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要求减负反贪 高调门成绩为主
作品名称:壹家洲 作者:黄沃若 发布时间:2013-05-02 00:12:20 字数:5993
第一节
后山乡这一天真是天翻地覆。
先是有农民上访到市,状告乡政府的摊派,市里要乡政府派员去接人。上访的农民还没接回,到后山村催上交的工作队又与村干部和农民发生了冲突被堵住不让走,原因是积欠的上交还没收上今年又新增了计划生育管理费,加之小煤窑收归乡管的指令村干部有情绪村民更反对。壹向左得讯立即赶去现场处理。刚到,村出纳又趁着人多抖出来一个贪污案,而且居然与厉天鸣有关,这一下马上炸开了锅。
“什么?”壹向左瞪大眼睛对出纳一吼,“你不要造谣生事诬蔑领导,当心我拘留你!”要是以前,他会说“当心我捆你”,现在懂点“法”了,改为拘留。
出纳也不示弱,用解释的口吻说:“壹书记,我不敢诬蔑领导,这件事要说也不能算贪污,是厉书记到村上煤窑提了两次款,也不多,就是几千元,一次有条子,一次冒条子,这事情村里主要领导有指示我才办的,我只要求补一张条子来就冒事了。”
“这样的小事拿到这里讲什么!谁还要了你的不成?”壹向左大为恼火,继续大喉咙吼道。
出纳素来知道壹向左得威风,不敢再说下去,倒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文真开腔了:“壹书记,手续不清他要张条子也是正当的,谁晓得厉书记是来借钱还是拿钱呢?要是书记调走了未必还要出纳赔钱?”
壹向左最不喜欢的就是文真。几十年来他虽然批斗过文真不知多少次,但心里总觉得没有把这个死顽固斗垮,这还不说,今天居然还敢替别人出头来顶自己。这向为了催上交,乡政府几个工作队都遇到了麻烦,壹向左觉得是该要镇风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要不然像文真这类不规矩的人又要兴风作浪了。“谁问你了?”他知道文真越来越不好对付,把声音压了下来,咬紧牙关盯着对方,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要条子是他的权利,说话是我的权利,怎么了?”文真说完还“哼”了一下。
人越聚越多,将近百来人了,而且有点乱,壹向左一向是处理“大场合”的能手,他知道现在不能退,但不增加人手也会难下台,于是一边急令调人,一边用“王法”压制文真。他要先刹住文真这个“贼头”的威风,把群众拉到自己一边。
可是这时又出来一个插曲,出纳推着文善出现了。文善似乎并不想来,来了也不想说什么,但出纳和另外两个农民还是半推半拉地将她往前带,人们让开一条路,议论的人都停了下来,伸着头朝这边望。
文善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大多是干部用餐未交费的记录,其中有厉天鸣的签字。她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半低着头望着壹向左的下巴,说:“改革开放我们生活好了,乡政府也关照我们,我们一家都很感谢,感谢党的政策好。”说到这里她鞠了一躬,壹向左望着她的头顶,嘴角稍稍向上翘了一下没有说话。“政府催上交催得紧,我们不是不交税,只是想问一下您,这本子上的白条能不能抵扣?如果能抵扣,去年的我不要了,今年多签的单也不要了。”
“这怎么行呢?”壹向左缓缓地说,“公私不能混淆,谁签的单你找谁,或者找乡政府,农业税是国家的。”
不知谁插过来一句:“上交的项目太多,比农业税还多,未必都是国家的?”
李敢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人群中,他发表不同意见了:“堂客,你,你讲什么?多签的单不要了?你以为我挖煤松泛?还有,塑料厂占的地电瓶厂糟蹋的地还冒赔给我们。还有,田少了,上交减不减?”
“对,讲得好!”文真在一旁鼓劲,出纳旁边的一帮人也跟着附和,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
局面似乎要失控,这时增援的人员赶了过来,虽然只有二三十人,但是有五六个带警棍和电棒的民警。壹向左一下恢复了号令一方的豪气。他曾经对厉天鸣说,虽然现在不搞政治运动了,但是“运动”还是可以搞,因为政治斗争还存在,“他们人还在心不死”.今天厉天鸣不在,他决定打一个漂亮仗,让这个年轻书记见识见识。
“同志们,农民朋友们,”与村支书和工作队长简单交代几句后面向大家,“今天在这里我们了解了很多实情,大家反映情况这是对的,关于企业亏损的问题,关于干部打白条的问题,关于上交税费的问题,我们研究以后会给予答复。”在场的人们很快静了下来。壹向左清了一下嗓子,“但是,今天后山村这种聚众围堵工作队的做法是不正常的,是破坏政府工作秩序、危害社会治安的行为。这个不怪大家,是个别人从中煽动造成的。这种人一贯与党的政策对立,他以为现在不讲阶级斗争了就可以犯上作乱了。请大家注意,现在国际上帝国主义在反扑,把社会主义的苏联也搞乱了,各种各样的阶级敌人在卷土重来,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中国。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这些话让在场的农民一头雾水,但又使人们好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严肃性,谁也不作声了。
“今天我们这里不能说就有阶级敌人。”壹向左开始收网了,“但是,有个别人起了敌人起不到的作用。”他将眼睛盯上了文真,“这是他的思想立场和阶级立场发生重大变化的表现。这个人就是文真。”
人们一下骚动起来。虽然文真的嘴巴平时有点刁,也有些人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上年纪的人了,怎么要对他动手呢?这时文善和李敢急忙站到了文真的身边,还有几个村民也靠拢过去。
“我们会以理服人,不会对文真怎么样,只让他到乡政府办办学习班,认识一下错误就行。”壹向左朝民警点点头,指着文真说,“文真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对你只有好处,大家也不要干扰我们的执法。”
人群开始松动,一些人站开了,民警拿着警棍指指点点地开路,分开的人巷对面站着文真、文善、李敢、出纳,还有七八个村民。冬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投射在他们身上,格外显眼,人们这时注意到了李敢手里握着一根扁担。
“李敢,不许乱来!”壹向左大声呵斥着,民警们则正在向他靠近。
李敢没有说话,紧攥着扁担,望望这个民警又望望那个民警,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全身高度紧张,甚至有点抖动。人群中有为他鼓劲的,也有劝他放下扁担的,场面又乱了起来。这时文真将他的扁担压下,对壹向左说:“我跟你们走。”
文真的话音未落,李敢不知被哪个民警用电棒击倒在地,头撞在一个石臼上,顿时鲜血涌了出来。这突来的变故使文真暴跳起来,他全力朝民警冲去,却也被击倒在地。这边文善已扑到李敢身上大哭起来,全场乱套了。
“赶快救人!”壹向左立即指挥将李敢抬到半里外的乡卫生所。事出突然,他早已顾不得文真了。卫生所的条件较简陋,抢救了近两个小时,李敢居然不治身亡。这期间,壹向左打厉天鸣的bp机始终没联系上,眼看事情难以收拾,他报告了市委办公室。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当了大半辈子干部历来是一呼百应马到成功,没想到今天栽在阴沟里了。
李敢的死讯一出,村民的情绪一下失控了。壹向左和部分乡干部及民警被围堵在医院里。有些人受了伤。乡政府被砸了一通。临近半夜,市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带了两车民警和一辆救护车来,紧急处理了事态和李敢的善后,初步安抚了村民,并将受伤的文真送到市医院救治。
这一晚,全乡、全市都在寻找厉天鸣。
也就在这一晚,市委正副书记紧急研究撤除了壹向左的职务。政法委书记则在乡政府准备第二天开全乡骨干和后山村村民代表大会的各项事宜。
第二节
第二天,在大会上政法委书记宣布了市委的决定,强调各级党政组织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台下始终杂乱一片。
在乡政府和后山村的附近,仍然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议论,一些民警在维持秩序。
最热闹的是文善家。李敢的尸体摆在堂屋里,一些乡村干部和民警把守在屋内外,文善和子女在边哭边烧纸钱。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提出要抬尸游街,很快有人响应,只是没人动手。
厉天鸣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由于文善家处在后山村通乡政府的路旁,是他的车必经之道,他已沿途知道了事件梗概,所以干脆到文善家停车进屋了。
他知道当地有“半跪一拜,结交八代”的说法,所以早打定主意进屋就拜,站起来时脸上泪已成行。他扶着泣不成声的文善说:“嫂子,我出差回来迟了一步,我们工作没做好,我代表乡党委政府向你请罪。你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你。”因为舌头痛,话讲得不太清,但人们还是听明白了。
文善哭得更厉害了,倒在厉天鸣的手臂上说:“我原想请你安排一下李敢,冒想到现在是这样安排的。”厉天鸣加紧安抚她的情绪,答应将她十八岁的儿子安排好。
文善停止了哭泣。屋外围观者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厉天鸣扶文善到门外。文善有点感动地说:“谢谢大家,回去吧。”于是有人附和:“算了,走吧,连书记都磕了头。”
这一切都被散完会的市政法委书记看到了,他将市委的决定向厉天鸣作了简单传达,便和文善商量尽快把丧事办了。
李敢下葬后,后山乡重归静寂。
但是,人们心里仍然悬着两件事:文真到市里疗伤去了,听说有民警看守,伤好以后会不会挨整呢?市里对那晚砸乡政府的事作了调查,会不会来算账呢?
这事,市里也在权衡。
第三节
十天后,厉天鸣的职务由毛卫红接替了。厉天鸣因对后山事件负有领导责任,暂不安排工作;毛卫红则是新提拔的老干部,有能力却一直没提上,如今算是轮着机会了。
市委领导找俩人谈了话,告诉他们后山乡的事情不知什么原因被一家境外媒体曝了光,小事闹大了,造成了恶劣的国际影响。中央首长批示要重视人民群众的利益和诉求,省委领导批示各级干部要站好自己的岗,不要捅漏子。厉天鸣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自己会被怎样处分,心想只有表舅能帮他了。
俩人在谈完话的第二天一同回到了后山乡。按照市里的安排,厉天鸣参加完全乡年终总结会就离开,报告由毛卫红作,会议由厉主持。厉天鸣觉得这样安排对自己不利,在“官场”历练这些年,他摸透了“开会”的本质,这是一种政治仪式,是体现权力结构的操演,每个人的出场次序、座位排列、讲话内容都是围绕权力和地位来安排的,这个安排比会议内容更重要。因此回乡后他对毛说自己对情况更熟悉,俩人的位置“翻个边”。毛卫红考虑人家毕竟先当书记是“老领导”,市里的安排有意“处置”他也值得同情,便同意了。
厉天鸣亲自起草了大会报告,他知道这个“关”必须得自己把住。“同志们,”他扫视一下全场,缓缓地打一声招呼,然后把声
音从腹腔调了出来,“今年我们全乡工作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认真贯彻党的十三届四中、五中全会精神,以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为中心任务,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坚持持续、稳定、协调发展的方针,各项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绩。”
听众对这样八股式的报告开篇早已耳熟能详了,所以都显得麻木,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当厉天鸣讲到具体的成绩时,这个在党政联席会上勉强通过的报告,在大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议论。有的议论声还相当的大,比如企业亏损面不但没缩小反而扩大了,计划生育工作正在走下坡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不如以前,有的甚至高声说去年的总结也是这么几条。
“请大家安静。”厉天鸣没想到台下会乱成这样,觉得在毛卫红面前太没面子,便又提高了一点声调,“请大家不要议论,不要咬舌头,会给大家议论的时间。”台下的声音随即小了一些。
可是,厉天鸣说到“咬舌头”时,眼光忽然与台下的文婉对上了,一时感到耳根发热,不知报告唸到哪里了。文婉平常开会总是坐到前几排,厉天鸣总是很容易看到,这次不见,还以为她没来,不料她坐到十几排去了,这下对上光又正好讲到“咬舌头”,便有点失态地连拿了几下茶杯。于是台下的声音又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毛卫红只好起来维持秩序,报告才继续作了下去。
在厉天鸣作报告的时间里,毛卫红接到市政法委电话,说根据有关精神,经研究暂不处理冲击乡政府的人员,但是登记在案以观后效,至于文真则判一年监外执行,由当地加强教育。
毛卫红安排当前工作后传达了市里的电话内容,台下照例议论了一阵,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不过农民很“现实”,只要人生自由,那些“在案”的东西,一般不当回事。第二天农历小年,文真真的放回来了。一些人为他高兴,他却是少有的沉默。
第四节
厉天鸣没想到自己会降职成为市文化局副局长。
离开后山乡后他首先去的是省城表舅那里。他知道表舅的能量,身在高位一句话比他跑一万里路还管用。表舅没有时间接待他,只在电话里要他经受考验,相信组织,还宽慰他说从乡里到市里本身就是提拔,“放心吧,好好干,早晚的事”。这些话使他在回味中感到了希望。
可是,这个副局长能算提拔吗?市委组织部长找他谈话时,他差点要叫出声来。他知道在这里不论说什么都是不能翻盘的,于是从组织部出来就马上联系上了刘能。
经厉天鸣的安排和撮合,刘能在三天前与文婉接上了头,对于染上这种爱好的他来说,心里别说有多美了。尽管他也隐约感到文婉表面做的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厉,但他不计较,毕竟相距近二十岁嘛。再说,倔有倔的味,那样更刺激。这两天,他的情绪还随着当时那场景在起伏,体会出了喝酸梅汤的快乐。
“你要有耐性。”他对厉天鸣说。好像又是对自己说。
“不管怎么样,我应该平调吧?”厉天鸣的委屈中稍带不满。
刘能刚才的脸色中既有有友谊也有劝慰,现在增加了一点严肃:“你是要毛遂自荐当局长吗?”停了一下,又拍着厉的肩膀,“你不知道退一步进两步吗?”
从刘能的办公室出来,厉天鸣是希望夹杂着沮丧。表舅的招呼和文婉的工作虽然有点效果,但联想到两天前文婉电话中对他的不满和失望,又觉得有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按常规,市里的副局长排名是按任职时间排序的。厉天鸣报到后发现自己只排在局长和书记之后,心知“没白跑”,分工也顺心,协助局长主持全面工作,真的可以退一步进两步了。
厉天鸣虽然没有抓过文化工作,但他毕竟还算半个文化人,因而进入角色较快,半个月工夫就把全局的情况摸了个大概,附带还见着了在别的系统难见到的几个美女,这是他第一次觉到的“文化之美”。
阳春三月,市委宣传系统召开“贴近经济抓实体,服务经济促发展”的大型研讨会,与会者除宣传系统外还有多个行业和乡镇的智囊人物,从上报的材料看质量较高。厉天鸣是会议资料宣传组组长,会前市委宣传部部长对他说,有人推荐壹家洲马立人关于旅游开发的文章很有见地,要印发到每个与会者,请他考虑。厉天鸣接受任务后连夜对马立人的文章作了研究,第二天郑重其事地找宣传部长作了汇报,说马立人的文章有三大弊病,一是开发旅游与市委市政府抓实体促服务不能马上挂上钩,更不能立竿见影;二是旅游业投入太大,全市财力远远不够;三是马立人举例的壹家洲从资源、硬件到财力都不可能把旅游业提上议事日程。这样的文章不但不要印发,而且不宜在大会发言,以免误导。
宣传部长听了汇报后,一时也没了主意,就说不印发也可以,发个言听听反响吧,听说这个人不错。
厉天鸣也有几年没见到马立人了。马立人发言的这天早上,俩人在市委招待所餐厅会了面。
“你今天上午发言准备好了吗?”俩人寒暄以后厉天鸣关心地问。
“准备好了,是第二个发言。”马立人回答。
“本来是第八个的,我担心时间不够,就将你提了上来。”厉天鸣认真地说,“不过你要抓紧点,今天发言的太多,时间紧。”
“好,我会注意的。”
马立人在会前曾听市委宣传部的干部说,他的文章很有思路,已受到有关领导重视,听说还有考察他的意图。这些他没有认真放在心上,散会以后就回壹家洲忙他的教学去了。研讨会开了两天,《妫市报》是周三刊,在第四天的报纸上,记者对会议作了综述报道,详述了与会者的研讨范围,惟独遗漏了马立人的旅游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