以前……想转业,主要是提不了职,老婆随不了军,可那时不是真心要离开部队啊,现在……我……”
方政委摆了摆手道:“你……不要再说了……”
因为部队裁撤的事,弄得陈家明心情一直不太好,这几天从办公室回到家里,往沙发上一坐,就懒得动了。
这天,姜丽萍下班回来。陈家明怕姜丽萍看到自己懒散的样子心里难受,就赶紧坐直身子,对姜丽萍说:“才回来啊,吃过了吗?”
姜丽萍放下包说:“吃过了,你跑安置的事咋样了?”
陈家明说:“我……没去。”
姜丽萍惊讶道:“咋?你没有去?那你……”
陈家明站起来,摆着手说:“你小声点,女儿刚睡觉,她非要等到你回来不可,我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下了。”
姜丽萍压低了嗓子说:“我问你,你为啥不去跑安置的事呢?前几天,你说上级的命令还没有到,你拖着,可眼下命令已经到了,你还拖啥呢?”
“我没有想要拖啊,我是……是真不知道找谁去?”
“你不出去,呆在家里,就知道找谁了?”
“我……我也没……没呆在家呀……”
“你是没有呆在家里,你是呆在办公室了,你说,你还去办公室干啥呢?那里已经没有你的工作了。”
“可我这心里……唉,大家每天都去办公室呢……”
“去办公室干啥呢?坐在那里聊天?你呀你,嗨,你要气死我了。”
“你急啥呢?大家不都没有跑吗?”
“我不急,等人家都找到好单位安置好了,我再急?家明,看来你对这件事不用心了。那好,我明天关了诊所的门,陪你去跑,成了吧?”
“丽萍,你……你瞎掺乎啥呢?”
姜丽萍白了陈家明一眼:“我咋是瞎掺乎呢?你安置啥单位,也关系着我和女儿的命运呢,家明,你是咱家的顶梁柱,我们娘俩都靠着你呢。”
“好好好,你不要把我说的这么重要,我明天就去,成了吧?”
“不行,我也得去,我要亲眼看看,你是咋找人家的,不然,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好吧,你也去吧。”陈家明不想和老婆再争执下去,心情本来就不好,这样争执下去,肯定会弄得更糟糕。
70
这天,陈家明就和姜丽萍到市军转安置办来问安置的情况。安置办主任看着他们进来了,抬了一下眼皮问道:“你们有啥事?”
陈家明说:“是这样的,我们团今年裁撤了,我想来问问,能把我们安置在啥单位?”
“那就看你有啥特长了?”
陈家明说:“特长?我在部队这么多年,要说特长……”陈家明不知怎么往下说了。
姜丽萍却抢了过来说:“他在部队上职务都当到正营了,部队没裁撤前,他是后勤处的政治协理员呢。”
安置办主任笑了:“这,不算啥特长,只能当做参考……”
陈家明一听急了:“那我搞过宣传工作,能写稿子,尤其是文学方面的……”
这下,安置办主任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这个、这个啥文学,不能算作特长,你要懂经济、设计啥的,可能会好办点,现在都啥年代了,能写几篇小稿子的人到处都是。”说到这里,他拿起一张表格,递给陈家明说,“这样吧,你先填一下这份表,等我们通知吧。”
陈家明接过表格,看着上面的内容。姜丽萍也凑了过来看了看,小声说道:“这表格上的栏目,和刚才问的差不多啊?”
陈家明掏出钢笔说:“先填上再说吧。”就爬在桌子上填了起来。填写完毕,把表格交过去,安置办主任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地接了过来,看都不看一眼,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一边。陈家明心里沉了一下,赶紧拉着姜丽萍走了。
来到大街上,陈家明和姜丽萍并肩走在一起。踩着路上的积雪,陈家明心情坏透了,对姜丽萍说道:“我给你说了,咱不认识人,找他们没有用的,你不听,现在相信了吧。”
姜丽萍心里很不舒服,冷着脸,没有吭气,只是抓着陈家明的胳膊,一个劲地走着。
陈家明向四面看了看,站住说:“哎,丽萍,去你的诊所,应该走那面,你拉我往这面走干啥呢?”
姜丽萍说:“今天不去诊所了,走,咱再去想法子。”
“上哪儿想法子去啊?”
“我这不是再想吗,去找谁呢?”
“算了吧你,我都不认识几个人,你刚来城里有几天,能认识谁呀,丽萍,要我说呀,实在不行了,咱就不要他安置了,我看你那个诊所生意挺好的,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干脆就给你的诊所打工……”
姜丽萍厉声道:“你说啥呢说啥呢?你就这么点出息呀?这十几兵不就白当了吗?家明,说啥,我也不能叫你去干这个,你得有个正式的位置,我们一家人才能在这个城市里有安身之所。”
陈家明说:“现在社会上这情况,干啥来钱就干啥呗,非得要那位置干啥呢,要我说呀……”
姜丽萍打断了陈家明:“你啥也别说了,你要安置不好,我就不会安心,咱忻儿的今后,可就在你这次的安置上系着呢。家明,咱得想法子啊!”
陈家明安慰道:“好了好了,会有法子的,也会安置的,裁军裁了那么多干部,人家都不愁,咱发这愁干啥呢?”
话是这么说,但安置问题确实很叫人头疼。这几年,部队转业的干部安置本来就很难,一下子又赶上裁军,裁下来这么多人肯定不好安置。
71
这天晚上,姜丽萍一回到家里,陈家明就对她说:“我今天和我的老班长毛东亮联系上了,他现在把事做大了,前几年,他自己在省城开了一个加工性质的公司,没想到这几年产业加工市场看好,毛东亮已经拥有固定次产上千万了。”
姜丽萍却不屑地说:“上千万又怎么了?没有一个固定单位,他只能算是一个商人,没有保障的。”
“你要啥保障呀?只要有钱,就是有了保障。毛东亮复员后,原来分到一家工厂,这算是有保障了,可厂子里情况很不好,工资都发不全。他现在可好了,一下子挣了那么多,上千万啊,和原来当工人相比,你说哪一个有保障?都啥年代了,你的诊所都开张这么长时间了,你咋还是死脑筋呢。我都想着,如果不好安置,就自谋职业呢。丽萍,我想先到毛东亮的公司里去试试……”
姜丽萍断然道:“不行!你这是干啥呢?我不看重钱多少,只重职业是不是公家的。家明,我也不是死脑筋,我……我只是心里不踏实,要是你一直在部队里干着,虽然工资不高,可我这心里踏实啊,有国家保障着。可现在,叫我咋说呢……我也怕你像我一样,没有一个正式工作,叫别人看低了啊……”
陈家明说:“你看你,谁把你看低了?都是你自己的心理在作怪,你的诊所开的好好的,生意也不错……丽萍,我这只是去试试,没有说不要政府安置啊,我这样做,才可以对社会上的情况也有个了解,不是还有一年等待安置的时间吗,你又不让我去你那里帮忙,不可能就叫我整天呆在家里啊?”
姜丽萍这下迟疑了,她想了想,才说:“这个……倒还可以,我知道你在家里呆不住,你一个国家的正式干部,只是去私人的公司……”
陈家明说:“这有啥呢?国家的正式干部咋了?人家毛东亮当年复员回去,现在不是混得红红火火的?如果一个人有本事,这与是不是国家的正式干部没有关系。丽萍,我就去他那里试试看吧。”
姜丽萍就再没有吭气。陈家明见姜丽萍同意了,就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坐火车来到了省城,找到了毛东亮的“东亮”公司。
陈家明跟着女秘书,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毛东亮已经过来把门拉开了,一见陈家明,就扑过来,与陈家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
陈家明很激动,拥抱着毛东亮说:“老班长……”
毛东亮拍着陈家明的肩膀说:“家明,你终于来了。”
两人分开后,毛东亮拉着陈家明的手,说:“你终于想通来我这里了,我很需要可靠的帮手,你就干我的副总经理,负责经营部吧。”
陈家明一听,有点紧张了:“老班长,我……我哪能干得了这呢?”
毛东亮笑着说:“你咋干不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呀,凭你的才能,干个副总都委屈你了,可咱就这么大点摊子,你别计较就成。”
“哪儿呀,我怕我干不好……”
“你能干好,我还不知道你!家明啊,这经营部可是公司里油水最大的部门,我想叫你给我把把关,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为这个部门费了不少心,可整个公司要操心的事太多,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抵制不了那些人私下里捞油水,你来了,就可以帮我一大把了。我先叫人给你安排住处,完了后,开个会,宣布一下,经营部具体工作环节,我会叫部门经理和秘书给你详细说清楚的。”
果然是公司的速度,当天,毛东亮在给部门以上干部开会时,就宣布了陈家明任副总经理的任命,并且在会上明确了陈家明今后分管经营部。
会后,经营部的荣经理,就来到了陈家明的办公室里,说是要给陈总汇报工作。陈家明不好拒绝,只好带着他来到毛东亮给他准备的副总办公室里。陈家明在老板桌子前坐下,荣经理坐在陈家明对面的摇椅上,给陈家明谈起经营部的事。他叫了一声“陈总”,叫得陈家明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愣了一下,还是听荣经理谈了经营部的一些具体情况。
荣经理说完后,陈家明顿了顿,才说道:“荣经理,咱们收购大豆的基本价是多少钱一斤?”
“秋季是八毛钱一斤,春季是八毛五,到了夏季就是九毛了。”
“啊,大豆哪有这么贵呀?在乡下根本不值这么多呀?就是夏季最多也就五毛钱吧。”陈家明对农作物的价格还是比较了解的。
荣经理说:“是呀,陈总,在乡下确实没有这么贵,可咱们这是在城里,这集中收购,再加上运费啥的,就到了这个价钱了。”
“我们是通过啥渠道收购大豆的?”
“都是走的二渠道。”
“这……啥叫二渠道?”
荣经理笑了一下说:“二渠道就是专做大豆生意的,也就是二道贩子。”
“噢,原来是二道贩子,怪不得这大豆的价钱这么高呢。咱们为啥不直接从乡下收购呢?”
“这个……我们一开始也这么想了,可行不通啊,陈总,你想想,咱们加工量这么大,要到乡下去收,要用人,要设收购站,还有来回的运费……”
陈家明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做生意要是怕费事,那这生意就不要做了。”
荣经理嘴角露出了一丝讥笑,道:“那依陈总的意思……”
陈家明看到了荣经理脸上表情的变化,心里不悦,嘴上却说:“回头我做个调查,再说这事吧。”
荣经理只好点了点头。
荣经理一走,陈家明就来到毛东亮的办公室,急切地说:“老班长,这经营部果然有猫腻呢。”
毛东亮一听,站了起来:“是吗,你发现啥了?”
“他们收购大豆这件事,你清楚吗?”
毛东亮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摇椅,示意陈家明坐下,才说:“当然清楚了,这是咱们公司最重要的入口呀。”
陈家明说:“但你可能并不知道经营部收购大豆的货源,他们都是从二渠道进的大豆,也就是从二道贩子手里进的大豆。”
“这个我知道,他们给我做过预算,我也不定期地对他们的价格进行过抽查。”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抽查也没有看出啥问题来,你不知道这大豆在乡下有多便宜,可经过那些二道贩子的手,每斤的价格就等于翻了一番,也就是说,咱们仅在收购这一项上,就多付出了近一倍的价钱。”
毛东亮站了起来,惊诧道:“是不是?有这么严重吗?”
陈家明说:“可不是,乡下大豆的价钱我太清楚了,就是他们说的到了夏季,大豆最紧张的时候,最多每斤五毛钱,可咱们在秋季都收到每斤八毛钱呢。”
“可这是市场价呀。”
“啥市场价?还不是那些二道贩子转了一遍手,赚了暴利?咱们的人可能还从中得到了好处。”
“这有可能,我一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就是没有查出来,你说的乡下大豆是比市场上便宜,可市场上的都包括了运费,但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差价。那依你的想法,这事该咋办?”
“要我看呀,赶紧终止从二道贩子手里进货,咱们直接去乡下收购,这不就减少了近一半的资金。”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但要到乡下去收购,还有这来回运费,可能……”
“为了稳妥,我去一趟乡下,摸摸情况再说。”
毛东亮说:“这最好不过了,那叫你去,咋行呢?”
陈家明说:“你说的这是啥话呀?老班长,你叫我当副总,我就得为公司办事呀。”
两人对看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家明就到乡下去走了一趟,在田间地头,对农民种植大豆和销售情况进行了全方位的摸底调查后,回来给毛东亮汇报他了解的情况:“每斤大豆在乡下只卖到四毛多钱,就是每斤卖到四毛五,也比咱们从二道贩子手中收购的便宜四毛钱呢。”
毛东亮一听,惊愕道:“是不是?这么便宜?这可是个大漏洞啊。”
“可不是,咱们赶紧换掉这种进货方式吧,我愿带人去办收购的事。”
“这事可费神呢,你可就辛苦了。”
陈家明说:“这有啥呢,只要能节省些没必要的开支,这点辛苦算个啥呀。”
毛东亮点着头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叫经营部的荣经理和你一起去跑收购,叫他亲自去见识一下,我看他还有啥话可说。”
于是,陈家明就和荣经理到乡下去收购大豆。他们坐在大卡车的驾驶室里,一路颠簸着到了村子里,就在村街上摆开收购大豆的阵势。因为他们的收购价格比别人的要高出许多,农民都愿意把大豆卖给他们。只用了大半天时间,他们就收购了几吨大豆。陈家明望着成堆的大豆装成麻袋堆在村街上,他很兴奋地指挥着卡车,开到了大豆堆前,准备装车,可车开到了跟前,才想到没人装车,他还想着自己动手装车。
荣经理冷笑了道:“就咱这几个人,恐怕今天一天也装不完吧。”
陈家明急切地说道:“这可咋办呢?”
荣经理没好气地说:“咋办?只有雇人装了。”
陈家明与围观的人协调装车的事,青年人一个个摇着头,都躲开了。陈家明沮丧地回到车跟前。
荣经理这才对陈家明说:“陈总,咱得给人家讲清楚装一个麻袋多少钱,并且价不能太低,才会有人干。不然,现在的农村人,宁愿闲着,也不愿干这活的。”
“那装一个麻袋得多少钱?一块?”
荣经理说:“一块钱谁干呀?一个麻袋得两个人才能抬到卡车上,最少也得三块钱……”
“三块钱?这么多麻袋呢。”
“你嫌给多了,那可就没别的法子了。”
陈家明看了看堆在地上小山似的麻袋,咬了咬牙,说:“三块就三块,咱们快装车吧。”
荣经理去和村民交涉,村民们才过来装车了。装完在这个村子里的大豆后,他们开车又来到了另一个村子里收购。没想到大豆收的差不多了,天突然下起了雨。还没有来得及装上车的大豆全淋在了雨中。陈家明四处张罗着与人们拉着篷布盖在大豆堆上,待雨停了后,天也黑了,因为怕大豆堆里进了雨水,影响大豆的质量,陈家明叫荣经理找人连夜装车。天下了雨,地上到处是泥水,找来装车的农民就嫌三块钱一麻袋太少,把价格要到了五块,最后讲到四块钱,才开始装车。为了提高速度,陈家明打着手电筒,在泥水里淌来淌去地招呼着,弄了一身的泥水。
这次下乡收购大豆,陈家明受了不少罪,可得到的效果并不大。回到公司后,毛东亮让荣经理把收购大豆的账目算了出来,问了一些收购的情况,他把一叠子材料往桌子上一摔,叫荣经理先出去,把陈家明留下了。
荣经理看了陈家明一眼,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走了。
毛东亮过去检查了一下掩上的门,回过身来,走到陈家明身边,才对他说:“家明啊,这次到乡下收购大豆,等于是白干了。”
陈家明辩解道:“咋能这样说呢,不是除过各种费用,平均下来,还是比二道贩子手里的便宜五分钱吗?”
毛东亮说:“啥呀?你没算算被雨泡上的,发芽变质了的,如果算上这个,把价钱扯平了不算,还要比贩子手中的贵那么一点呢。”
“这……”陈家明语塞了。
毛东亮见陈家明无话可说了,这才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其实呀,也没啥,你这是第一次办事,出个差错是难免的,吃一堑可以长一智嘛。”
“可这……我……,乡下的大豆就是比贩子手里的便宜嘛,就是雨水泡了的那一车,也不至于……比贩子手里还要高……一点吧……”
毛东亮摆着手说:“好了,好了,这事就当做一次教训吧,也怪我总想着把经营部的漏洞堵一堵,心急了些,脑子一热,就叫你这么干了,算了,算了!”
陈家明听着毛东亮的话,心里越发觉着理亏,就较起了真:“啥算了算了的?弄成这样,咋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吧,我给公司造成了损失,你扣除我的工资好了,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不要了……”
这么一说,毛东亮冷下了脸来:“你这是干啥呢?家明,我没有说要扣你的工资啊,我只是说这是个教训,今后咱得弄准了市场行情,再下手,不能这么匆忙行事。”
陈家明有些气愤了:“我这不是匆忙行事啊?我这是……我……”
毛东亮见陈家明语气变了,就严厉地说:“你这不是匆忙行事,是啥呀?你给我提供的情况欠妥,我说的不对吗?我刚说了不是,这事也怪我太轻信了你说的行情,才导致了这样不必要的损失,我没有把责任推到你一个人的头上呀,你这是犟啥呢?犟,能把损失夺回来?”
“这……我……”
陈家明跌坐到椅子上。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说话了。坐了一阵,陈家明觉得难受,便起身对毛东亮说了声“我先走了”,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个人坐着闷闷地抽着烟。
这时,电话铃响了。陈家明拿起电话一听,是毛东亮打来的,他停顿了一下,便说道:“噢……老班长……不……是毛总啊,饭,我不想吃!”
毛东亮在电话上说:“干啥呀?生我的气了?在工作上就是这样,你不要往心里去,公司虽说是我私人的,可也有个章程,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好了,我说这事也有我的责任,你别再想这事了。晚上,咱们去喝几杯,你来这么长时间了,就给你接过一次风,再还没有喝过酒呢,就咱俩个老战友,咋样?”
陈家明想着毛东亮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脱就不太好了,便很无奈地答应了。
晚上,陈家明和毛东亮来到一家饭店的包间里。毛东亮点了几个上档次的菜,要了一瓶“五粮液”,两人边说话边喝起了酒。
毛东亮端起一杯酒,说:“来,为了咱们过去的友谊干了这杯。”
陈家明端起杯子,与毛东亮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干了。
毛东亮笑着说:“家明啊,别再想今天的事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到乡下去雨里泥里的辛苦了十几天,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今晚咱们谁也不要再说这个了,咱喝酒,谁要再说,就罚谁的酒。咱说说以前部队上的事,那年,你在投弹场上救了我的命……那个把手榴弹掉在脚下的新兵,他叫啥名字来?我死活想不起来了。”
陈家明端着酒杯说:“他叫……哎,你这一说,我也一下子想不起他叫啥了,叫啥名字呢……我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会儿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了。”
“唉,部队的那些日子,叫人怀念啊……”毛东亮感叹道。
“可不是吗,我原来从没有想过,离开部队了会咋样,现在离开了,我才觉得,还是部队好啊,部队上……没有这么多难干的事……”
“看看,又来了不是,来,罚酒,罚酒。”
两人边喝着酒,边聊着,聊了大半夜,因大豆引起的不愉快,也随着两人的话题烟消云散了。
过后,毛东亮叫陈家明不管经营部,又叫他分管产品加工了。陈家明第二天就来到了加工车间。这里机器轰鸣声、人声,吵杂声搅在一起,吵得人心烦。陈家明一点都不顾忌,带着生产部的罗经理,在车间里转着。陈家明每看到一台机器,罗经理都给他讲解一番。
当他们来到一个嘈杂声不太大的地方,陈家明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耳朵。
罗经理把陈家明的这个细节看在了眼里,就说:“陈总,你就回办公室去吧,这车间里太吵了,有啥情况,我及时给你汇报,再请你……”
陈家明打断说:“没事,这点嘈音算啥?走,咱们到别的车间再去看看。”说完,陈家明先走了。
罗经理跟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陈家明到各个车间看完后,也没有看出个一二来,便回了办公室,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想着这次得把问题看准了,再找解决的办法。
这天,陈家明正坐在桌子前看文件。女秘书敲了一下门,推开门进来说:“陈总,请你在这个产品质量报告单上签个字。”
陈家明接过报告单来看了看,说:“以前,这是该谁签字呢?”
女秘书说:“以前都是毛总签的字,这次他出差不在,您签就成了。再说,您现在不是分管生产部嘛。”
陈家明一听,又很认真地看了看质量报告单,指着质量报告单说:“这些油,咋都算作废品呢?”
女秘书说:“这是生产部转过来的,我不清楚,可能是他们车间化验出来的结果吧。”
陈家明就说:“那我得到车间去看看,这些油到底是咋回事,这还不少呢。”
女秘书为难地说:“那这……质量报告单签字……”
陈家明心想,没弄明白的事,他不能随便乱签字,便说:“等我去弄清楚了,回来再签吧。”女秘书只好拿着质量报告单走了。陈家明想着这次自己一个人去车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就来到了灌装车间化验室里。两个化验员穿着白大褂,手中摇着量杯,正在化验。看到陈家明走了进来了,一个化验员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说道:“陈总,你来了。”
陈家明说:“我来问一下你们这个化验单上的情况。”他把质量报告单递给化验员。
化验员接过公验单一看,就说:“陈总,这有啥问题吗?”
陈家明说:“你看这个栏里的一千五百公斤油咋列在废品里了?”
另一个化验员说:“这些油质量超过了0.1个标准指数,通常这样的油只好做废品处理。”
陈家明奇怪道:“咋处理的?废品?就超个0.1就是废品了,我问你,这油还能不能吃?吃了对人身体有啥危害?”
化验员说:“这些油吃是没有问题的,也不会给身体造成啥危害,就指数高了一点,又不是含啥原素……”
陈家明说:“这不就得了,其实这和标准油没有啥区别啊,但你们把它定成废品,这些油就只有做废品处理了,多可惜呀,这是多大的浪费啊,不说咱们公司有多大的损失,就是农民种这些大豆,费了多大的劲,可加工成油后,却成了废品,你们这……这是弄啥呢?”
化验员说:“陈总,这质量的事,我们都是根据仪器测出的数据往上报的,具体咋处理,都是生产部里定的。”
陈家明说:“我不管是哪儿定的,造成这么大的浪费,就是不对。要把这么多的油当废品处理,这个字我不能签。”说完,陈家明就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区,陈家明直接找女秘书说:“你上午给我的那个质量报告单,我不能签字。”
女秘书愣了一下:“那……生产部那面还等着灌装呢?”
陈家明说:“我给生产部的罗经理谈这个问题。你给罗经理打电话,叫他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下。”
陈家明刚回到自己办公室不一会,罗经理就来了,听陈家明把情况一说,就急了:“陈总,这种油我们以前都是按废品处理的,您现在让正常灌装,这质量……”
陈家明说:“啥质量?我已经到化验员那里了解过情况,这一千五百公斤油照样可以食用,不会对人体造成啥危害。”
“可这按规定……”
陈家明盯着罗经理说:“啥规定?规定里没有写叫咱们浪费呀?罗经理,我一直弄不明白,既然发现这油指数略微高了,为啥不早采取措施,而要把这些油加工完了,才定它为废品呢?这个事,回头我得去看个究竟,问题到底出在那个环节,咱们得找出原因。这批油就按我说的办,正常灌装,正常发货,你叫人重新填个报告单。”
罗经理为难地说:“陈总,这……这可不成啊……”
陈家明说:“有啥不成的?报告单,还有发货单上,我都签字,出了问题我负责。”
罗经理顿了顿,只好说:“那……我去办吧。”
这批油就按陈家明的意见灌装了。
过了几天,毛东亮回来了,罗经理马上就把这次灌装的情况汇报给了他。毛东亮一听,气愤地说道:“你说啥?把废品油按合格油灌装了?你干这么多年了,咋能这么弄呢?”
罗经理说:“毛总,我给陈总说了,可他……他坚持要这样做,并且他还催着要在发货单上签字呢。”
毛东亮一听是陈家明让这样搞的,急了:“这……这不是砸公司的招牌吗,这质量上一点都不敢马虎的。”说着,拿起电话,给女秘书拨通电话,叫她马上通知陈家明,来他办公室一趟。
罗经理一听,毛总要把陈总叫来,便站了起来说:“毛总,那我先出去?”
毛东亮放下电话说:“你出去干啥?咱把问题说到桌面上,以后避免再出现这样的事。”
罗经理只好又坐下了。
不一会,陈家明敲门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罗经理,就对毛东亮说:“毛……总,你回来了?刚好,罗经理也在,我发现了咱们加工厂里的一些问题……”
毛东亮不客气地打断了陈家明的话,说:“就是这事叫我闹心呢。”
陈家明说:“你已经发现这里面的问题了?”
毛东亮没好气地说:“啥呀?我叫你来,就是要给你说这事的,我不在这几天,听说你把超出质量指数的一千五百公斤油叫灌装了?”
陈家明说:“是呀,我到化验室去了解了,这一千五百公斤油指数只超出正常指数的0.1,像别的油一样可以食用,并且对人体没有一点危害。所以,我就叫他们当成正常产品灌装了。我想不能因为超过0.1个指数,就把这些油当成废品处理……”
毛东亮严厉地打断了,说:“你……你这是胡弄!要严把质量关,在灌装前的质量报告单上,是不能随便更改的,这质量第一,走到哪儿都得讲这个信用的。我们公司绝对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陈家明一听,委屈地说:“这……这么多油,浪费了实在……”
“浪费?”毛东亮说,“你光想着浪费?你考虑没考虑品牌啊?咱们现在正是打品牌的时候,如果出一点质量上的问题,这可就全砸了!”
“我……”陈家明语塞了。
“唉,你……”毛东亮摇了摇头,转过头来又对罗经理说,“罗经理,你马上查一下,这批油发给那里了,如果还没有运走,就截下来,当做废品处理。如果运走了,立即想法子追回来,不能马虎。”
罗经理看了一眼陈家明,说:“好,我马上去查办。”
罗经理走了后。毛东亮才给陈家明说道:“你呀你,陈家明,你还不懂生意上的经啊!”
陈家明低下头说:“我就不知道你们做生意的人是咋想的?”
毛东亮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唉,你……你呀你……”
陈家明知道毛东亮心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他想着自己给毛东亮惹的麻烦,虽然毛东亮没有特别责怪他,但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非常低落。回到自己的宿舍里,陈家明觉得身心疲惫,往床铺上一躺,连动的劲的都没有了。他就这样躺着,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
大约到了半夜,陈家明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敲门声。他爬起来,过去打开了门一看,见是毛东亮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来,笑着把手中的东西提起来说:“哈,你看我拿啥东西来了。”
陈家明瞅了瞅,摇了摇头。
毛东亮说:“我把酒菜都备好了,是来给你赔罪的。”
陈家明说:“给我赔啥罪呀,我总是给你惹祸,不对的应该是我呀。”
毛东亮说:“看看,你生气了不是?我就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肯定叫不动你,我就干脆把东西带来了,来吧,咱们喝几口。”
陈家明不好再坚持了,只好接过东西,在桌子上打开摆好酒菜。两人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毛东亮倒上酒后,说:“来,干了这杯,咱们是战友,你就多包涵,如今这钱虽说是好挣,可也得费劲啊,尤其是质量和信誉是至关重要的,我已经叫人到河北去追那批货了,无论如何不能叫质量不达标的货进入市场。现在没事了,我给你道个谦,我知道我说话的方式不对,伤咱俩的感情了,请你谅解。”
陈家明喝干酒说:“你说这话干啥呢?我心里是堵得慌,可细想想,你做的没有错,是我还没有脱离农民意识,看到那些油,心里……唉,算了算了……”
“你的本意是好的,也是为公司着想,但做法有点欠妥。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今后啊,我看你就分管公司的行政工作吧。你在部队呆的时间长,搞行政是一把好手,业务上的事就叫他们各个部门去弄吧。”
陈家明点了点头说:“你说干啥就干啥吧,通过这两次事,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道呢,不容易啊。”
毛东亮又端起了酒杯说:“你明白就好,现在社会上的人都认为做生意的人,不讲一点原则,只是一味地挣钱,可这钱也不是好挣的,要弄出大明堂来,还非得较个真不可,不然,几下就走不动了。”
“老班长,你做得对,讲信誉,打造品牌,这是发展的趋势,也是长远的目标,你能有今天,也正是你坚持了这几条原则,才成功的。我呀,就比你差的远了。”
“可不能这么说,其实你很能干,只是你在部队呆的时间长了,还不太了解现在市场经济的发展,你要是弄明白了,要比我干的好呢。”
陈家明摇了摇头说:“啥呀?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现在才发现,我除过还能写几句不成调的文章外,没有一技之长,假如把我放在社会上,可能连生存都是问题……”
毛东亮说:“你呀,不要说的这么悲观,如果你愿意,就在我这里干下去,有我的一口饭,就不会少了你的……”
陈家明端起酒杯,和毛东亮碰了一下,一仰头干了。
陈家明心里其实很难受,先后两次自作聪明的做法,都使他失败了,他的情绪一点都不好。这下,毛东亮又安排他搞行政,他不知道咋搞,也没有去问,反正也没有人找他,他一个人就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喝着茶,看报纸。
这天,陈家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坐着,女秘书敲开门进来,给他送来了报纸刊物:“陈总,这是您的报纸,还有给您增订的《诗刊》、《诗林》等杂志。”
陈家明没有吭气。女秘书把报纸杂志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准备走。
陈家明却叫住了女秘书:“哎,没有我要看的文件吗?”
女秘书转回身来微笑道:“没有。文件都送给毛总和别的副总了,毛总说……说叫你多看看杂志吧。”
陈家明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报刊说:“这杂志有啥好看的?你要看就拿去吧。”
女秘书一笑:“陈总真会开玩笑,我哪看得懂啊。再说,我也没有这个闲时间啊。陈总要是没啥事,我先出去了。”
陈家明把头别开,不再说话。女秘书转身走了,陈家明这才自言自语道:“哼,把我都当成闲人了。还说叫我管行政呢,文件都不叫我看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思量了一阵,陈家明突然想着要去见一下毛东亮,他是来给老战友干活的,他可不想整天这样闲呆着。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毛东亮正在给几个部门经理开会,见是陈家明来了,毛东亮就准备把会先散了:“你们就按刚说的去做吧,这次一定要把好关,产品首次进京,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你们去吧。”
几个部门经理点着头,对陈家明笑笑,走了。
毛东亮这才站了起来,给陈家明递过一支烟来说:“有啥事吗?”
陈家明接过烟,就从刚才听了几句会议的内容说了起来:“咋了?咱们的产品终于要进北京的市场了?”
毛东亮说:“是啊,这是大事呢,有关咱们今后的发展呢。”
陈家明话锋一转:“这么大的事,咋没人给我说一声?”
毛东亮笑了笑说:“各管各的一摊嘛,你分管的是行政啊。对了,我前几天听人反映,咱们保安部的值班工作不是太好,经常出现无人状态,这可是你管的范围,你在部队呆的时间长,抓这项工作肯定能抓出成效,你得过问一下。”
陈家明点着头说:“我等会就去问一下。哎,老班长,你总不能叫我闲坐着,得给我安排点事做呀,我闲坐着,这心里总不踏实……”
“没叫你闲坐着呀?不是给你增订了《诗刊》吗,你看看,来兴致了再整上几首诗歌,这不也挺好的。”
陈家明说:“这……这不太好吧,你们都忙得一个人顶两个人使,我却看《诗刊》,这……你这是私营公司,我不行干脆……干脆别给你添乱了……“
毛东亮瞪着陈家明说:“看你这是说啥话呢?咋给我添乱了?这不是挺好吗,有你在,我这心里就踏实。”
陈家明却说:“可我这心里不踏实,还不如我……我回去等分配算了……”
毛东亮装作生气地说:“你这是要干啥呢?这不干的好好的吗?咋有这种想法了呢?”
“我……我……”陈家明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毛东亮却说:“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陪你说话,你闷得慌,我陪你晚上喝两杯,咋样?”
陈家明摇了摇头:“我不想喝酒!我……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啥。”
毛东亮笑了笑说:“好了,好了,老战友在一起多好啊,经常可以见面,说说话,喝喝酒,你就呆着吧,啊!”
这天晚上,陈家明躺在床上,琢磨着毛东亮的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越想心里越窝火,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却叫老战友这样养着,算个什么?寄生虫,还是无家可归来讨饭吃的乞丐?想到这里,陈家明再也躺不住了。他爬起来靠在床头上,拿过烟来,点上一支抽了起来。抽完一支烟后,他打开灯披上衣服,下床走到桌子前坐下来,拿出纸笔,写起了辞职信来。
第二天,陈家明把晚上写好的辞职信想交给毛东亮。走到毛东亮办公室门口,女秘书问陈家明:“陈总,请问您有啥事需要我做吗?”
陈家明笑笑:“没啥事,哎,毛总不在呀?”
女秘书说:“毛总正在会议室开会。陈总,要不,你先到他的办公室等等?”
陈家明突然想着把信交给女秘书转给毛东亮,这样还避免了与毛东亮正面接触,可能更好一些,于是,他就把信递给女秘书说:“不用了,你呆会把这个交给他就行了,我要出去一下。”
女秘书接过来说:“好的,我一定照办。”
陈家明对女秘书笑了笑说:“那么,再见!”
女秘书有些莫名其妙,也只好说道:“再……见!”
72
离开毛东亮的公司,陈家明直接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回来了。
回到家里,陈家明对姜丽萍说,看来他还是适合在公家的单位干,私人公司的事他干不了。
姜丽萍一听高兴了:“家明,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咱们不容易有了今天,还是安心地过平常日子吧,至于钱多钱少,只要能过日子就成了。再说,我那个诊所生意还可以,咱们慢慢地会过好的。家明,你明儿就再到安置办去问问。”
到了这种时候,陈家明只有点头的份了。
第二天,陈家明就到转业军人安置办又去问情况,没想到安置办的人还和上次一样,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气得陈家明差点和人吵起来,最后,忍住了,什么事都没有办成,生了一肚子气回来了。他不认识人,没法自己去联系安置单位,就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谁知等来的还是个坏消息,他的老婆随军不满四年,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留在这个城市安置工作。
陈家明这下傻眼了,不能在这个城市里安置工作,就是说他们一家人刚团聚不到两年,就又要分开了。陈家明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了,姜丽萍却坚持要他再想办法,绝对要留下来。陈家明有什么办法可想?他想不出办法,整天呆在家里,姜丽萍看着心里有气,便时不时地说上陈家明几句。因为安置的事,陈家明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窝着一肚子火,听姜丽萍埋怨他,他忍不住就和姜丽萍吵了起来。吵架的结果,陈家明干脆到转业办把自己的手续开回老家了。
过了几天,姜丽萍才知道了陈家明的做法,急匆匆地跑到转业办。转业办人告诉她,陈家明的档案关系已经开走了,并且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姜丽萍一听就傻了,心突然就像坠入了无底洞,没有了一点着落感,头重脚轻地走出了转业办。她看着四周,街道、楼房、车辆、行人,这些好像全变了样似的,她在心里想着,属于她姜丽萍的世界,已经变样了。
这一阵子,陈家明和姜丽萍几乎是在吵架中度过的。这天,陈家明收到了老家县政府安置办发来催他去报到的信函,姜丽萍一见,心灰意冷,竟把信函几下撕得粉碎,扔到了地下。
陈家明没来得及拦住,生气地对姜丽萍怒吼道:“哎,你咋能把县安置办来的函撕掉呢,这可是我安置的凭证呀。”
姜丽萍却说:“我才不管是啥破函呢。”
陈家明不想再和姜丽萍吵了,只好口气软了下来:“丽萍,你听我说,老家对我安置的事已经够重视了……”
姜丽萍还是气呼呼地说:“不管你说啥,我死也不跟你回乡下去!你不为女儿着想,我还得为女儿的今后着想呢。”
陈家明强忍着怒气,说:“没有说叫你回乡下啊,说不定会把我安置在县城那个单位,县城也不比这个城市差,女儿照样可以在县城上学啊?”
“就哪个县城?”姜丽萍白了陈家明一眼,说,“像个乡镇似的,还不比市里差?当然了,肯定要比双泉乡强多了,我回那里干啥去?我的诊所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女儿在这里上学上得好好的,这里的教育多好啊,今后可以初中、高中,一直上到大学,我……我把女儿带到乡下干啥去呀?陈家明,你反正是不为我和女儿考虑的,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反正,我不想挪窝了!”
“你……你咋能这样呢?”
姜丽萍瞪了陈家明一眼:“我咋不能这样呢?你把档案关系打回老家去,给我连个气都不吭一声,你做的这么过分,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了?”
这下,陈家明实在是忍不住了,气愤地说道:“丽萍,你变了,你变得叫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姜丽萍冷笑道:“哼,我不变才怪呢,这么多年,我跟着你过一天好日子吗?结婚后,我一个人,后来有了女儿,你啥时候管过女儿?我和女儿随军进了城,我没有工作,受尽了别人的白眼,一直在奔波之中,现在,我们的生活刚稍微平静下来了,你们部队又遭裁军,你的安置又整成这样……我……我的命咋这么苦呢……”说着,姜丽萍的眼泪涌了出来。
陈家明生气地说:“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就留在城里哭吧!”说完,陈家明丢下大哭起来的姜丽萍,怒气冲冲地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坐车回了老家的县城,去安置办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