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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出身好才能养鸡吗?》第九章《新家》

作品名称:含泪的选择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3-03-26 23:08:06      字数:10342

   出身好的人才能养鸡?
  1969年3月,我的老家浜东大队的畜牧场准备办养鸡场。场长王才狗到公社的养鸡场考察后,向大队里汇报说:“养鸡不像养猪,要求很高,需要招些有点文化的人,才能养好。”
  我们大队初中毕业生很多,但高中毕业生仅有几个,大多在社办厂当会计,或在学校里代课。比较会钻营的当干部去了,只有极个别的仍在务农。到这种又脏又不体面的畜牧场去养鸡,大多数高中生不愿意去。于是,我这个被人瞧不起的“黑五类子女”高中生被意外选上了。
  23岁的我,正在新村垦区种田,天天在泥里水里打滚。天一凉,关节炎发作时疼痛难忍,常常是白天出工,放工后马上去针灸。想不到在我认为注定要一辈子种田的时候,突然有这等美差能降临到我的头上。有机会脱离泥土,可以不做这些湿脚的艰苦生活,我真是喜出望外。
  畜牧场的路南边有二栋猪舍,养着十几头母猪和几十头肥猪。路北是一个被废弃的小窑洞,就在原来窑厂的办公室和宿舍里养保温小鸡,长大一点转移到原来的砖坯房进行育肥。养鸡的工具和设备都十分简陋,用几块纸板钉起来作为保温伞。挑粗一点的毛竹劈开了做料槽。用水果罐头的广口瓶倒扣在盛菜的盆子上当作饮水器。
  大队里实在找不到愿意来养鸡的其它高中生,于是找了二个初中生:黄雅珍和黄士兰。黄雅珍18岁,黄士兰19岁。我们三人先去公社的第二鸡场学习几天。在那里我们没有见到任何技术资料,只是每天跟班劳动,回来后就懵懵懂懂地开始养鸡了。
  按照二场的做法,隔几天给鸡喂点药。饲料是青菜拌玉米碎屑和鱼汤。长到1.5斤时增加些猪头肉进行催肥。用药的计量、用料的数量、鱼汤的多少,都十分随意。添加猪头肉也是买得多就多喂,买得少了就少喂。
  我非常迷惘。我想凡事都应该有个依据,这样随随便便的养法,还要有文化的人做什么?于是,我利用空余时间到其它的养鸡场去参观学习。大多也是这样随便,但是,我在浜北养鸡场遇见了袁雪芬老师。她的一句话给我点亮了一盏灯。她是个下放教师,平时因身体不好,一直吃药。她得出的经验是:一个人的用药计量相当于10只鸡。
  我回家后立即买了几本关系人的用药计量及配伍知识的书,开始认真地学习。我决心从随意逐渐走向规范,以后每次给鸡用药都要先对照一下人的剂量。我又对每天青饲料、玉米和鱼干的用量,订了计划。然后每隔几天称一下小鸡的增重。渐渐地我养的鸡不但用料省,而且长得也快。
  可是,我的努力不但得不到肯定,反而说我学习政治不够。于是我在自学钻研养鸡知识的同时,又去图书馆借了全套毛主席著作和部分马列著作,其中包括十分难懂的《反杜林论》。
  尽管畜牧场上的人都知道,养鸡挣的钱是我在起主要作用。但是,公社组织养鸡人员去奉贤培训学习时,一次也没有轮到我。我不但一点也不泄气,而且把她们学习时带回的资料,一字不漏地抄下来。我担心她们年纪轻记不全,又去袁老师那里校对补全。
  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为畜牧场做了多少贡献,不管王场长怎么挽留。我还是被莫名其妙地退回到生产队里去“加强力量”。
  半年后,亏得难于支撑的畜牧场又把我招了回去。我傻傻地以为自己对政治学习不够,越发努力地去背那些政治理论书籍。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与贫下中农的子女平起平坐。
  听说香港能买到关于养鸡的书,我就通过香港的亲戚买了好多这方面的书籍。在哈尔滨工作的大哥也给我寄来一本。
  我已经结婚了,贫困的婆家给我生活上又增加了不小的经济负担。于是,我每天利用午休时间,去农场割牛草卖给牛场,晚上看书。越看越觉得对养好鸡有了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把握,对养好鸡充满了信心。
  王场长也对养鸡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干劲,在砖坯房的前面又盖了二栋鸡舍。饲养量一下子增加了三倍。畜牧场的年终分配比生产队里的收入多了一倍。原先谁都不看好的这个又脏又臭的地方,除了我们这几个为养鸡而来的女孩子外,其余基本上是老头子的集中地。鸡场又建在黄坟地带,又是在偏僻的农场旁边,过去人们瞧都不想多瞧一眼,这时却有很多人千方百计地挤进来。
  大队严书记每天笑容可掬地接待着轻易不上门,上门都不空着手的革命群众。由于要到畜牧场来养鸡的人太多了,虽然饲养量已增加,但是仍然安排不过来。于是严书记就到鸡场来,先是说:“曹钟菊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你嫁到浜北,以后就到浜北去养鸡去吧。”我说:“我家里没有兄弟,我是永久性的村民,永远是严书记领导的社员。”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们几个女孩刚喂完鸡,正在食堂吃饭。王才狗场长把我叫出去,难过地说:“大队里说,畜牧场里只能留用贫下中农及子女。我昨天跟他们辩论了几个小时,他们就是要这么做。我看他们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这二年畜牧场的分配收入刚好一点,就要把你赶走,留下来的这几个小姑娘,从来不看书学习,我怎么能放心呢?”
  我说:“才狗伯,那么我明天走。用多少鱼干、玉米、青菜,她们从来不过问,都是我配好后她们做现成生活,我得带一下,交代清楚,不然又要回到刚开始养鸡时的懵懂了。”我又把一些笔记本交给黄士兰,黄士兰不要,说:“我一直是跟着做的,不记这些东西的。我也不会算每天的用量。才狗伯你还是让曹钟菊留下吧。她是大姐,我们都听她的。”才狗伯说:“如果我说的话能算数,放谁,我也不会放曹钟菊。”
  下午,严书记又来了,见我还在鸡场,就问:“王才狗没有跟你说过?”我说:“说了,我把工作交代一下,明天就回家。”严不客气地说:“有几个是和你同时进来的,你不要瞧不起人。好像缺了你,地球就不转了。”我含着泪水奔进自己的宿舍,整理完自己的衣被,在宿舍里坐了好一会儿。不是留恋而是想控制一下情绪,好让自己在离开畜牧场时,挤出一丝笑容来。
  在严书记的再三催促下,离开了我为之呕心沥血过的鸡场,和那些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小姐妹,匆匆打过招呼,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推着自行车,走了不到50米,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泪水,放声大哭起来。
  回到家里时,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得出我非常痛苦,也就不问什么,帮我把衣被搬到屋里。我躺在床上抽泣。妈也不来催我吃饭。等我哭够了,她才给我端来一盆温水,盛了一碗米饭。
  
  9. 新垦区
  72年秋天,我被又一次驱逐出畜牧场时,已经26岁了。我妹妹也已经19岁,也算一个整劳动力了。这样我们姐妹俩加上我妈,正好是三个整劳动力。按照当时队里的做法,我家就得有一个人到新垦区种田。
  新垦区是我们老家大同公社新围垦的,那里没有固定的居民。管理和耕作人员,都是从每个大队或生产队里抽调去的。因为那里生活条件艰苦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谁也不愿意去。于是生产队里就硬摊派,三个劳动力中必须去一个。
  我妈是当家人,肯定去不了。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肯定吃不消那种高强度的劳动。只能由我去了。
  新垦区里大多是些小青年,农忙时忙于收种,农闲时搞农田水利建设。
  每天都要挑灯夜战。不管干什么活,都搞计件制。插秧规定每人每天完成一亩。种黄豆时,开沟的只管开沟,下种子的只管下种子,盖土的只管盖土。哪个工种慢了,就被追得不敢抬头喘口气。几个人一组,谁的手脚稍微慢一点,大家都推推攘攘的不要他,就怕被拖了后腿。小青年好强,个个如虎一样的勇猛。
  我刚去时有点跟不上,但是,我是一个要强好胜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拼命争第一。而且,我毕竟有点头脑,有些生活也是需要动点脑筋的。例如:插秧时事先估计好秧苗的用量,并且尽量把秧苗抛得均匀一些,如果多余了需要重新运走,缺少了再到远处秧苗田里去拿,浪费时间和精力。种黄豆时,手脚麻利的去开沟,完了回过头来帮助盖土。手脚慢的人一般都是比较仔细的,让他多做些沟边路旁的生活,这样上面来检查时,也好看一点。
  我被分配在雪才和老胡子这个片里。后来大家见我安排得巧,就推我当副片长,我更有了用武之地。
  为了让大家在繁重的劳动之余有一点活跃气氛,吃过晚饭,我让他们换上清爽的衣服去场部逛逛商店,买一些小东西回来。别以为要买东西才去逛商店,在很劳累时,逛一次商店就好像是一次小旅游,能愉悦心情。下雨天,我就组织大家唱歌。后来大队里干脆让我组织了一个文娱队,把劳动中的一些好人好事,编排成小节目演给大家看。
  我刚被赶出畜牧场时,心灰意冷得差点儿寻了短见。然而,我在这个高强度的劳动集体里,得到了新的自信和活力。大家都非常喜欢我。有些小青年之间有了矛盾,也愿意找我帮助调解。
  我在畜牧场时,共事的小姑娘都喜欢做现成生活,我就是她们的大姐,成了她们的核心,大家都听我的,都愿意围着我转。
  来新垦区后,又找回了这种感觉,尽管每天都很累,生活很苦。一个月才吃一次肉,有时自己想办法摸点鱼改善伙食。但有那么多的朋友需要我,那么多的小青年信任我。在贫瘠的垦区我享受到了纯真的友谊。我足矣!
  因为是计件的,我就向雪才建议:我们先把每一块田量准确,计算好面积登记在册,以后出工时,翻出来分下去就可以了。雪才很高兴,说:“你就负责吧!”
  当别的片还在分配田块时,我们片已经做了好多的生活。二片片长黄小荣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他见我们每次都比他们先完成,有点想不通,就亲自来看我们做的生活质量。可是,我们在劳动中,一点也没有那种急急忙忙的乱作为。我把我们的做法告诉了他,他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我常常看到雪才和曹钟菊在田埂上散步。”他又调侃地说:“我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呢。”我哈哈哈大笑,说:“那就是犯法的事,雪才在破坏别人的家庭了。”
  新垦区里的房子都是用芦苇和毛竹搭建起来的,屋面是用稻草盖的,四周是芦苇编成的墙,前面是芦苇做的门,后面是芦苇做的窗,用一根竹梢往外一撑,窗就开了。床也不是着地铺,用木棍在地上打四个桩子,上面再架二根小木棍子,放上芦笆门就是一张很舒适的床。这样的宿舍,比围垦时的窝棚还好。
  每个宿舍里搭建五——六张这样的床。每人一张,一点不像围垦时那样大家挤在一起,连翻个身都不容易。虽然屋里没有桌子和凳子,但是中间有过道,有了可以活动的空间。我们找一些树桩做成凳子,放在过道里坐在上面做针线活。下雨天或下雪天,不用像围垦时那样只能盘腿坐在床上聊天。
  大雪纷飞,我们到打谷场捡些黄豆,放在烘缸里爆着吃。把从家里带来的年糕也放在烘缸里爆爆,爆到二面发黄了,又香又脆。我们边吃边聊,高兴时扯着嗓门唱几句。虽然每天的劳动非常艰苦,却都无忧无虑、自然纯洁,大家都那么单纯、那么朴实。绝不用担心会有谁来争抢饭碗,也不用为了生存而去讨好别人。
  大雪从芦芭缝隙里直钻进来,我们觉得越来越寒冷了,就坐到被窝里继续我们的节目。
  开饭了,大家拿了搪瓷饭碗去食堂把饭菜买回来,一边吃饭一边仍然玩着自己的游戏。因为天晴了,我们就没有机会集中在一起,大家很开心,尽情地畅所欲言,我们不怕说错了什么而丢掉工作。
  晚上,西北风越来越紧,我穿着毛衣睡,仍然觉得好冷好冷。我把被子对折,半条垫半条盖,再把垫被盖在盖被上,还是冷。
  芦芭门被推开,一阵寒风送进来一个人,原来是我盛家(亲生父母家)的二哥给我送被子来了。他说他们宿舍里有二个人回家了,大家把他们的被子分了,想到三妹关节炎怕冷,所以送一条被子过来。加了二哥送来的被子,顿觉暖和多了。
  我渐渐地进入了梦乡,我梦见在温暖的育雏室里喂鸡。
  第二天雪停了,我们没有去堆雪人。因为有一条开了一半的明沟,乘着停雪的当口,要抓紧时间去开通,才能保证明年春播时田里不积水。
  我偶然回到浜镇家里时,有人见我黑黑的脸上在一层层地蜕皮,以为我在新垦区天天垂头丧气,眼泪汪汪地过日子。谁能想到我在那里活得有滋有味,得到了让我欣慰的尊重。我天天辛劳着,却天天快乐着。
  我安安心心在新垦区生活着,认认真真当好我的片长。新垦区坐落在崇明西北角落的江边,就是现在的新村乡,很荒凉,那里的生活非常艰苦。可是,大家都生活在那里,我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我坦然面对。
  八个月后,我的生活轨迹又一次出现转折,公社里派我到启东去帮教养鸡。
  我的朋友们得到这个消息,在为我高兴的同时,更多的是依依不舍。雪才哭了,老胡子哭了,刘根也哭了。我宿舍里的姐妹们哭成一团,文娱队里更乱套了。施新说:“不是羡慕曹钟菊去养鸡而哭,因为舍不得她离开才哭的。”
  当大家把我送到拖拉机上时,小翠兰流着泪水帮我送行李,英丽和品芳嚎啕的哭声,把我的心都哭酸了。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与离开畜牧场时一样哭了。可是,我二次哭的心情却绝然不同。
  
  10. 新家
  我和企良的婚姻,虽然没有花前月下的过程,可也不是那种草率的结合,更不是那种一见钟情的婚姻。我知道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但我的择偶标准是不太在意对方家庭的经济状况。
  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家居然穷到连饭碗都不齐,打水水桶漏,灶前没有米、灶后没有柴,还欠了债务。结婚第三天,宅上的康妈妈来到我的房间,说:“钟菊,你们床上的这条被单是你婆婆向我借的。”我说:“我们结婚时间太仓促了,多谢你的帮助!”康妈妈说:“不是的,新嫂嫂(我婆婆),一向好吃懒做。她是还不起的,你还给我吧!”我说:“那我还你一个布段,反正我在娘家时织了很多布段,你自己再做一条吧!”她说:“不用,你还是把原物还给我吧!”我说:“都已经用过了。”“没关系,我拿回去洗一下就可以了。”康妈妈高高兴兴地拿着我从被子上拆下来的被单走了。
  康妈妈刚走,一个卖豆腐的人畏畏缩缩地进来,吞吞吐吐地说:“曹、曹钟菊,我是小本生意,你婆婆欠我的钱……”我明白了,对他说:“说吧,欠你多少?”“不多,就几元”。一会儿又来了个卖柴的,也说欠他的柴钱。一个上午来了一拨的人,都是一些小零小碎的欠款。
  隔壁郭小林的小老婆,我叫她小婆,幸灾乐祸地对我说:“当处间,我特为这事到你家去过,叫你不要嫁过来的,没听我的话,一头跌进债堆里,往后有你苦的了……”我说:“当时你来我家,我28天换了一个新郎,难道还剩8天了再换一个?”这个宅上的人,不知是为我好呢?还是妒忌我婆婆呢?他们七嘴八舌的,一点也不留情面,见了我就说,你看看这种人家,穷的来浜镇街上有得去,旧墙上提提白的石灰也买不起,用白纸贴贴,二眼头灶只有一只锅子是好的,铁罐也是坏的,烧一顿饭满屋子的烟;连洗脸的面盆也是借的,小石结婚的衣服也是借的;房间里除了一只大衣橱是自己的,其它全是借来的;房子东歪西倒,你再抬头望望屋顶,不但能进风,日头光也能照进来。落起雨来会把你的嫁妆都漏湿;我们都用了电灯,就他们家还没接上。
  这些人竭尽所能地揭我家的穷处,我再大度也经不住众人的“劝导”。我沉思着该怎么办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起劲地劝我呢?
  我想,陆企良每个月给家里寄20元,他家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呀!
  结婚7天后,企良的探亲假到期了,他回四川上班去,把一个穷得千疮百孔的家交给了我。宅上的人天天来找我,看样子他们要把这个闲事管到底了。我婆婆几乎天天跟他们吵架。我在娘家管了十几年的家,现在我结婚了,虽然我没有弟、兄,不是完全嫁出去的,但我结婚前,还是把账交给了父母,现在我手上一点经济能力也没有了。我对企良说:“你去上班吧。你仍旧按老样子,寄20元给父母。我先到畜牧场支一点,把这些小债务还了。其它的债慢慢还。”陆企良哭了。
  他告诉我,他家之所以这么穷,主要是他母亲没当好这个家,他母亲出身在大户人家,嫁了个很好的丈夫,不到三年丈夫得暴病而死,留下一个儿子养到7岁也生病死去。她无根之后,被赶回娘家,几遭刺激,神经有点不正常。过了好几年才改嫁到郭家,被人瞧不起,说她是个丧门星,克死了前夫,命里注好无子,好好的一个儿子,养到7岁,也被她克死了。四十多岁生个小儿子,铜勺柄接不上幡杆木头,七老八十岁也望不着孙子的。
  我明白了,原来“劝导”我的人,是想挑拨我与婆婆的关系。我尊敬我的婆婆,同情我的婆婆,面对这么穷的家,年迈的公婆已经无能为力,改变家庭面貌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我和企良身上。我在外面拼搏,家里一定要安定,让二老安心。让老人在宅上有地位。于是我放出话:“我们家里的债,不管早晚和多少,我负责还,用不着再向我的公婆讨要。我家如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无须向我的公婆追究。”这样一来,管闲事的人没有兴趣了,债主也放心。公婆的生活安定,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去挣钱。
  那时挣钱的机会很少,除了我尽量不缺勤之外,也只能做一些杂活。我利用中午时间帮牛场割草,没有苗鸡保温时,晚上就跟我的小姐妹去捉螃蜞、照蟹,到了冬天帮人家绣绣花等等。
  我想尽办法多干活,多挣钱,苦撑着这个穷家。可是,因为出身问题,畜牧场呆不下去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公社选我去启东养鸡。婆婆听说我要去启东养鸡,哭了。她说:“你一走,宅上的人又要来欺负我们老二口了。”然而,为了尽快摆脱贫穷,我必须到启东养鸡。
  临走之前,婆家柴也不多,粮也所剩无几。我妈特善良,说先到我家挑一担棉花棋吧!怕被人笑话,在晚上由我妈拎着小方灯照路,我把棉花棋挑到婆家。我父亲说:“再帮他们买个煤球炉子,解决长期的烧柴问题。”我又给公婆买了点米,放在我娘家,叫我妈慢慢给送一点过去。因为家里放得多了,婆婆心里一乱又要去送人。婆家粮食一直很紧张,我帮他们在自留地里种了些小麦,收了几十斤,磨了好多面粉。她做了一藤盘馒头,却放在家门口发给所有路过的人吃。我生气地说:“妈呀!你不知道我在畜牧场多节省,我们几个女孩几个月不买一次荤菜。”婆婆听后,借了20元钱,烧了一桌好菜,放在幢篮里叫一个学生和她一起扛到我的畜牧场来,把我气得鼻子冒烟。20元,企良一个月寄来的工资,我要苦干多少个中午?企良知道后说:“这就是我家特别穷的原因。”
  最难的是队里分粮草,公婆拿不动,我就去找陆秀芳队长商量,请她帮助找人送一下,工钱和粮、草款都由我来结算。陆说:“你真是个好媳妇,什么都给他们安排好了。”我说:“不是什么好不好,我要出去挣钱,如果家里缺这少那的,老给我打电话、写信。我就不能集中精力去养鸡,我在启东的任务很重。因为我公公已经几代单传了,宅上都是远房亲戚,所以务必请你帮这个忙。”陆说:“也真是难为你了,嫩毛竹扁担就要挑这么重的担子,人家新娘子像一朵花,你却要挑弯扁担。”我说:“我只能面对现实,妥善安排才能料理好这个穷家。我不这样做,还能怎么样呢?去跟陆企良闹?还是去跟公婆吵?如果吵吵闹闹能致富的话,我当然也愿意。”女队长笑了。
  陆企良的姨妈是个十分明事理的人。她对我说:“外甥媳妇,这个家难为你了。我姐心肠是好的,就是有时把握不住自己,过后她自己也很难过,她也说对不起曹钟菊呀。小石是个聪明人,你付出了那么多,他心里是明白的。”我说:“我很同情姆妈,气过之后也觉得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知道她内心很爱我的。有时宅上的人说了我一句不好听的话,她就要去跟人家拼命。”姨妈说:“心宽点,我姐姐的病也会稳一点。”我说:“姨妈,我有信心的,这个家不可能一直这么穷的。不过,我在启东,父母亲经常跟姐姐姐夫吵吵闹闹,我实在不放心。”姨妈说:“小生(陆企良的姐姐)也不容易,男人当代课教师,二十多块钱一个月,家底本来也薄。人又生得老实,有时辨不清事理。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说:“不是我要跟他们讲究什么,他们母女合不来,当然也不能怨姐姐,主要是姆妈有时候说话不算数,但是,我们都不在家,家里总是吵吵闹闹我也不放心”
  我想这个家已经穷到不能再穷了,还有什么好争呢?实在是穷吵而已。二位老人既没有收入也没有家财,连养活自己都很难。可是,由于婆婆常常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要把姐姐当儿子对待,一会儿说什么什么要给姐姐。然而过了几时她又反悔了。我说:“姆妈,我都不计较什么,你还要反悔什么呢?说过给姐姐就不要反悔了。”婆婆不高兴了,说:“你想让小石做曹家的上门女婿。”我想想好笑,我们已经结婚了,还说这话。就对她说:“那么你说话也得算数,这样跟姐姐出尔反尔也不好啊。”
  快过年了,陆企良探亲回家,他说,我一直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得为父母做点什么。
  我因为场里刚进了苗鸡,需要保温就留在启东。他刚回家二天,我父亲打长途电话来说,小石跟他姐夫打起来了。我说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打起架来呢?父亲说:“你马上回来,家里打得一塌糊涂,大衣橱的门被小石敲掉,二只碗缸被他姐夫甩得一地,电话里说不清,你回来就是了。”我抱着还不满六个月的儿子天天,冒着刺骨的寒风,先是坐载客自行车,再坐机关船匆匆赶回家。
  知道我要回家了,看热闹的人已经把我家围得水泄不通。一进家门,公公婆婆向我哭诉着,陆企良不太会讲话,气呼呼地靠在灶沿上。我十分难过,想想这么穷还要穷吵,望着一大群围观的邻居,说:“天天饿了,我也饿了,先吃饭吧。”婆婆说:“我已经请好了娘家侄子,等会儿我们打到茅家去,不能便宜了这个脚骨里。”我妈也来了,说不要吓着了孩子,把天天交给我吧。我一边对我妈说:“妈,你凑什么热闹,天天还要吃奶呢!”一边出去叫我婆婆的娘家侄子回家。
  晚上,我让陆企良把经过情形讲一讲。他说:“我刚回家姐姐就来了,说什么现在男女平等,要来拆房子。我也没有完全反对,只是说要跟曹钟菊商量一下。姐姐就把正在包的馄饨往地上一摔,说:‘你拖延,我不等。’于是叫了一帮人来拆房子,被我从屋顶上赶下来。我说,谁敢拆?我是郭家的儿子。第二天姐姐姐夫又带了一帮人说:‘房子归儿子,衣橱应该归女儿。’母亲不让他们搬就睡在橱里,姐姐把母亲拉出来,母亲就摔倒在床底下,我气急了,就去拉姐姐,姐夫过来就是一拳,把我的眼镜打落。父亲过来帮我,姐夫抱起碗缸就摔,一边砸东西。一边指挥小杨等人去搬衣橱,我就和他扭打在一起……后来,你娘家得到消息,来了一大帮子的人,我一发火把橱门劈了。”听完之后,我平静地说:“要怪也得怪你的母亲,姐姐平白无故也不会来要这要那的。姆妈既然已经说过给姐姐了,就给姐姐好了何必这样吵吵闹闹的。”企良非常委屈地说:“又不是我要阻止,是姆妈要反悔。”
  我听完以后,一个晚上没睡好,想想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衣橱,而是安定。第二天,对婆婆说:“姆妈,我们都不在家,大衣橱给了姐姐,以后让姐姐过来照顾你们的起居生活,我在启东也放心点。”于是传话给姐姐,我们同意把衣橱给他们。姐姐过来后,婆婆又反悔了,说:“我不放心,要看一段时间。”姐姐更不高兴了,我说我给你写个承诺书吧!如果老人执意不给,等他们千年以后我保证给你,他们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多久?姐姐说:“那么到公社去写。”从公社回来,我感到很累,而且还惦记着启东的鸡,就把郭家的摊子交给了我妈,我们三人立刻返回启东。
  我急急忙忙去鸡舍看鸡,就怕出什么问题,一个一个保温伞查过去,然后再看看他们搞的饲料。总算太平了,可是第二天家里又来了电话,公公婆婆大哭小叫地到曹家来,说:“衣橱被他们搬走了。”怎么办呢?衣橱搬走倒是小事,气坏了老人我可没有精力去管啊!我在启东必须步步小心,集中精力去养好鸡,全家的日子才安排得过来。不得不再回崇明。
  婆婆说:“一定要抢回来,你看他们搬东西时把我的糖缸摔了,这糖都是用糖票买的。”我妈说:“老公公舍不得,拿碗去抄撒在地上的糖,小石的姐夫想把煤油倒在糖里,我去阻止,还踢了我一脚。”父亲拿着一件胸口有一个大脚印的衣服,说:“这件衣服我还放着没洗,一定要去讨个公道。”听了他们的话,我也非常生气,恨不得真的去跟姐姐姐夫评理。可是,他们家多少年的是是非非,我怎么理得清楚呢?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呀?我要回崇明工作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新的目标和希望是:把陆企良调到启东。如果我在启东作出成绩,做好养鸡的带头人,启东就想留我了,我就能提出把陆企良调到启东。这是我的一个重大计划,我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所以目前的一切都要服从这个目标。于是我压下火气,对公公婆婆说:“小石马上可以从四川调回来了,四川的木材很便宜,他已经在四川做了好多的家具,到时候家里都放不下了,我们不在乎这衣橱。”我说的是事实,我们没钱买木料,先生就用全国粮票换了很多木料,已经在做回来的打算。
  第二天,我去找姐夫,他在大同中学当代课教师。临走前我父亲说:“找他的领导,出出他的臭。”姐夫看到我去,就迎了出来,把我约出校门,他有点委屈地说:“小生在娘家从17岁做到27岁,娘家剥削了她多少的剩余价值?”我委婉地说:“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肚子气地说:“曹钟菊,你在娘家做了几年,你的娘家给了你多少?”我难过地说:“家里除了一间房子和这个恼人的大衣橱外,再也没有什么啊!他们姐弟命苦,摊了个穷爷娘,怪不了别人。”姐夫就说:“曹钟菊,你不要搀和到这个矛盾里,我对你是没有意见的。这对老东西,好吃懒做还要骂人,骂得太难听了。”我有点不高兴地说:“我是郭家的媳妇,七老八十的老人单独在家,家里总是吵吵闹闹,我能放心吗?”姐夫说:“那你想怎么办?”我说:“衣橱,我可以不要”“你已经承诺给我们的。”姐夫说。我说:“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这些东西不过传传代而已,如果我的儿子以后有出息,根本用不上。我今天要说的是,你们和这两个老人合得来就管管他们,谈不拢也不要再跟他们计较了,这样吵吵闹闹,我在启东也不放心”
  回到家里,我父亲十分惋惜地说:“你怎么不去找他的领导?”我说:“姐姐家也很穷,如果姐夫的饭碗敲掉,那不是更困难了?我只要达到我的安定目标就可以了。今天我把话讲清楚,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来吵了。如果我把他的饭碗敲掉,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从此,姐姐姐夫跟我的公公婆婆相遇了,像陌路人一样,互相不打招呼。婆婆骂骂咧咧的,说女儿女婿怎么没有良心,从家门口经过都不叫一声。直到我的公公婆婆都去世之后,姐姐姐夫才跟我们的来往多起来。
  我在启东时,我妈就代替我去照顾我的公公婆婆。无论是种菜地、买煤饼,过年了打粉蒸糕、家里打扫卫生、清洗被头全包了下来。我妈是我在启东养好鸡的坚强后盾。
  我终于完成了我的重大的计划,实现了预定目标——把陆企良从四川调到了启东。
  
  
  注释脚骨里:崇明骂人的土话,意为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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