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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飞过天空(第四章)

作品名称:鸽子飞过天空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07 22:42:10      字数:11341

  19
  一回到部队,陈家明就来找炊事班林班长,想说说自己的烦心事。
  林班长一看陈家明的表情,就说:“家明,看你一脸的阶级斗争,我就知道,你这次回去没有弄成事。”
  陈家明给林班长递上去一支烟说:“唉,这次回去一点都不顺,我喜欢的姑娘是一点戏都没有……”他把回家后遇见姜丽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那最后咋弄的?是人家姜丽萍没看上你,还是你心气太高了?”
  陈家明痛苦地说:“我哪里心气太高了?我觉得姜丽萍也是喜欢我的,关键是她那个当支书的爹,自认为是我们那的支书,比我们要高出一等来,又见我在部队也没有啥发展前途,压根儿就不让姜丽萍和我接近,处处刁难我……”
  林班长松了一口气:“那怕啥呀,你又不找她爹,她爹的阻拦那只是外围情况,好对付。重要的是姜丽萍对你要有意思,她要是不理你的碴,那就绝对没戏了。哎,你咋不趁这次机会,把她‘办’了,看她爹还能有啥话说?”
  陈家明摇了摇头,羞愧地说:“办个啥呀,差点都弄出事来了,她爹把他闺女都锁在家里了,还扬言要往部队告我呢,把我爹妈都吓得不行,不停地劝我死了那条心,他们还看着我不让我出去。你不知道,我这次回部队,是偷偷离开家的……”
  林班长急切地问道:“有这么严重吗?这究竟是咋弄的?”
  陈家明叹了口气,说:“唉,我爹妈看人家丽萍爹不同意我们的事,怕真的让人家给告到部队,为了让我对丽萍死心,还怕我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找不着好的姑娘了,就又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姑娘,逼着我要去相亲。我对丽萍哪就能死心呢,就趁夜逃出来了……”
  林班长挠了挠头:“看这事弄的,咋叫你碰上这种事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咋不去看看那姑娘呢,说不定会比姜丽萍强,这样的话,你也不用为这事痛苦不堪了。”
  陈家明说:“班长,你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转换的。没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样的姑娘,只要对眼了就可以了。但是一旦拥有过了,那感觉绝对不一般,不是我想换一个就能换一个的。”
  林班长说:“这话说的是。感情这玩意儿太能折磨人了。”
  陈家明狠狠地抽着烟,不说话了,林班长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地在小树林里走着。
  陈家明突然说道:“班长,呆会儿,我给营部的宋班长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叫他过来,还有毛东亮班长,咱们几个聚聚,我回来时,带了两瓶酒……”
  林班长想了想说:“酒,咱就别喝了,要叫干部们逮住了,可就麻烦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你的事咋弄吧。家明,毛东亮你就别叫了,你也不要对他说你找对象的事,他是城市兵,和咱们的想法不一样,给他说了,他也不会理解,还会说你是农民意识呢。”
  陈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陈家明爬在连部的桌子上,给姜丽萍写信,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这封信上。宋红兵和林班长给他出主意,叫他给姜丽萍写信,叫她到部队来看他,现在只有叫姜丽萍到部队来这一招可使了,他边写边想,姜丽萍能为这封信打动吗?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就在他全神贯注写信的时候,四班长提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
  陈家明闻声站了起来,他奇怪地看了看四班长道:“四班长,你是找连长指导员吧,他们都看电视去了。”
  四班长微笑着说:“我知道他们不在!”他不好意思地把两只手里的东西提起来,“这是我回去探家,我爹妈叫我带回来的一点土特产,陈家明,我想麻烦你把这些交给连长和指导员。”
  陈家明迟疑道:“这合适吗?……我看还是你自己交给他们吧。”
  四班长笑得已是很勉强了:“还是你帮着交给他们合适,你是通讯员啊,比我要方便些,啊,就算帮我个忙,我……”他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陈家明。
  陈家明只好说:“那……你放在这吧。”
  四班长如释重负,他把手里的东西提到陈家明床铺跟前,又压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子跟他说:“我还是把东西放在你床铺下吧。陈家明,你瞅副连长和副指导员不在的时候,再给,别他们都在时……可不好……”
  陈家明笑了笑,点点头说:“我知道,四班长。”
  第二早上出完操后,连长和指导员回到连部。陈家明往连长指导员身后看了看,没有人再进来,他就走过去从自己床铺下面取出四班长的东西,对连长指导员说:“连长,指导员,这是四班长昨晚上送过来的,说是他爹妈给你们首长带的一点土特产……”
  连长看了指导员一眼:“这是弄的啥呀?四班长咋能这样呢?”
  方指导员看了看陈家明手里的东西,说:“小陈,你咋不叫四班长提回去呢?”
  陈家明来不及辩解,连长紧接着说:“陈家明,以后碰到这种事,你可不能再帮他,这算啥事呀,我们一直给大家说,不要搞这一套,四班长明知故犯。小陈,你现在就把这玩意给送回去。”
  方指导员忙制止住连长,说:“连长,你别冲动,四班长他心里有想法呢。”
  连长说:“啥想法?还不是想代理这个二排长,想弄点啥好事呢。有想法可以呀,可得凭能力,弄这玩意算啥呀,把我们当成啥了?卖菜的农民了!我们以前是农民,可眼下不是,咱就不能来点实干的,训练场上见高低呢……”
  方指导员回头对陈家明说:“小陈,你把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该干啥还干啥去。回头,我和连长把东西送回去,找四班长谈谈。连长,你别再高声大嗓子地吼了,这事,四班长把咱看扁了。”
  连长不满地说:“可不是吗,弄这玩意,不是丢咱农村人的脸吗?”
  陈家明只好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了自己的床铺下。
  过了几天,连里召开支部会。方指导员在会说:“这一阵子,回去探家的老兵们都回来得差不多了,前几天,六班长从家里发来电报,说他病了,要续假,我没有批准,给他回电,叫他按时归队。这不,六班长就回来了,回来后他还想给我磨叽几句,我把陈家明提前归队的事给他讲了,六班长就悄悄地回班里去了,现在老兵们的思想还比较稳定,看来陈家明同志提前归队的事,还是给老兵带了个好头啊。”
  连长点头表示赞同:“用事实说明问题,总要比讲半天道理强啊。”
  方指导员说:“听说别的连队都为老兵探家归队的事犯愁呢,前天,我去团里开会,军务股长都批评六连了,六连到现在还有两名老兵超假了没返回部队,司令部都叫六连两个主官写检查呢。眼看着新兵下连队了,今年的春训工作马上要开始,探家的老兵还不归队,咋能开展新老兵结合训练呢。”
  连长也颇为犯愁地说:“那天听团训练股长讲,今年的春季新老兵结合训练,各营不会操练了,团里要组织统一考核,看来咱们还得加把劲呢。”
  方指导员说:“是呀,咱们得重视起来,加强训练强度。咱们连的二排长提副连长后,二排长一直没配备,这次训练紧,我和连长通了个气,看要不把四班长和一班长对调一下,叫一班长到四班来,代理二排长,你们看行不行?”
  连长说:“一班长毛东亮军事素质和组织能力要比四班长强,叫毛东亮代理排长最合适。”
  方指导员对几个副职说:“你们几个要是没有啥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报给团里。还有,文书复员后,一直缺个文书,你们看谁当文书合适?”
  副指导员提议道:“我看通讯员陈家明挺合适的,他能写几下子,那黑板报办的也不错,听说他还能写些文学啥的,叫陈家明干,平时还能写些稿子。”
  连长说:“我看成,就是这次训练上面要求不能缺员,陈家明当文书了,这通讯员叫谁来干呢?”
  方指导员说:“通讯员的工作先叫陈家明兼着,等训练完了,再选个新兵干通讯员吧,如果大家没有啥意见,就这么定了。”
  陈家明当上了军械员兼文书。
  20
  陈家明写给姜丽萍的信,不能直接寄到始原大队代销店,怕姜支书给压下,就寄给了他们的同学刘晓丽,叫她转交给姜丽萍。
  这天,刘晓丽给姜丽萍来送信。姜丽萍说:“晓丽,他又来信了?不是说好了,我过去拿吗,咋又叫你送过来了,这多不好意思。”
  刘晓丽开玩笑道:“这有什么呀?等你和陈家明结婚的时候,别忘了给我这个信使吃喜糖就成了。”
  姜丽萍拿着信,翻转着看了看,情绪十分低落地说:“死丫头,说啥呢,你还不知道我爹的态度?要不,陈家明写给我的信咋会寄到你那里转呢,别说我和陈家明今后能不能成了,我爹要是知道我还和他联系着,非气死了不可……”
  刘晓丽叹息道:“唉,我就是整不明白,你爹这是怎么了,好像前世和陈家明家有仇似的,咋就看不上人家呢,我看陈家明这人挺好地,人长得俊,又有文化,还会写诗啥地,那身军装穿在身上,连我看着都动心了,你爹咋就看不上呢?”
  姜丽萍垂下头说:“我爹就是势力眼,他看到陈家明在部队上还没有出息,就看不上人家,上次陈家明回来,他叫我不要和人家来往,处处阻拦我,我……我都气死了……”
  刘晓丽见姜丽萍难过,赶快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丽萍,你快看看陈家明的这份信,是不是人家提干了?陈家明要是出息了,你爹不就没话说了?”
  姜丽萍这才拿起信,撕开看了起来,慢慢地锁紧了眉头。
  刘晓丽一直观察着姜丽萍脸上的变化:“怎么啦?丽萍,陈家明在信上都说了些啥呀,他快提干了吧?”
  姜丽萍把信合了起来,痛苦地说:“提啥干呀,这个事他一个字也没写,还和上封信一样,他叫我到部队上去玩呢……晓丽,你说,我爹能叫我去吗?再说了,我和他现在啥关系都不是,我咋能去呢?”
  刘晓丽很认真地说:“咋不能去呢?丽萍,人家陈家明能叫你去,肯定是有把握提干,才叫你去的,要不,他也不敢叫你去呀,部队那面还不好交待呢。丽萍,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可是,你知道的,我爹的脾气……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去部队的。”
  “嗨,到底以后是和陈家明过日子,还是跟你爹过?谈恋爱的是你啊,再说,腿可是长在你自己的身上,你爹能拴住你的腿?我看你呀,还就是太软弱了,一点也不懂得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要是换了你这种性格,听家里的话,去嫁个傻子,这一辈子还不亏死我了?”
  姜丽萍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里满是忧伤和无措。
  这天,毛东亮到连部来的时候,陈家明正趴在桌子写东西,看到毛东亮,他赶紧站了起来:“班长,噢,不,排长,你来了!”
  毛东亮摆摆手:“干什么呀?家明,我这个排长又不是正式的,你瞎叫个什么呀。我说家明,你这阵子忙乎啥呢,也不见你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陈家明挠了挠头说:“排……班长,我是看你整天都忙着训练,就没敢去打扰。我还能忙啥呢?就这些杂事,这不,指导员叫写这次春训的总结材料呢。”
  “家明,这新兵小刘接上了你的通讯员工作,你没以前那么多事了,现在有时间了,可要写正经东西了。我是来告诉你,我的一个同学大学中文系毕业了,他平时也爱写点这啥玩意的,这回,被分在省报当了编辑,你今后写的诗呀啥的,我寄给他,叫他给你推荐推荐,看能不能发表发表。你呀,有一年我没见你写啥正经东西了,业余时间你都干什么呢?”
  “班长,我……这不是刚交掉通讯员的工作嘛,通讯员哪有业余时间?”
  “不会吧,我咋经常看到你和炊事班长搅和在一起,是不是还在一起说对象的事呢?”
  陈家明咬了咬唇说:“找对象怎么了?班长,我都二十二岁了,也不小了,再不找对象,可就成老大难了……你不希望我以后打光棍吧?”
  “二十二岁怎么了?我还二十三了呢,我都不着急,你急啥呀?”
  “班长,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年龄大点,可你是城里的人,现在又是代理排长了,离正式的就差一小步了,到时提了干,人家闺女都会主动找上门来,最不济,就是复员了回去,在城市里也有工作干,不愁找不到媳妇。我可就惨了,回去还是修理地球的,人家闺女谁愿嫁给我呀……”
  “好了,好了,就你的理由多,不说这些了,你抓紧时间写点诗歌啥的,我已经给我的那个同学说了,回头给他寄过去。”
  陈家明心里也很感激毛东亮对他无私的帮助,但他应承毛东亮的话却多少有些无柰的感觉:“好吧,忙过这阵子,我就写。”
  陈家明给姜丽萍写的信如石沉大海,一点音讯也没有。陈家明也猜不透姜丽萍的意思,心里烦躁,就又跑到炊事班里找林班长诉说内心的苦闷。林班长让他给家里写封信打听一下姜丽萍的情况。陈家明说:“算了吧,我爹妈对我上次偷偷逃走,不和赵家原的那个张明娟相亲,一直窝着一肚子火呢,要他们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我爹那个人胆小怕事,自从上次我回家时,姜支书吓唬他后,他看到姜支书就赔着小心,他哪还敢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呢?”
  林班长也犯了愁:“哪可咋办呢?总不能这么等吧,眼看着又快到夏天了,这一年过得快呢,年底说不定,就会复员呢……哎,你不是把写给姜丽萍的信都是寄给你的同学转的吗?给你那个同学写封信,问问她不就成了,她肯定知道姜丽萍是咋想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个同学是个女的,我……”
  “你呀你,我看你当了几年兵都当傻了,见女人太少了是不是?你怕什么呢?女的又咋了?她又吃不了你。我现在才弄明白了,你为啥没弄成事呢,就是和女的打交道太害羞了,像我以前一样,我在这方面已经吃过亏了,你咋还要吃一次亏呢?我和宋红兵对你白教导了,你咋还没改过来呢。赶紧给那个女同学写信,让她帮你问问姜丽萍的情况,了解一下人家姜丽萍到底是咋想的?”
  陈家明无奈地说:“那好吧,我这就去给刘晓丽写信。”
  在部队的陈家明哪里能知道,姜丽萍之所以没有给他回信,是因为她爹姜支书给她找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对象。
  这人是公社财政所的助理,姓崔,结过婚,他老婆得病死了,现在想找个二房。
  丽萍娘一得知这个情况,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丽萍可是黄花大闺女,绝不能去给人家做二房!你这个当爹的,咋就不用脑子呢,这种事你还有脸说出来……”
  姜支书摇着头说:“你看看,你个老娘们就是见识短,啥二房不二房的,人家崔助理结婚才三年,老婆得病死了,他年龄又不大,二十八九,凭他吃公家粮的条件,还有手里的权力,啥媳妇找不上呀?人家公社的白主任还不是看在我是支书的面了上,才给我提这事呢,要不,咋能轮上咱家闺女呢……”
  丽萍娘抽泣道:“就让他找别人去好了,咱家丽萍,不去给他做二房……”
  正说着,姜丽萍回来了,她看到爹妈的脸色都不好,就问:“你们在说啥呢?是不是又吵架了?”
  姜支书让老婆搅得心烦意乱,见女儿回来得晚,就把气撒在姜丽萍的身上了,他生气地冲着姜丽萍道:“你问啥呀?我还没有问你干啥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姜丽萍吐了一下舌头,也不跟她爹辩解什么,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在姜支书披着衣服要出门的时候,老婆拉住了他的袖子。姜支书知道老婆有话要跟他说,就立下了。等 女儿一走,丽萍娘对姜支书就说:“昨晚,你说的那个事,我想了一宿……我寻思着,你说的那个啥崔助理,他看上去面相老不老?”
  姜支书明白老婆的意思,他放松了脸色:“不老,一点都不老,看上去像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你想想,人家是干啥的,整天坐办公室,咋会老呢?”
  “那丽萍要是跟了他,他啥时候能把丽萍的户口也解决成商品粮呢?”
  “你真的想通了?我就说嘛,这样的好事,你咋会放弃,做父母的,哪个不为自己的子女着想呢?我估摸着,这解决商品粮的事,很快就会解决,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
  丽萍娘想了想,很果断地说:“那去给人家回话吧!”
  但姜支书担心女儿不同意,丽萍娘说她去给女儿做工作。闺女是她生的,她当然知道闺女的心事了。丽萍娘很自信自己一定可能说服女儿答应这门亲事的。
  丽萍娘找了个机会,来探姜丽萍的口气:“丽萍,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婆家了吧?告诉妈,你心里想要找个啥样的人啊?”
  姜丽萍很奇怪今天她娘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的脑海里闪过陈家明的影子,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很羞涩地问她娘:“妈,你说啥呀……”
  丽萍娘一脸的慈爱,看着害羞的女儿笑眯眯地说:“每个闺女都会有这一天的,你还害啥羞呀……丽萍,爹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爹好歹是个支书,你和别的闺女可不一样。”
  姜丽萍到底是聪明人,她立马明白她娘是想要跟她说什么事了,问道:“妈,你到底要说啥呀?”
  “看看,等不及了吧?丽萍,爹妈都想把你嫁个好人家,吃个公家粮什么的,你就算半个公家人了。你爹啊,他在外面能说上话,他在公社给你找了一个吃公家粮的。”
  农村姑娘找个吃公家粮的,姜丽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总不会那么轻易的。虽然她长得漂亮,可到底还是农村户口,吃公家粮的人找个对象是不难的,可为啥会找农村的呢?她这样想着,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警惕地问道:“妈,该不会是个神经病,或者腿脚有问题吧……”
  丽萍娘嗔怪道:“这孩子,看你说的啥话呀?你爹能给你找这样的人家吗?他给你找的这个男人,是公社财政所里的助理,姓崔……”
  姜丽萍还是很疑惑:“这不可能,人家既然好好的,又有好工作,咋会跑到农村来找我这样的农民呢?要么,他脑子有毛病?”
  “人家崔助理啥毛病都没有,就是……就是……”
  姜丽萍紧张地看着她娘:“就是怎么了?”
  “就是……他以前的老婆死了……”
  姜丽萍瞪大了眼睛,愤怒到了极点:“妈,你们这都说的啥事呀?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你们叫我去给人家当二婚头?怪不得呢,我就说那吃公家粮的人脑子没有毛病,好好的条件,咋会找我们乡下人呢。你女儿还不贱,我不干!”说完,拧身气呼呼地跑出了厨房。
  “人家可是吃公家粮的,听你爹说,想嫁他的人可多了……”
  丽萍头也不回,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话:“谁想嫁他谁嫁去,反正我不嫁!”
  丽萍娘把饭做好去叫丽萍,可丽萍把自己关在屋里,理也不理她。丽萍娘再敲门,姜丽萍在屋子里放开嗓门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在外面的她娘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抹起了眼泪。
  丽萍娘一边哭着,一边抽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这事不成,一个大闺女给别人去做二房,我这个做娘的,都干的啥事呀?”
  姜丽萍的情绪不好,代销店里也没有人来买东西,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个坐在那里发着呆。她想起娘跟她说过的话心里就有莫名的愁绪,她是个农村人,可是她不缺胳膊不缺腿,人也长得标致,她爹就那么糟贱她,要把她说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呢?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要去当别人的填房,说出去,别人还不把她嘲笑死?这时,她想到了陈家明,不管咋样,陈家明和她的年龄相仿,人长得也精干,为什么她爹宁愿让她去做别人的填房,也不同意陈家明呢?都是身在农村,却要这样歧视他呢。姜丽萍不想当农村人,不想让人瞧不起,可是她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她惟一的希望是通过婚姻走出去,可是,陈家明能吗?她想得头痛欲裂,眼泪就在种种想法之中像村沟里的小溪似的,不停地淅淅流淌着,也流淌着伤心、悲哀和无助。
  天色将晚的时候,刘晓丽来了,她看到姜丽萍一个人很孤独很落寞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眼神之中满是惶然,就说:“丽萍,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啥呀?我刚去你家里了,你娘说你还没回去……咦,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姜丽萍勉强地支起身子,朝她笑了笑,笑得柔弱而牵强。
  “丽萍,是不是出啥事了?你咋不回家呢?”
  姜丽萍愣愣地看着刘晓丽,内心的孤寂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依靠的地方,她突然扑到刘晓丽的怀里哭开了:“晓丽,我爹妈……他们……”伤心使得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只是哭,也只有哭才能让她心里的苦涩发泄出来。
  刘晓丽不知情由,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任由姜丽萍放声大哭。待姜丽萍哭过,从她肩上爬起来时,她才试探地问她:“丽萍,是不是你爹妈知道你和陈家明通信的事情,不让你们再交往了?”
  姜丽萍摇了摇头,刚刚抹去的眼泪又“哗啦”一下出来了:“他们要把我说给别人做……做二房……”
  刘晓丽吃了一惊:“做二房?这哪成呀?你一个大闺女家的,哪方面的条件都不比别人差,怎么……唉,丽萍,你别伤心了,你不答应,不就完事了吗?”
  姜丽萍止住哭泣,道:“我是生气呀,他们就光想着给我找个吃公家粮的,咋就不想想我的感受,还能给我说出口呢。”
  “算了算了,你不同意,你爹妈也没办法。哎,丽萍,你猜我来找你干啥来了?”
  姜丽萍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我是来告诉你,陈家明给我写信了。”
  姜丽萍惊讶地看着她:“他给你写信?干啥呀?”
  “你别紧张呀,丽萍,我没有在你们中间插一杠子,陈家明来信是问我,你这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究竟是啥态度。说这恁长时间,也不给他回信,他每天都想呀盼呀的,都要急死了。”
  姜丽萍又趴到桌子上,怏怏地说:“我还能是啥态度?晓丽,你是知道的,我爹不让我和他交往,为了给我找个吃公家粮的男人,都愿意让我去给别人当二房。他来信还一个劲地要我到部队上去看看,你说,我咋去呢?再说了,我又不是他的啥人……”
  刘晓丽抱着她的肩,诡秘地说:“咋不是他啥人,是陈家明的未婚妻啊……”
  “唉,晓丽,我现在烦都烦死了,你还拿我开涮啥呀?”
  “那你说咋办呢?我看陈家明在部队里也真的是快急死了,要不,他也不会想这招,给我写信问你的情况啊!”
  “晓丽,你说去年陈家明回来,和我爹闹成那样,我要不管不顾地去部队,会咋样呢?”
  “丽萍,我不是说你,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有个主意,别到时候后悔了,可就来不急了……”
  “我可咋办呢?”姜丽萍茫然地看着窗外。天早已经黑透了。
  姜丽萍一回家就一头扎进屋里,不肯出来。她娘站在女儿的屋子门外面,轻轻地敲着门:“丽萍,你打开门,妈有话跟你说。”
  姜丽萍在屋子里没有答应。
  “丽萍,妈求你了,你打开门,听妈说呀……妈也是一时犯糊涂,本来妈也是不答应的,可还不是想那人是吃公家粮,将来可以把你的户口也转成商品粮嘛……”
  丽萍娘站在门外就嘤嘤地哭开了。
  姜支书在里屋的炕上正吃着饭,听到丽萍娘一哭,“啪”地把筷子甩到桌子上,冲老婆断喝道:“嚎啥嚎?我死了吗?”
  丽萍娘止住哭,冲到里屋炕跟前,看着丈夫,气冲冲地吼道:“你喊啥喊?都是你干的好事,给闺女找啥对象呢,找的都是啥玩意啊。”
  “你这个老娘们,我找的啥玩意?你不是同意了?你要是不同意,我还说啥去呀?你倒怪到我头上来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会教女儿,却偏要说我找的人不对,你说,咋不对?不是二婚,人家能找到农村来?”
  丽萍娘无话可说,又哭了起来。
  姜支书厌烦得不行,又拍起了饭桌:“好了好了,别嚎叫了!你就知道嚎,有啥用啊!”
  丽萍娘也不示弱:“我就嚎,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有脾气,我哭哭还不行?”
  姜支书从炕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地骂道:“我还管不了你了,我能管始原大队几千号人呢,谁在我面前敢说个不字,你还翻天了不是……看我不收拾你……”说完这句话,还没等老婆反应过来,姜支书就给了老婆一巴掌,收了手,站在一旁,又说道,“我就打你,怎么了?”
  外面的动静大得,里屋的姜丽萍不得不出来了,她拉开门,冲着正闹得不可开交的爹娘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还有脸吵架呀?你们真是……”她跺了跺脚,转身奔到大门口,拉开门,走了。
  丽萍娘的哭声嘎然而止,看着姜丽萍奔出去的身影,惊恐道:“丽萍,你要干啥去……”
  姜支书扯着喉咙喊:“愣着干啥呀,还不快去追!”
  丽萍娘瞪了姜支书一眼:“丽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这个老东西没完!”赶紧追了出去。姜支书愣在原地,骂了一声:“他娘的,这都是啥事呀!”穿好鞋子,也追了出去。
  21
  这天,方指导员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走进连部文书办公室,说道:“陈家明,你的诗歌上省报了,不错啊,你看看,你看看……”
  陈家明忙从指导员手里接过报纸,沿着指导员的手指,找到了自己发表的一首诗歌。
  “好好写啊,小陈,上省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迄今为止,咱们团里还没有人上过呢。”
  陈家明听指导员这么一说,不好意思了:“指导员,这都是毛东亮排长给我寄的,他的一个同学在省报……”
  “可东西是你写的呀,你不写,他发表啥去呀?好好写,你今年给咱们连写的稿子也不少了,可就是没有上过省报呀……”
  “指导员,这连队的事……”
  “哦,我知道,我知道,已经很不错了,咱比别的连上稿子多啊。你努力写吧。”说完,兴冲冲地走了。
  陈家明对发表诗歌兴趣不是太大,收不到姜丽萍的信,刘晓丽又没有给他答复,他整天心烦意乱,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就是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拼命地抽着烟。许是烟抽得太多了,他的嗓子也被烟熏得嘶嘶哑哑的,火烧火燎的。他现在每天最盼望和最害怕的时间就是通讯员从营部拿信回来的那个时候了,他盼着姜丽萍的信,却害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不愿看到其他人收信的那份兴高采烈,也不愿意让通讯员看到他的失落,所以,他总是赶在通讯员去拿信之前,给营部的宋红兵打电话,问一下有没有他的信。就像他的担心一样,宋红兵总是说没有他的信。陈家明的痛苦就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把这块石头搬开,舒舒服服地喘一口气。
  在宋红兵的劝说下,陈家明终于来到了团部卫生队看嗓子。看完嗓子,他到药房的窗口旁边,他瞅了瞅拉着窗帘的取药处,把处方递进取药的小窗口,站在外面无精打采地等着。
  药房取药的是女卫生员梁莎莎。梁莎莎接过处方,看着处方上面的药名,准备去取药,突然发现了什么,仔细地瞅着处方:“陈——家——明,这名字好眼熟呀……”她从药架上的瓶子里取好药,把药递到小窗口,对陈家明说:“给你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
  无精打采的陈家明一看是个女兵,吃了一惊,他来过好几回团部的卫生队,可每次都是男兵,他以为卫生队没有女兵呢。看着梁莎莎姣好的面容,他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这卫生队啥时候有女兵了呢……”
  梁莎莎把递药的手缩回了窗子里面,却看着陈家明问道:“你叫陈家明呀?”
  “对呀。”
  “哪个连的?”
  “八连。”
  梁莎莎不好意思地说:“你是不是那个陈家明呀?”
  陈家明莫名其妙地问道:“哪个陈家明?”
  梁莎莎想了想,自己笑了起来:“算了,同名同姓地多了。”低头一看自己还没把药给人家了,就又递了出来:“给,你的药。”
  陈家明接过药,低下身子,想往小窗口里瞅瞅,却没敢,直起身子,一边回着头走了。
  陈家明顺道去了趟营部找宋红兵,见没有他的信,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刚回到连部时间不长,林班长就来了,他关切地问道:“咋样了,丽萍那面?”
  陈家明摇摇头,神情十分萧索地说:“还没有来信,我刚去了营部。”
  “到底那边是出啥事了呢?来与不来,好歹给个信说上一声,别让人老这么想着念着啊。那……宋红兵是啥看法呀?”
  “他说再等等……”
  “再等啥呀,都几月份了?唉,我对象和我吹那次,也没有这么难弄啊。我说家明呀,要不,给姜丽萍发封电报,就说你……训练时……受伤了……”
  陈家明大吃一惊:“这那成呀?这不是欺骗组织也欺骗人家姜丽萍嘛,可别事儿不成,倒弄巧成拙了。我看……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几天,宋红兵突然打电话告诉陈家明,有他的一封信。陈家明骑上车子风风火火地就赶到了营部。宋红兵把信递给陈家明的时候,很仔细地看了看信封:“这好像不是姜丽萍写来的,你看……”
  陈家明没来得及回答,一把接过信,撕开来看着。
  “这是我的那个同学写来的。我同学说,姜丽萍她爹妈要把她嫁给公社的财政助理,给人家当二房……”
  宋红兵骂了一声“扯蛋!”又紧张地问陈家明:“那姜丽萍——同意了?”
  “没有。丽萍不同意,和她爹妈闹起来了,现在心情很不好呢……”
  宋红兵这才放下心来:“这还差不多,哎,家明,看来,这个姜丽萍还是对你真有意思呢,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做的。”
  “可她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都几个月了……”
  “别埋怨了。家明,我看你还有戏,你赶紧给姜丽萍再写封信,鼓励她做得对,要给她声援,一个黄花大闺女,咋能给人家做二房呢,再劝她到部队来——散散心,她现在正烦着呢。你可得抓紧,这是个好机会,形势对我方有利……”
  陈家明迟疑地说:“我……试试吧。”
  这天,陈家明又到团部卫生队取药,取上药后,刚骑上车子,宋红兵从后面追了过来。
  陈家明停住从车子上下来。宋红兵气喘喘地跑了过来:“家明,你干什么呀,咋又到卫生队来了?”
  陈家明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来——取点药。”
  宋红兵奇怪地看了看陈家明:“都多长时间了,你感冒还没好呵?”
  “不是,上次的……好了,不小心……这次又感冒了……”
  宋红兵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卫生队方向,凑近陈家明,很诡秘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小子是来干什么的!”
  “老宋……”
  “你可别在卫生队这里乱窜了,那个梁莎莎呀,可有来头呢……”
  “啥梁莎莎?谁是梁莎莎?”
  宋红兵用手指了指卫生队方向,说:“就是那个药房里取药的女兵梁莎莎,她可是师政治部梁副主任的女儿呢你可别乱打主意……”
  陈家明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说:“老宋,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说笑。”骑上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家明生气,是因为宋红兵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是冲着梁莎莎来的。他很好奇,第一次梁莎莎问他是不是叫陈家明,第二次梁莎莎冲着他很友好地笑,叫起他的名字来也是十分的亲切,他忍不住借着这感冒又去了一次卫生队。但他还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女兵叫梁莎莎,而且还是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
  回到连队,陈家明手里捏着拿回来的几袋子药,自言自语道:“梁莎莎……她问我叫陈家明干啥呢?她认识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陈家明的?这个梁莎莎,她咋会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呢……”
  这个时候的陈家明,怎么也想不到,正因为这个梁莎莎,他的命运也因此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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