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低头思故乡》第十一章《花好盼月圆》
作品名称:含泪的选择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3-03-27 09:25:31 字数:7953
十 低头思故乡
“呜—”,随着一声汽笛,船老大喊:“靠岸了,三条港到了。”我探出头望了望,船员们正在架设跳板,一头放在船边上,另一头搁在河坡上。有一条斜路通向望不到头的黄岸,在蒙蒙细雨中显得有点凄凉。
我把苗鸡一筐筐地搬到跳板上。接鸡的单位——惠丰渔场来了一群小伙子,每人一副麻绳扁担。他们把我的被头、衣服以及随我一起北往的苗鸡,麻利地用绳子一络,往肩上一甩,沿着黄岸向西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启东,举目无亲。远处的农舍上已升起袅袅炊烟。我想此刻我妈一定也在烧晚饭了,在家里我应该一边绣花一边等着吃晚饭呢!苗鸡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和我一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它们是因为生产过剩才来的,而我是因为出身不好才来的,我们都成了家乡崇明的多余之物。
我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好不容易去畜牧场养鸡,又被赶了出来。1973年4月,崇明大同公社孵化厂的苗鸡生产过剩,要到启东去开辟市场。
然而,启东还没有大批养过出口鸡,领导在全公社挑选了我和黄亚珍、张玉珍三个人,来启东去教授养群鸡。要是失败了,不仅市场开发不了,而且苗鸡款也泡汤;成功了,我们回去后可以安排在社办企业工作。
以前我养的鸡一直长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已经离开鸡场八个月了,技术上感到非常生疏,要是在崇明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问问别人,可在启东,养群鸡是新鲜事物,懂的人很少,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碰到什么难题,找谁商量呢?我的压力很大。
然而,这次被选上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生产队种田,一年下来挣不到200元,来启东养鸡,每个月45元,交了队里的公益金,一年能有500元毛收入。
我家里的经济很拮据,企良每月工资36元,自己留下16元,还有20元寄给父母。他们欠的债已经十年了,一直无力偿还。我们结婚后,经常有人上门催讨。我答应过人家,夫家的欠债,由我负责偿还。
小伙子们嘻嘻哈哈地挑着鸡赶路,我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渐渐地袅袅青烟看不见了,一个个窗户里亮起了点点灯光。脚下的路也看不清了,我高一脚低一脚地紧跟着队伍。
经过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了惠丰渔场。先到渔场的黄晶晶,扯着大嗓门指挥大家把苗鸡接进鸡舍。黄晶晶对我说:“去端一盆水来。”我拿了盆,在一片漆黑的鸡场里辨不清方向。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沟,可是没有水桥。我用脚踩了几个脚蹬才勉强打到了水,心想明天我一定要先做一个水桥。
我刚把水端进鸡舍,一个小伙子过来问我:“喂,崇明老师傅,你的行李放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放哪里啊!我刚到,天又这么黑。”想了想说:“先放这里吧”。黄晶晶嫌我刚才端水速度太慢,有点不耐烦,厉声说:“放宿舍里去!木头一样,呆巴巴的。”
一路上我滴水未进,渴得要命,想找口水喝。黄晶晶说喂鸡的水也是烧开的,我咕噜咕噜喝了二碗,就急急忙忙给苗鸡先喂食,然后去接炉子了。正当我忙得满身大汗时,厨房的师傅来叫我们去吃饭。没有大米,吃的全是玉米饭,一人一碗甜菜汤。我不爱吃甜菜,再看着黄黄的玉米饭,我一口也吃不下。心想,以后天天吃这种饭了,怎么办呢?
晚上,听着长江的浪涛声,心里空空的。虽然一直希望能离开崇明,可没有想到,却是这样飘到启东的。我们带着繁重的任务,没有办任何手续,好像是被人卖到了启东。不!卖到启东还要带个粮油关系。不知什么时候人家看不上眼了,就会把我辞掉,去留都由不得自己。考取大学,有个录取通知书,工作调动,有个调令。我什么也没有,来到鸡场,哪个是领导也不知道。除了一床被子是自己的,别的我一无所有,我成了无根的浮萍……
第二天,吃早饭时,饭师傅给我一碗豆瓣咸菜汤,轻声地问我:“你今年几岁?养过几年鸡?”我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说:“樊场长刚才说了,看你这么嫩相,非常担心你是否能养好鸡。”我心里非常委屈,黄晶晶来联络时,怎么没有把我的情况跟他们讲清楚呀。真是瞎子摸黑猫,他们不了解我,而我对这个场也是一无所知。唉!
昨晚我太渴了,连喝二碗水都没有发现水有点咸。苗鸡是绝对不能喝咸水的,今天已发现有点拉稀。我去找樊场长汇报,要求换水。他说:“只有到老土地去挑井水,才是淡的。”我要了一副水桶,翻过两条黄岸挑回了几担井水。
等到黄晶晶再来时,已经7天了,苗鸡长得很好,死亡率也很低。樊场长高兴地对黄晶晶说:“你回去跟黄场长说,我们下个月再进一批。”
因为渔场里的水根本不能喂鸡,挑水喂鸡就成了我们每天的必修课。而渔场派来养鸡的二个小姑娘,一个是书记的女儿,一个是场长的女儿,别说是挑水,就是做其它的生活,也是拈轻怕重的。
鸡养得多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场上又派了个男职工刘洪飞来。我就和刘洪飞一起挑水、扛饲料。刘说:“我们启东的女人,不做这些重活的,你倒做得动。你到启东来当老师傅,还这么辛苦。反正都是干重活,不如就在家乡做生活,还有个照应。”我说:“小刘,我能有生活做已经不错了,我要是有一个哪怕是当生产队长的父母,我也不会来启东的。”每天挑水这个活,下倾盆大雨也不能停下来,小鸡一顿喝不到水,就要生病。下雨天,挑100多斤的水桶去翻两条黄岸,原来的斜路根本不能上,一步一滑,上去多高,滑下来就有多远。我和刘洪飞就用扁担头在树根旁扎出一个个洞,然后拉着树枝,像攀岩一样,踩着一个个洞往上爬。往上爬容易,往下挑就难了,一定要有很好的脚力才能稳得住,稍不小心就滑倒。
每天忙忙碌碌的,也没有什么娱乐,一年半载才能看到一场电影。对我来说,县里开养鸡会议是最开心的事,因为能见到我的同乡——黄亚珍、张玉珍。每次见面,我们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相互倾诉着。可是这种机会也很少,她们熬了一段时间都回去了。黄亚珍比较年轻,进了公社种畜场,张玉珍的丈夫与大队领导有点关系,进了大队的畜牧场。我日思夜想,什么时候也能招我回去到社、队办企业上班。
然而,我没有盼到回去的通知,却得到继续留在启东的通知。因为黄亚珍、张玉珍回去之后,她们原先待的那两个鸡场都失败了。如果我自己要求回去,那就前功尽弃,进厂更不用谈了。我只有继续努力,等待召唤。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已经28岁。我老家村里同龄人的孩子都能连奔带跳了。我上大学的希望彻底破灭,只能顺应现实,安家立命、生儿育女。
当我再次提出回崇明时,领导说:“找不到哪家肯要你,怀着身孕,人家有点怕。”真实,他们找不到接替我的人。黄、张二人回去后,公社里陆陆续续又派了好几批人来到启东教养鸡,都呆不住,时间长的几个月,短的只有几天。启东的市场尚未稳定下来,如果我一撤,崇明的苗鸡就难进启东了。
我这无根浮萍继续飘在启东。现在的农民工,虽然也是无根的,可他们有一群同乡同吃同住同劳动,有的还把妻儿带出来了,再苦再孤独,累了一天回去还有一个温暖的家。我呢,同乡远在几十里外,要见一次面都不容易。
身体好还能顶过去,可我现在怀孕了。别人怀孕都有家人照顾,有人管吃,有人问寒问暖。我一个人在启东,多难多重的活,一样也不能少做。刘洪飞看我做不动,常常多做一点,但我不能老让别人照顾,我不是来做义务劳动的,我是来上班挣钱的。还要争取为场里多盈利,万一小鸡生个病,出个事故,所有的责任还是我的。
我坚持着,原先的大力气,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医生告诉我,要强迫自己多吃饭才有力气,并教了我一个方法,坚持吃维生素B6和鱼肝油,胃口就会好些。为了能撑下去,更为了腹中的孩子,虽然吃饭像嚼蜡,但我坚持吃维生素B6和鱼肝油。渐渐地能吃满碗的饭了。
我一天天地坚持着、苦熬着。直到怀孕七、八个月的时侯,仍然要去翻黄岸挑水,扛饲料喂鸡。平时跟我比较谈得来的施锦新,也是老三届高中生,他是负责养鱼的,很同情我,说:“我帮你挑吧。”我说:“不能,你有你的任务,这是我的工作,是我每天都要做的工作。不是一次性的工作,可以让别人帮一下忙。”饭师傅说:“小曹啊!你可以休息了,生完孩子再来。”我说:“家里刚还清陈债,又多出一个孩子,以后开销还要多。渔场一年只给我48天假期,我不想请事假,我也请不起事假。”
我在启东时间长了,也有了一些朋友,可我依然寄偎在他人的屋檐下,感到非常孤单。我唯一能得到的慰籍是企良的来信。我信刚寄出去,就盼着他的来信了。
有一次,场里把企良的来信弄丢了。我等啊、盼呀,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烦躁不安,爬上大堤岸,目光越过滔滔江水,望见隐隐约约的崇明岛,心中呼唤着疼我、爱我的母亲;凝视着奔腾不息的长江水,思念着长江那头呵护我、包容我、给我依靠的丈夫。我站在大堤上久久地遥望着,心想着他现在做什么?在车间里?在路上?还是在宿舍里呢?胎儿好像也很烦躁,在我肚子里踢来踢去。我任凭满腔的泪水涌到被海风吹疼了的脸颊。直到很久很久,才转身离去……
渔场上的人,每天来上班,然后每天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饭、聊天,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哪里能体会得到我这个孤独的游子之苦呢?我想我不能这样等下去,于是我给陆企良所在的单位领导写了一封信。他接到领导转给他的信后,焦急万分,先给我发了份电报,然后又写了一封信,纵然有千般关爱,也只能在信上说些宽慰之语。
几个月后,在渔场办公室的一堆旧报纸里,发现了那封我苦苦等待的失而复得的家信。
后来,我跟饭师傅说好,每次邮递员来时务必帮我查一查,如有我的来信请他帮我保管。
我苦熬着、坚持着,等待着家乡崇明招工的消息。每次大同孵化厂的人来结账时,我都满怀希望追上去问个不停。
问多了,人家像躲避祥林嫂那样讨厌我。
我坚持着,因为我要实现心中的理想。
十一花好盼月圆
明亮的月亮爬上树梢。
我们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漫步在从食堂通往宿舍的路上。陆企良拉着女儿笑回的童车,儿子天天在后面推着,我端着菜碗。
宿舍虽然只有8平方米,却装满了我们一家的欢声笑语。仅有的一张床是用砖头垒起的床脚,上面放了一块足有2米长、1米半宽的芦笆门。床旁边放了一张写字台,也是用砖头垒起的,台面是用刚芦编成的板。也有几件崭新的家具:陆企良从四川带回来的大衣橱、五斗橱和床头柜,它们与那张床和写字台形成鲜明的对比。
经过二年多的努力,77年秋天,陆企良终于从长江那头调回到了我们母子身边,结束了6年来的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实现了我们盼望已久的陆企良能“天天笑回”的愿望!我问:“回来快一个月了吧?”企良说:“现在不用扳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假期了,以后我可以天天笑着回家了。”我说:“你回来后,我感到我这浮萍长根了,再也不怕风吹雨打,忽然觉得启东是我的第二故乡了。从此低头思故乡,故乡就在头低下啦!”。回想起那段不屈不挠的努力,两行热泪偷偷地淌了下来。我抬头望着银盘似的月亮,十分感慨地说:“我来到启东快五年了,今天才发现,启东的月亮也是多么的明亮。”
天天生下40天,我的假期就用完了。我决心不请一天事假,毅然地带着婴儿来到了启东。当时陆企良还有10天假期,送我们母子到鸡场后,还可以帮我做10天的生活。这10天非常重要:第一,正好把成鸡卖掉,做好进苗鸡的准备工作;第二,我多了10天弥足珍贵的休养期。
可是,我们到启东的第三天,崇明来了电话,一直身体很好的公公,呕吐不止。被送进了医院,婆婆慌了手脚。陆企良十分无奈地撇下我们母子,回崇明去照顾父亲。剩下我一个人带着婴儿去上班。刘洪飞说:“只有一批鸡,我一个人挑水就可以了。”我负责鸡场里卖成鸡,书记的老婆卞玉芳说:“钟菊呀,你可不能拎鸡,生过孩子,修养的时间太短,要做伤的。”我坚决要做,说:“我这样不能做,那样又要做伤,这还叫上班吗?”
因为我的倔强,坚持要干这干那,终于落下了病,一直肚子疼,手臂也痛。医生说:“月子里落下的病,必须在月子里治。”建议我再生一个。
天天2周岁多一点时,我又生下女儿笑回。
我带着两个孩子上班,我妈一直利用农闲时间来照顾我,生产队里意见很大,常常吓唬我妈说,缺勤太多要扣口粮。女儿小,只要管她吃饱后,放在床上哭不哭就不去多管了。儿子跟着我,有时为了快一些干完活,我总是奔来奔去的像个短跑运动员。他跟不上,时常哭喊着,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有时他摔跤了,我回头看一下,只要是摔在平地上,没有什么危险就只顾忙我自己的。我要尽快干完我的工作后,给笑回换尿布、喂奶、喂饭。这时天天能依偎在母亲身边,最开心了。
养鸡要喂青饲料,我把比较轻松的扫场地等活,让给别人去做,我去搞青饲料,因为只要把青菜挑到场里后,我用小侧刀切青菜,两个孩子就可以坐在旁边玩。天天一直很听话的,可以让他逗小妹妹玩。只是去田里挑菜时难一点,天天大一点,带到田里可以拔着青草自己玩一会儿。而笑回,把她放在长得跟她一样高的青菜旁,总是吓得哇哇大哭。我只有拼命搞得快一些,然后一只手抱着笑回,另一只肩膀挑着青菜担子往回走。
上午的工作特别多,要清扫鸡舍、换水、挑水,洗鱼干,煮熟了拌在饲料里喂鸡。自己家里过了一个晚上,也有很多的家务,要洗尿布和衣服,有时还要洗被单,给孩子们喂奶喂饭。实在忙不过来,怎么办呢?我就在晚上3点左右,把孩子抱醒跟他们玩一会儿,然后再让他们睡,这样他们基本上能睡到8点左右了。我5点起床,在这无牵累的3个小时里,就能干很多的活。我一个人把我这组的木屑筛好,筛木屑我不用铁锹抄而用畚箕畚。干到6点钟大家都来上班了,我和大家一起做一些技术上的活。等到挑水、筛木屑时,我就让同组的工人帮我带孩子,自己挑好水后,就可以做自己一大堆的家务。
我每天绷紧着每根神经,争分夺秒地干,不知道什么叫劳累、什么叫休息,心想能过得去就行。每天的生活都排得满满的,有许多是力气活。我知道自己有孩子拖累,对工作难免有些影响,所以尽量挑脏活、重活干。晚上孩子睡了,我还要做一些笔记,积累一些资料,因为所有的努力最终要看鸡养得好不好,我的工作目标就是为雇主挣钱。难得闲下来,还要帮人家绣绣花。因为在要紧时麻烦别人帮助照看一下孩子什么的,人家又特别喜欢我绣的花。
每天都非常劳累,总是觉得气喘吁吁的。食堂的伙食又很差,不管吃什么菜都是3分钱一顿。一年到头咸菜是不断的,偶尔也有荤菜。场里养了十几头猪,基本上能每月宰一头,好的肉都送给领导了,剩下来的次货放在食堂里也要吃好几天。有时捕鱼了,大的也是送人,混在水草里的小鱼下虾,场里就叫我们从水草里捡出来,拿到食堂去烧了卖给我们这些养鸡的、养鱼的、做水粉的员工吃。还有上级来了干部,场里总要烧一桌子好菜招待,这时场里总是叫我们晚一点去食堂,等领导们酒足饭饱了,我们这些员工才能去吃饭。食堂里每次都把剩下的脚汤脚水,分到每一张饭桌上。有时是半碗鱼,鱼肉差不多吃完了,只剩下鱼骨和头、尾,有时是肉丝汤、花生米、鸡骨头、排骨汤……反正现在看来都是倒进沟脚桶的剩菜,食堂里都当好菜分给我们吃了,我还是吃的很香。
平时,地里长什么菜就吃什么菜。只有我妈过来了,才让我们放在煤油炉上烧一些菜。我给天天买一些鸡蛋放在食堂里,实在没什么吃的时候,请厨师傅帮助弄个菜。食堂里也常翻翻花头,早餐咸菜豆瓣汤,中午韭菜豆瓣汤,晚上黄瓜豆瓣汤。我不爱吃韭菜,就连吃二顿咸菜豆瓣汤。工作又那么辛苦,所以一直觉得吃不饱,每天吃掉一斤多饭票,仍然觉得很饿很饿。刚到启东时吃不下玉米饭,现在只嫌少。我又不舍得再增加,因为要省一点全国粮票寄到四川去换木料。我们常常去食堂要一些生瓜(腌酱瓜的这种瓜)来,干完活,我们养鸡和养鱼的工人一起吃。有时到地里割山芋藤时带一些山芋回来,放在保温炉子上烘烘吃。总之,那时一直觉得很饿。
我身边带着两个孩子,心里惦记着家里两个老人,肩上压着养鸡的重担。但心中的一线希望支撑着我——等待着陆企良调到启动来。经过许多朋友的努力帮助,启东县劳动局终于从陆企良的工作单位调来了档案材料。我苦等着、企盼着哪一天调令从天而降。
然而,我等到的却是一个足以击垮我的坏消息:陆企良要求调到启东的档案材料从地区退了回来。我愣了,不禁失声痛哭,一下子病倒了。可是,我不能倒下呀!我身边带着两个年幼不懂事的孩子。我跟医生央求给我用重一点的药。我要尽快地站起来。医生说:“用重一点的药,就要停几天给孩子喂奶。”三天后,我坚强地站了起来。
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机会就这样泡汤了吗?我知道启东是要留我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我到县劳动局去打听以后,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我们两个都是崇明人,不符合调到启东来的条件。劳动局的人说:“如果你是启东人,就好办多了。”在我苦苦要求下,劳动局答应我,陆企良的档案暂时不退回四川,让我争取下一次的机会。我发疯似地到处打听和咨询。只要听到谁从外地调回来了,不管路有多远,不管白天、晚上,我都要去找他们“取经”。同病相怜,这些人都能给我出点主意。
于是,一个新办法诞生了——造假。他们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打三级证明,证明我是启东人。反正启东要留我的,启东县各级政府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卞玉芳说,他们队里有一个曹家,于是请这家打个报告,说我是他们的独生女儿,陆企良是他们家招的女婿……然后又到大队里盖了章。那个年代没有身份证,大都靠三级证明。基层二级好办,问题是公社一级难一点。秘书有点为难,毕竟是假的。公社妇女主任说:“给盖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而且县里也有意要留曹钟菊的。我也很同情她,带着两个孩子,家里还有两个老人。”
证明交上去后,我提心吊胆,生怕千辛万苦弄来的材料再被退回来。有人又给我出主意,还应该找找地区方面的关系,增加保险系数。我有个亲戚的亲戚在南通,就想请他帮帮忙。可是人家说:“我现在身体不好,等身体好了去南通。”这是客套话,等得了吗?时间不等人,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后来又有人给我出主意,说:“×××的亲戚在南通市劳动局管人事的。”可我跟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呀,是否能进人家的门还是个问题呢。又有人给我出主意,转个弯:就是找个跟那个人讲得上话的,采取人托人的办法,多转几个弯总归能转得到的……我转呀转,寻啊寻,把能找的领导、亲戚和朋友都动用起来了。
不知道做了多少有用、无用的功。南通市的批复终于下来了。我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任凭泪水流到孩子柔软的黑发上。尽管陆企良并非是我心目中那种敢作敢为、勇猛果断的骑士,我也不是丈夫伞下的娇花,而是丈夫伞上的雨披。即使他这把雨伞不大,可雨披离开了雨伞,就会被大风刮得毫无方向,雨披需要雨伞的支撑,雨披需要一个着落呀!
企良调到启东后,我的千斤重担终于有人分挑了。我不但有了个能依靠的肩膀,而且也不用处处提防小心了。在惠丰渔场养鸡,实在太艰苦,一方面是员工的问题,另一方面由于水咸天天去翻黄岸挑水,工作量实在太大。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离开惠丰渔场。因为惠丰渔场是乡办企业,而且办在长江边,员工离家都有几十里,所以住在场里的多,鸡场里的几个女孩,基本上不回家。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可以给我安全感。有些来启东教养鸡的人,因为到一些队办场、村办场。那里的员工都是住在近边的,扎不住,常常留下老师傅一个人看场,有蛮多女的出了事。所以我再苦再累还是坚守在惠丰渔场。现在企良回来了,我的警惕性自然放松了,可以离开惠丰渔场,到老土地的鸡场去应聘。
在8平米的宿舍里,二个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尽情地喊着、叫着、笑着。因为地方小,只有这张床的面积最大,可以爬爬、打打滚。可是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因为有爸爸妈妈轮流照顾他们了,晚上也不用一大早正睡得香时,被妈妈强迫抱起来了。星期天爸爸还可以带他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他们讲讲故事,教他们唱唱歌。天天不用追妈妈了,笑回不用带到菜田里去大哭了。崇明生产队里的账,用不着我急匆匆去结,陆企良可以利用假期回去,一方面帮父母做点什么,一方面去结账。
我们欣赏着收音机里的美妙音乐,举头望着明月,心想“没有经过黑夜的人,哪里知道光明的珍贵呀!”
注释:刚芦——一种比较粗壮和坚硬的芦苇,近似于细竹子,故崇明人亦称其为芦竹。
注释水桥:供人上下河沟坡的阶梯状构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