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连载】迷航（小说连载十五）

　　在一切事实都看似越来越明朗了之后，领导小组又召开了几次会议，最终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决定将张帅事件的处理从学校问题上升为县里直管。由县里成立的领导小组专门负责尽快解决，学校相关人员全力做好配合。大刘庄人之前的行为也可以一律既往不咎了。但如果谁敢再恣意闹事，坚决做到有一个抓一个，有一群关一群。法制社会容不得谁瞎胡闹。对这种严重扰乱社会治安，破坏社会风纪的现象一定给予严厉打击，绝不姑息。
　　领导小组做出了这么个决定后，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迅速地飞进了大刘庄人的耳朵里。这么一来，大刘庄人表面看上去还真是老实多了，当然也包括张帅的那些家人们。估计法制的威严终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没人敢再去组织了，更没有人没事找事地跟着掺和了。
　　就在这群人闹事后的第三天，镇派出所所长也亲自开车把张帅的父母和姑姑送回了家。说是接到了领导的最新指示，一分钟都没敢耽搁。但老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往回送的过程倒真是应了这句话说的。这三人对外虽说是被拘了，可在派出所里进进出出没说没管的，甚至比所里那些同志们还自由。派出所的同志们早看着他们不耐烦了，一天到晚跟着闹心，真恨不得他们能立马从眼前消失。可是这三人似乎渐渐摸透了这群人的脾气。“想让咱走？门都没有！反正你拿我也没办法，干脆就铁了心不走了。反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消停。哼，越是膈应我就越呆在这给你添膈应。反正这儿管吃管住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每次想到这些，那天天憋气的心也立刻就感觉痛快多了。因此当所长站在这三人面前劝他们回家的时候，他们只是往会议室的排椅上一坐，盘姿拉腿的面带洋洋自得的微笑盯着所长根本不言语。所长向前微倾的身子，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英雄气短了。好话说了一箩筐，三人却依旧待搭不理的怄着，说啥都不吐口。看上去他们心里又暗暗憋了一股劲：被无端关了这么多天，不从这讨个说法哪成？说出去还不得叫人笑话！
　　后来所长实在没辙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张脸还没那么大。只能又请镇长出面打圆场。镇长是连说带劝，外加一番吓唬，很是费了许多口舌，才总算把这三个人劝回了家。
　　逐渐平静下来的校园，在经历了高考的严厉考验后依旧进入了期末前最紧张的复习阶段。师生们都忙碌着学习和工作，看不见谁再来闹事了，心里也跟着清净了许多，倒似乎真把张帅这事淡忘了。
　　可是，世事终是难料。就像那天气一样，貌似云淡风清的背后不一定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风暴呢。
　　没等到七月中旬，学校就正式放了假。结束了一个学期的紧张和忙碌，大家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了。因为今年高考成绩不错，高三的老师和全校的班主任依旧可以享受跟往年一样去外边旅游的待遇。学校里专门安排人操持着高考报名和情况汇总的工作，也有专人负责安排老师们一批批去外面旅游。学校的工作一切看来都还算井然有序，但校长的心里却依旧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因为张帅事件的悬而未果，心里一直翻滚的那股子滋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下午又接到了教育局长的指示，这个暑假学校还要特别多安排点值班人员。不仅要保证电话24小时畅通，更要多留意校园内外的安全，防止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再来破坏。
　　“别有用心的人再来破坏？！”真是不提还算罢了，一提到这话题校长的心又忍不住“咯噔”一下立刻开始烦了。张帅的事本来就够闹心的了，千万可别再节外生枝了，受不了。虽然张帅事件现在是由县领导直接牵头了，但让人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学校规定凡是涉及到张帅事件的老师和主任们都先别想着旅游这码事，必须先在家里小心谨慎的伺候着，一定要尽全力做好配合工作，及时提供出人家需要的第一手材料。
　　其实张帅人都没了，家人们却不想通过法律来解决而只是一味的胡闹，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罢了。经过了这么久，他们的这一点心思谁也都清楚。但一张嘴就是一百二十万，也纯属是白日做梦。社会上毕竟还有法律的公正和严明吧，要是真追究起来并不是想推卸，学校根本也没多少责任。但从道义上讲，学校还是愿意适当出些精神补偿的。这一点，从上到下谁也压根就没想着要推脱过。
　　放假在家的日子总是显得很悠闲，尤其是暑假。不像寒假里那样每天要忙着迎来送往的，把人累得疲惫不堪。悠闲的日子让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像从容流过的河水。中层以上的干部们按部就班的开始值班了。每天都保证一名校长或书记，外加两个中层干部。学校里领导也多，十天才轮一回，这样也不会显得太紧张。
　　这天晚上，正好轮到了书记和两个主任一起值班。三个人一块在餐厅里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一角饼。三人撂下饭碗，便一路溜溜达达地转到了教学楼门口。
　　夏日里天长，谁也不急着回屋里。微醺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一路跟着云彩飘移到了西天。离天黑还早着呢。一天里到了傍晚的时候，气候才变得最是舒服。空气是柔和的，风也是柔和的。夕阳的温度也柔和了许多，没有白天的日头那么烈了。可地面上的热气却还没完全散尽，暖暖地裹着三个人的腿。虽然呆在院子里也感觉有点热，但吹着自然风总比屋子里电扇或空调下让人觉得舒服多了。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这一颗心越老会越向往着自然，啥自然了也就让人觉得舒服了。
　　于是，三个人分别拿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边扯着东家西家的话儿，一边悠闲地呼掸着手里一张硬纸板扇着风。
　　晚霞在天边铺开了一张寂寞的网。
　　学校的那间值班室就设在一楼的拐角处，屋里没人也没敢开灯。大夏天的招许多蚊子，夜里倒谁也睡不安生了。隔着那扇大玻璃窗望过去，屋里的一切已经显得有些模糊了，像披了一层薄纱般朦胧着。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了三个人正聊着的话题。外联办杨主任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屋。外边的两个人也都停下来沉默着，心里却不由得都跟着惦记起这电话的内容。即使隔着层玻璃，两个人也都看出了杨主任满脸的错愕。他似乎正屏住自己的呼吸，只会紧张地随着电话那头不断地应着是是是。一通电话接完已足足过去了将近五分钟。撂下电话的杨主任恍惚着，显得有点傻。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才又满脸沮丧地重新走回院子。院子里等着的这俩人，一看杨主任的脸色就知道不定又出啥事了。他们举着目光满脸期待的等着杨主任开口。
　　“唉，是局里来的电话。说，张帅他们家好像又从北京请了记者。记者已经跟县长联系采访的事了。据说明天下午就过来了，先到县里。”
　　“啥？他们又请了记者！哎呀，那这事可真整大发了！”
　　这消息无疑成了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剩下的两个人也全傻了。
　　“唉，这可咋办啊？看来他们家不把事整大了是坚决不罢休啊！这回咱们学校算是真省广告费喽。”
　　三个人叹息着，满脸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想不出啥好办法了。谁不知道这年头记者本事大，有话语权。说你好能把你抬上天，要是想说你不好也能立马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那可是一群真正的无冕之王啊！看来人家张帅他们家也真是豁出去了，这半空中点火把——手段还真是高明！这年头，谁惹得起本事大的！
　　院子里刚才还弥漫着的平和的气氛，只因这一个电话就全打破了。三个人都蔫巴的没一点情绪了，像秋后遭了霜打的茄子秧。可那心里却在颠来倒去的翻着跟头。沉默了小半晌之后，书记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校长的号码……
　　此时，县政府办公室也乱成了一团。
　　因为记者突然要来造访，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这里边的利害关系实在是让谁也轻松不得、大意不得，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坏了大事。到时候可就真不是摘掉谁的乌纱帽那么简单了。
　　县领导班子这回算是聚齐了，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众志成城的专门研究记者来了该怎么去应对。虽然谁也没有发脾气训人，但这次会场的气氛显得比上一次更压抑，紧张了一千倍。因为情况紧急，这个会是由一把手县长主持着。
　　一把手满脸凝重的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正苦恼着的问题。“记者来要是只奔着张帅的事，这倒还好说。只要实事求是，不怕谁追究，也不怕媒体曝光。毕竟张帅事件没学校多大责任。但，怕就怕记者来了呆下不走啊，每天东瞧西看的再发现点儿别的啥问题，随便给咱曝曝光可就麻烦大了。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啊！”一把手语重心长的说完自己这点心思，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咱就不让他东瞧西看。”坐在一把手身边的雷县长倒似乎成竹在胸地跟着接了一句。
　　“老雷，你的意思是——”。
　　县长刚刚还无精打采的眼神里立刻就放出了光，好像溺水者忽然寻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雷县长探过身，附到了一把手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似乎在场的其他人倒都不在了。随着他的嘀咕，一把手原来紧拧着的眉毛开始一点点松开了，一边还忍不住极赞许地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