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奚兰和她男人的死

　　那个自称舅舅在公安局的茶客虽然说出了汤师傅回家的原因，可是他并不知道汤师傅扛不住的原因，汤师傅扛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突然扛不住了呢？这个茶客也不知道，汤师傅怎么突然就成了酒鬼？
　　汤师傅经受着亲人的煎熬，一边是他的女儿，一边是他的姐姐。他本来想顶罪保住女儿的性命，可是，他保住了女儿，就保不住姐姐。没有法，他听从了姐姐的话。
　　那天早晨，汤师傅的姐姐终于来探监了。探监的时候，姐姐给他听了胖妹和姐姐的谈话录音，汤师傅明白了胖妹杀死奚兰的真正原因。他随着录音和自己的见闻，复制着胖妹杀死奚兰的场景。
　　胖妹没有钱用了，她向汤师傅要，汤师傅知道她是买毒品，就要她在家戒毒，拒绝再给她毒资。胖妹没有要到钱，她又从母亲的嘴里听说汤师傅仍然和奚兰在一起，胖妹爆发了，她对着汤师傅吼道：“我就知道！在你的心里，那个烂货比你的女儿重要！你宁愿把你所有的钱都给那个烂货也不给我！好，我找那个烂货要去！我让她把肠肠肚肚都吐出来！”
　　奚兰不知道胖妹来的用意，她听着胖妹甜甜的“阿姨”的喊声，以为胖妹已经原谅她了，接受她了，就下楼给胖妹开了门。胖妹一迈上楼梯，就拿刀在奚兰的耳根划了一刀，然后逼着奚兰走进屋子，要奚兰把汤师傅给他的钱全部拿出来。
　　奚兰知道胖妹的手段，她没法忘掉胖妹的心狠手辣。可是，她真的不愿意把钱给这个女孩，这个吸毒没有人性的女孩。奚兰说：“我没有钱。你爸从来就没有给过我钱，我的钱都是做厨挣的工钱。这些你妈很清楚，你爸的钱都是给了你妈的，你应该问你妈要。”奚兰的话很柔，很清楚。
　　胖妹比奚兰高大，她一手抓住奚兰的衣领，用力提着，奚兰的脸憋得通红；另一只手拿着刀，对奚兰说：“我问一声就在你脸上划一刀，要想活命就早点把钱拿出来。免得你人死了，钱还是被我拿走。”奚兰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她的脸已经破了一次相了，她不想再活了。
　　奚兰不回答，她闭着眼睛，任凭胖妹的刀在她脸上雕刻着，在她心里雕刻着。见奚兰紧闭着眼，不看，不说话。胖妹大吼道：“你去死吧！”说着，一刀插在了奚兰的胸口上。奚兰睁大眼睛看着杀她的人。她不敢相信这个女孩真的能下手杀人！胖妹把奚兰推在地上，撕开奚兰的衣服，刀在奚兰的胸脯上划着，她对着奚兰阴笑着说：“想死？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的，你就应该这样死，被一刀刀地划着死！”
　　胖妹的手段让汤师傅很惊惶，他接到胖妹的电话赶到奚兰家时，奚兰已经断气。胖妹拍拍手说：“我走了。该怎么做，你看着办。”说完，咚咚地下楼走了。
　　看着走出门去的胖妹，汤师傅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杀人，杀了人竟然这样没有怕意。奚兰的血，像一条条紫红色的蛇在地板上弯弯曲曲，这些蛇在扭动，在向他汤师傅爬来。汤师傅转身下了楼，锁了奚兰的楼梯门，骑着车往家里跑去。
　　汤师傅让胖妹和她娘赶快找黄毛子，拿着钱走人，走得越远越好。黄毛子说已经把胖妹和她娘安顿好了，他要留下来帮汤师傅看场子……汤师傅知道杀人的后果，他只有用自己的命来换回女儿的命，如果不是那个蒙面女人的威胁，他可以顶着不认罪的，可是胖妹的声音在别人手里。他不想死，可是他不得不死。汤师傅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女儿这么不懂事，这么愚蠢！她竟然不逃，竟然又跳了出来。他要胖妹活，胖妹却偏偏把自己往死路上赶。她竟然打电话给她姑姑要钱，威胁姑姑不给钱就把姑姑贩毒的事捅出去。
　　她怎么敢惹她姑姑呢？姑姑身后牵涉着多少人？姑姑不让她死，那些大官同意吗？录音里胖妹说是她报的警，她说：“我连我爸都可以送进监狱，还有谁我不能？顺我者昌，逆我者死！”羊厨子听到胖妹在电话里咬牙切齿给她姑姑说的话，他心里也在发抖，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类似的话，他明白了，第一次来看他的也是他姐姐。那时候，姐姐是要他死的，他知道姐姐要他死的原因。奚兰死了，知道那个秘密的就只有他了，他死了，这个秘密就没有人知道了，即使将来事情暴露了，秘密守不住了，姐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已经死了的他和奚兰身上，姐姐和羊财就绝对安全了。想到这个，汤师傅并不恨姐姐，只要她善待胖妹，他死了也无所谓。
　　可是，他见不着胖妹，他没法提醒胖妹，他没法把胖妹关起来！就是见着了又能怎样？他已经管不住胖妹了。就是把胖妹关起来，她妈也会放了她，如果不是他们的迁就溺爱，胖妹的毒瘾不是早就戒掉了吗？
　　胖妹找死，让她活她自己不往活口走。她的威胁让姐姐改变了选择。或许姐姐认为汤师傅虽然有威胁，毕竟还能守住秘密；这个胖妹却无人能管束，他可以杀奚兰，可以毫不手软地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她又怎么会把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姐姐有了除掉胖妹的意思，这就是自己的姐姐第二次来探监的意图。所以，姐姐让他活，让她的侄女死。姐姐是要她们父女两都死的，可是她不会亲自动手，她要借刀杀人，借法律的刀，用合法的手段杀人。
　　汤师傅说出了他的理解，他质问姐是不是这样，姐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她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汤师傅，然后摇摇头，轻轻地说：“我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做梦都想。可是，你们怎么就不让我好好地生活呢？不是我要这样，不是我要这样。录音材料，我已经交了一份给警察。你自己看着办吧。出来后，我养着你，给你找一个女人，你们再生一个孩子，好好地教，好好地养，不要再迁就溺爱成胖妹的样子。姐……只能这样了。”姐说完，起身走了。
　　汤师傅不得不痛苦，自己一家人相互残杀，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自己和羊厨子斗，自己家和羊家斗，怎么倒霉的都是他汤家？难道真的是风水在做怪？如果说汤家的风水不好，怎么又出了他姐这么大的富婆？哦，姐是羊家的媳妇，不是汤家的人了。自己是二杆子，女儿成了女二杆，姐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汤家的风水真的不好。
　　汤师傅绝望了，他不想清醒，不想痛苦，他就每天醉着，只有醉着才没有痛苦。一天，他接到了电话，说她的女儿在监狱里自杀了。汤师傅听到这个消息，他的酒完全醒了。他一边东摇西摆在路上，一边念着：“不可能，不可能。胖妹不会死，不会死的。她姑姑有钱，她姑姑会救她的，他们是骗我的，我才不相信他们。胖妹！我的女儿——”他后面的喊声传出很远很远，听得村里人流泪。胖妹的死，成为了石头弯的大人教训孩子的故事。
　　汤师傅赶到监狱时，姐已经在那里。汤师傅明白了，胖妹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她的姑姑要她死，她不得不死，她不死，她的姑姑就会被她害死。汤师傅来了，姐看着他说：“人已经死了，带回去，风风光光地埋了吧。她的这个结局，或许比你姐的结局好得多。她活着一天，就是你受罪的一天，谁让你只生不教呢？她的毒瘾已经不可救治了。就是她现在不死，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她不是自杀的，她是毒发而死的。走吧，我们去领骨灰，领了我们回家去埋了她。”听着姐的话，汤师傅看着姐，姐模模糊糊的，这还是他的姐吗？她的亲侄女死了，她竟然一点不痛！警察都说胖妹是自杀的，她却说是毒发身亡，她为什么要这样说？胖妹在监狱里自杀，可以找监狱赔偿，起码可以让胖妹的死给她妈换一点可怜的养老费吧？
　　汤师傅没有让他姐回来，他也没有按照姐的说法去热闹，汤师傅自己挖了一个坑，把胖妹的骨灰盒埋在里面。他跪在胖妹的坟前，头触着泥土说：“胖妹，现在好了。你不会再跑了，你不会再闯祸了，爸也不会再拿钱给你摆平事情了。你也不会再招人嫌弃，不会再害人了。你的心终于可以放在家里了，放在家里了……”汤师傅说完，坐在坟边，把胖妹的坟当椅子靠着，提着一瓶白酒一口一口地喝着。他怎么也没法接受，他们汤家怎么就这样自相残杀了起来？姑姑拐着弯杀了她的亲侄女……
　　汤师傅醒来，是半夜了，金黄的月亮，把他的影子铺盖在坟上，就像以前他举着伞给胖妹遮着太阳去买冰糕一样。“胖妹，爸只陪你这一夜了。汤家不能绝后，本来我要你活着，让你为汤家生儿育女，谁知道你这么不懂事？现在只有爸自己来做这件事了。汤家不能绝后，不能绝后……”
　　石头弯的人发现，埋了胖妹后，汤师傅好像突然间好了，他不再到店子上喝酒。他又开始做厨了，他又开始和羊厨子竞争起来。汤师傅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哪里的，七乡八里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不像农村人，你看那皮肤，你看她每天涂脂抹粉，怎么看到她都像一个城里女人，一个城里女人怎么跑到这山旮旯里来？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去问。
　　羊厨子又出车祸了，是被一辆车撞的。那个司机想跑，被桑大娘的两个兄弟给抓住了，他说是汤师傅给钱让他撞的。石头弯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想不明白，生意各做各，为什么总要逼死人呢？这羊厨子和汤师傅以前是师徒相称，就是闹翻了，也该和解了吧。这羊家和汤家不是亲戚吗？汤师傅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还不醒呢？怎么还要作恶呢？
　　羊厨子被送进医院的第二天，羊家大房子来了不少的警车，警车在羊家大房子里尖利地叫着。
　　羊家大房子被封锁了，警察们砸开羊财家的门锁，拿着铲子和手电筒走了进去。门口站着警察，警察领导在门口进进出出。这屋子里藏着什么？警戒线外的村人猜测着，议论着。藏着宝贝？藏着羊财他们的脏款赃物？难道羊财出事了？他们回来的时间很少呀？那锁不是已经生锈了吗？围观的人像在开破案大会，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着，争论着。
　　没有多久，警察们开始出来了。一根蓝色塑料袋子在两个警察手里抬着，被轻轻甩到了一辆专门运货的车上，有人说，那是运尸车。什么？屋子里藏着死人？会是谁？是奚兰的男人？有人惊呼起来。怪不得这么久没见了，原来是被弄死了。别瞎说，有公安在呢，他们会弄清楚的。围观的人又绕着新的话题议论开来，他们只管议论，从来不管结果，因为结果对他们没有价值和意义。
　　后面的警察也跟着出来了，他们戴着白色的手套，还有人脖颈上挂着相机。
　　羊财的屋子里挖出了尸体，村民们的猜测后来得到了证实。他们还听说，警车一离开羊家大房子就开向汤师傅做厨的地方，汤师傅又被抓走了，帮厨的村里人亲自看到汤师傅被戴上手铐的。村里人也才明白了，那些从羊财屋子里挖出的骨头，就是奚兰的男人。
　　后来的有一天，石头弯的社长们都看到了手里的报纸，报纸上登了一则故事——《老屋藏尸二十年》，里面详细地讲述了奚兰男人的故事，讲述了奚兰男人死的经过。他是要抢夺奚兰和羊财的儿子去卖，被汤师傅和奚兰联手打死的。
　　汤师傅被抓走了。一周后，羊家大房子后面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手锤敲打錾子的声音，是修“山”的，问谁的“山”，石匠们说明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