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康王回中原即位金陵 王佐聘英雄岳母刺字

　　有诗曰：
　　铁蹄旌旗灭汴京，金宫玉阙罢歌声。
　　帝王被掳黄龙府，美人随贼泪无声。
　　豪华顿做凄凉地，太祖江山一场空。
　　龙争虎斗泪血流，鼙鼓胡笳虎狼兵.
　　后妃佳人俱遭谴，义士忠臣无计行。
　　黄云白草蔽胡尘，徽宗父子坐囚笼。
　　天下英雄欲勤王，王在五国深井中。
　　还我河山谁领头？干戈寥落四周星。
　　日月无光看神州，江山社稷千疮孔。
　　金陵气运留英主，杭州西湖出英雄。
　　神驹大河渡康王，半壁江山还姓宋。
　　崔君庙畔树苍苍，有人漫步沐春风。
　　渔歌互唱沧浪和，中兴事业浑如梦。
　　话说康王渡过江来，浑如做梦，又累又饿又渴，心里却开心，当下就在神厨里睡了，暂且休息，等待天亮再走。
　　话说这里却是丰丘县所属地方。那丰丘县的县主，姓都名宽，这日早带着几个衙差下乡，路过这茂林崔府君庙，不免进庙看看，都说这神庙显灵，免不了烧上几炷香，祈求国泰民安，皇上早日脱难，金贼不再来骚扰。于是，漫步走进这神庙里来。
　　衙差随老爷进庙，猛地他看见了神厨上有一个东西，两根雉尾在摇动，吓得他魂不附体，大叫：“老爷，有个妖怪在内！”这一声喊，却早惊醒了康王。
　　康王流落北国三四年，却也长高了不少，加上骑马射箭练武，也有了不少胆气，听见动静，早醒了过来。一手将腰刀拔出，捏在手中，这就跳出神厨，喝声：“谁敢近前？要了尔的狗命。”
　　县主都宽一见，却是个金人打扮的汉人，也吓坏了，跪下道：“你是何人？不必惊慌，我乃丰丘县县令。”
　　康王一听，这才还刀入鞘，道：“孤乃康王赵构，排行九殿下，刚从金营逃出，幸得神道显灵，将泥马渡孤过江，来到这里。”
　　都宽大喜道：“臣乃磁州丰丘知县都宽，谢天谢地，我来到此地，分明是神明指点，命臣到此接驾的。”
　　康王大喜道：“虽是神圣有灵，也难得卿家忠义！”
　　都宽唤进从人，进上衣服。康王脱了金人的服装，更换了湿衣，随他走出庙门。都宽将马牵过来，扶康王上了马，自己却同众人步行跟随，一路进城。
　　康王到了县里，县里官吏尽皆前来参拜，一面送酒饭，一面准备兵马守城。
　　康王便问：“城里有多少兵马？”
　　都宽禀说：“只有马兵三百，步兵三百。”
　　康王道：“倘然金兵追来，如何处置？”
　　都宽道：“主公可发令旨，召取各路兵马；张挂榜文，招集四方豪杰。人心思宋，自然闻风而至。”
　　正在商议，忽报王渊元帅带兵三千前来保驾，接着金陵张所大元帅带兵五千，前来保驾，
　　康王看那王渊一表非凡；张所年已七十多岁，尚是威风凛凛，好生欢喜，便问：“二卿，此处地方偏小，城低兵少，倘金兵到来，如何迎敌？”
　　王渊道：“二帝北辕，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愿主公驾回汴京，明正大位，号召四方，以图恢复。”
　　张所道：“汴京已被金兵残破，况有奸臣张邦昌卖国，守在那里，其心不测，不宜轻往。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况在四方之中，便于漕运，可以建都。”
　　康王准奏，择日起身，往金陵进发。一路上州官、县官俱各进送粮食供给。旧时臣子闻知，皆来保驾。
　　到了金陵，权在鸿庆宫驻跸，诸臣依次朝见。有众大臣进上冠冕法服，即于五月初一日，即位于南京，庙号高宗皇帝。改元建炎，大赦天下。发诏播告天下，召集四方勤王兵马。数日之间，有那赵鼎、田思中、李纲、宗泽并各路节度使、各总兵俱来护驾勤王。又遣官往各路催取粮草。各路闻风，也渐渐起行，解送粮米接应。
　　却说汤阴县县令徐仁，听说新君即位，前来解送粮草。王元帅猛地想起一个人来，请来徐仁问道：“本帅久闻贵县有个岳飞，如今怎样了？故特请贵县来问个明白。”
　　徐仁道：“禀复元帅，这岳飞文才武略不凡，当年在相州剿盗，大胜。后因在武科场内比武挑死了小梁王，功名不就。后来又曾帮助宗留守剿灭太行大盗王善，皇上宠信奸臣张邦昌，只封他为承信郎，现今闲住在家，务农养亲。”
　　元帅道：“既如此，敢屈贵县在驿馆中暂宿一宵，等待明早同去见驾，保举岳飞，聘他前来共扶社稷何如？”
　　徐仁道：“若得大老爷保举，庶不负了他一生才学。”
　　话说次日清晨，王元帅引了徐仁同到午门。元帅进朝奏道：“有相州汤阴县徐仁解粮到此，臣问及当年大闹武科场的武举岳飞，现在汤阴居住，此人文武全才，忠心爱国，堪为国家梁栋，臣愿陛下聘他前来共扶社稷。为此引徐仁在午门候旨，伏乞圣裁！”高宗闻奏，便道：“当年岳飞枪挑小梁王，散了武科场，后又协同宗留守除了太行山贼盗金刀王善，果有大功在朝。奈朕父王宠信奸贼张邦昌，以致沉埋贤士。孤家久已晓得，可宣徐仁上殿听旨。”
　　徐仁遂奉旨上殿，朝见已毕。
　　高宗道：“那岳贤士，朕已久知他有文武全才，只为奸臣蒙蔽，不得重用。今联欲聘他前来同扶宋室社稷。孤家初登大宝，不能远出，卿可代朕一行。”
　　随即传旨，将诏书一道并聘岳飞的礼物交与徐仁，又赐了徐仁御酒三杯。徐仁吃了，谢恩出朝，一径回汤阴来聘请岳飞。
　　话说岳飞在家受困，孝敬母亲，一家人过得虽苦，却也苦中有乐。而牛皋已经带着八个兄弟占山为王去了，岳飞无奈，想起这些事情就心烦，却也无法可想。
　　有诗曰：
　　寂寞相如卧茂陵，家徒四壁心不穷。
　　世事风云多变幻，江山泣血雾腾腾。
　　豪杰自有赏识人，杨幺起事霸洞庭。
　　大盗求才投金珠，新君登基召英雄。
　　鲲鹏展翅欲擎天，发誓扫北应二圣。
　　只看贤母刺字心，便识将军一腔忠。
　　话说神州动乱，金兵入侵，夺了汴梁，掳走二帝，狼烟四起，烽火连连。国中无主，四方豪杰英雄四起，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者比比皆是，就连岳飞的兄弟牛皋等都占山为王去了，更别说别人。只有岳飞，牢记母训，不敢为非作歹，在家中受困，孝敬老人，抚养儿女，夫唱妻和，虽苦尤甜。
　　这日，岳飞家里来了一位好汉，进门纳头便拜道：“小弟久慕大名，特来相投，学些武艺。若蒙见爱，情愿结为兄弟，住在宝庄，以便朝夕请教。不知尊意若何？”
　　岳爷道：“如此甚妙！请问尊姓大名？尊庚几何？”
　　那人道：“小弟名王佐，湖广人氏，行年二十二岁。”
　　岳爷道：“如此叨长一年，有屈老弟了！”
　　那人大喜，就与岳飞望空八拜，立誓：“永胜同胞，各不相负。”
　　结拜以后，王佐却打开包裹，取出好多金银珠宝装在一盘。又将一件猩红战袍，一条羊脂玉玲珑带，各盛在盘内。道：“岳大哥，实不瞒你说。小弟乃是湖广洞庭湖通圣大王杨幺驾下，官封东胜侯。只因朝廷不明，信任奸邪，劳民伤财，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万民离散，尽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汴梁失守，徽、钦二帝被金国掳去，国家无主。我主公应天顺人，志欲恢复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因此特命小弟前来聘请大哥，同往洞庭湖去扶助江山，共享富贵。这些是送给大哥的礼物，请大哥收了。”
　　岳飞闻言大惊，道：“好汉，幸喜先与我结为兄弟。不然，我就拿贤弟送官，性命难保！我岳飞生宋朝，曾受承信郎之职，焉肯背国投贼？兄弟，你可将这些东西快快收了，再不要多言。”
　　王佐道：“大哥，古人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二帝昏庸无道，失去民心，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现今被兀术掳去，天下无主，人民离乱，未知鹿死谁手？大哥不趁此时干功立业，还待何时？不必执迷，还请三思！”
　　岳大爷道：“为人立志，犹如女子守身。我岳飞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你纵有苏秦张仪陆贾随何之口舌，难挽我贯日凌云之浩气。本欲屈留贤弟暂住几日，今既有此举，嫌疑不便。贤弟速速请回，拜复你那主人，今生休再想我。难得今日与贤弟结拜一场，他日岳飞若有寸进，上阵交锋之际，再得与贤弟相会也！”
　　王佐见岳飞正气凛然，不可侵犯，无可奈何，只得把礼物收了，仍旧包好，恋恋不舍拜辞。仍旧背上包裹，悄然出门，上路回去，不提。
　　岳母得知儿子不为强盗金银珠宝利诱，不愿去为贼，道：“做娘的见你不受叛贼之聘，甘守清贫，不贪浊富，是极好的了！但恐我死之后，又有那些不肖之徒前来勾引，倘我儿一时失志，做出些不忠不孝之事，岂不把半世芳名丧于一旦？为娘我今日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但愿你做个忠臣，我做娘的死后，那些世人都道：‘好个安人，教子成名，尽忠报国，流芳百世！’我就含笑于九泉矣！”
　　岳飞道：“娘啊，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母亲严训，孩儿自能领遵，免刺字罢！很疼的。”
　　安人道：“胡说！倘然你日后做些不肖事情出来，那时被拿到官司，吃敲吃打，你也好对那官府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么？”
　　岳飞道：“母亲说得有理，那就与孩儿刺字罢！”说着话，就将衣服脱下半边。
　　却说那岳母安人取笔沾墨，先在岳飞背上正脊之中写了“精忠报国”四字，然后将绣花计拿在手中，在他背上一刺，只见岳飞的肉一耸。安人问道：“我儿痛么？”
　　岳飞道：“母亲刺也不曾刺，怎么倒问孩儿痛不痛？”
　　安人流泪道：“我儿！你恐怕做娘的手软，故说不痛。”也就咬着牙根而刺。刺了一千二百针，针针见血，刺完，将醋墨给涂上了，如此便永远不褪色的了。岳飞起来，叩谢了母亲训子之恩，各自回房安歇，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