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羊厨子要钱

　　羊厨子两口子还真没见过这城市的楼梯门，师傅的话让他们不知道该咋办了。他在车里呆着，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师傅看着没了主意的羊厨子和桑大娘说：“你们老表在家里，他是在躲你们。我们就在这别墅外找一个地方等着，他一出来你们就把他缠住，只有这样……不然，你们这一辈子都别想找到他。他在家里，你去不了；他在工作单位，撒个谎就躲开了。这么远的路，你们天天来找他？吃饱了都跑瘦了。”桑大娘看着羊厨子，这是多么为难的事情，好像他们成了乞丐，在缠着别人要东西一样。
　　“只有这样了。”羊厨子说，“让姨父给他打个电话吧，那么大一笔钱，他一时半会能凑齐吗？”“姨父给他打电话，他就会知道我们在等着他，他不躲我们吗？”两口子这样说着，他们的眼睛已经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害怕一眨眼的功夫老表就飞走了。
　　到了下午一点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区大门外。“厨子，是老表！”桑大娘喊道。“快！追上他！”师傅说道。羊厨子还不敢大动，桑大娘一开车门跳了下去，几步就跑到了老表身边，伸手拉着了老表的手腕，她喊了一声：“老表！”老表一看，脸微微红了，他立刻说道：“你们还没有走呀？我刚回来，明天是周末，我们下午不学习。”桑大娘知道老表在说谎，但是，她不能戳穿。街上这么多人，闹起来，谁都不好受。
　　“老表，我们真的没有办法……”“表妹，这里不说，我们到办公室去说，好吗？”桑大娘点点头。“厨子呢？”老表问道。“老表！”羊厨子已经跟了上来。
　　三个人走进办公室，老表顺手把门关上。三个人坐在屋子里，不说话，刚才在街上的友好气氛没有了，变成了一种可怕的静谧。
　　“老表，真的没有办法。那是我和你表妹辛辛苦苦半辈子的积蓄。你看我这腰杆，还等着钱去取钢板。”“取钢板？为什么？”灯光下，老表的脸有点白，没有表情，好像他和羊厨子两口子不相识，他们只是为解决公事而坐在一起谈判的陌生的对手。“出车祸把肋骨摔断了。”老表“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都是我们不好，让老表又操心又犯难。老表就看在我们泡冰水坐蒸笼的辛苦上，你把……”桑大娘说，话里充满着心酸，看到老表没有退钱的意思，她心里有点着急，可是，她又不能撕破了脸，只有小心地说着可怜话，说着不冒犯老表的话。
　　“唉，让我咋说你们呢？你们真的在为难我！你们在坏规矩，知道吗？”老表的声音很轻，但是很重，“哪有找人办事就能百分之百成功的？事情不成功，不等于钱没有花出去，对吧？为了小伟的事情，我请人吃饭，串门买烟，会不花钱吗？钱用了，你们却要我还钱，以后谁还敢帮你们的忙？”听到老表的话，羊厨子两口子觉得他们有点理亏。可是，一分钱一分货，他们花了那么多钱，连水泡都没有冒一个，这也不合情理呀。何况，他们听人说，道上的规矩是事不成不收钱。羊厨子想到这里，话就赶了出来：“可是，我们这事根本没有办成呀？”
　　“事没有成，不怪我呀！怪你家小伟自己。”“哦，小伟咋了？他不知道这事，我们没有告诉过他。”桑大娘惊讶地说。老表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递给羊厨子说：“你们看吧，小伟成了英雄。没有哪个学校敢要英雄呢！我找了高中和初中学校，人家都笑着说，我们这里太糟蹋英雄了，你另外找一个学校吧。”“什么？”羊厨子和桑大娘同时喊了出来。桑大娘住了口，羊厨子说：“这也怪了，小伟雨天去找学生还错了？你们这教育单位不需要这样的人需要什么人？”
　　老表突然笑了，他说：“现在每所学校都害怕这种先进人物。他们不干事，漫天要价，今天这种要求，明天那种要求，一没满足就会发脾气。不是学校，就是政府机关也害怕呢。这些英雄惹不起，人家就只好躲了。”羊厨子两口子听着，惊愕地张着嘴，羊羚伟没法回来教书，竟然是这样的理由。“现在的学校，升学压力都大，他们要的不是这种英雄，他们要的是升学能手！”老表的话像炸雷一声声爆裂在羊厨子两口子的头上，这比他们看到泥石流中余生的羊羚伟昏迷的样子还可怕。
　　老表不再说话，他看着羊厨子两口子的反应。耳边没有了炸雷的声音，突然的清静让羊厨子明白过来，这老表是不想退钱了，他找着各种理由作为他没有办好事情的借口。羊羚伟就是英雄他也能办好，而且羊羚伟是有上封宝剑的，他是教育部的免费大学生，回到老家教书是符合政策的呀！何况他们还花着钱呢？怎么就办不好呢？羊羚伟实习的学校不是主动给羊羚伟跑工作的事情吗？说学校拒绝羊羚伟这样的“英雄”，羊厨子怎么也不会相信，他觉得是老表拒绝退钱找的借口。
　　这样一想，羊厨子觉得这个老表太不仗义了，这个老表不值得交往和尊重。于是，羊厨子也大胆地看着老表，他要从老表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来。在羊厨子的盯视下，老表转移了目光。“老表，我不想说伤人的话。我们是亲戚，我帮了你那么多忙，没有收过你一分钱。今天，你就把那钱还给我行不？小伟的腿，我的腰，都等着这钱去取钢板呢！你看看我这身子吧。”羊厨子牵起衣服，露出了手术留下的那长长的伤疤，露出了把皮肤顶得高高的铁钉。
　　“是呀，如果不是想着你帮了我家不少的忙，不是想着我们是亲戚，我根本就不会答应帮你。可好，这路跑了，钱用了，你们却死缠烂打问我要钱。我咋摊上了你们这种亲戚？如果小伟到了你们希望的学校，你们就不会找我要钱了，你们不是也没有钱来取刚板吗？你们为了要回钱，咋找这种借口呢？”
　　“咚！”羊厨子跪在了地上，他流着泪，哭泣着说：“老表，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今天给你跪下了。你不缺这几个钱用，可对我们却是救命钱呀！你看我们都这个样子了，你咋还说这种话？你看你表妹成什么样子了？我们一天睡几个小时的觉？丢下乡厨忙地里，一锄一锄挖，一窝一窝刨，我们的钱哪里像你们领工资的人？你看看我们的手，看看我们的脸，看看我们的耳朵，全被冻疮弄烂了。我求你了，你就把这钱还我吧，我求你了！我们这是抵押贷款弄的钱呀！”
　　“起来，厨子！”桑大娘一边拉羊厨子也一边哭起来。“老表，你看厨子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就那么狠心吗？那些当官的，胳膊都往屋里弯，总是帮着自己的亲戚，可你呢？如果你办事把钱用了，事情办成了，我们没话可说，可是，你没有给我们办事呀？我们托人问了你说的几所学校，人家说根本没人提过这事。你咋想钱想到我们头上来了？这些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老表，你还是我们的亲戚吗？我们帮你的时候说过钱吗？”
　　“好了，好了，起来吧！算我倒霉，以后有事情别再找我！”老表挥着手，羊厨子在桑大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老表起身打开里屋的门，走进里间，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钱来，全是崭新的红票子，银行的封条好像怕这钞票飞掉，把钱拴得紧紧的。
　　“老表，你找个袋子我们装一下，这样拿着出门不方便。”羊厨子说。老表顺手从椅子角落里拉了一根购物袋子，扔给羊厨子，桑大娘伸手接住。
　　 “老表，还差四万呢？”桑大娘把口袋口子翻卷着，露着里面的钱。“只有那么多了，其他的用了！”老表不满地说。“老表，你就给我们吧。你应该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你不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羊厨子不得不说出了他万不得已不想说的话。真是一字千金啊，羊厨子的这句话牵涉到他两三年的血汗钱。老表听懂了羊厨子的话，他看了看羊厨子，又从办公桌里拿出四叠钱来，都是新的，上面仍然有银行的封条。桑大娘用指头捻着纸币，检查着真伪。对这个老表，她不敢再相信了，如果他用假钞换真的，他们不是又吃亏了吗？
　　拿回了这一大笔钱，羊厨子感觉到心里轻松了许多，起码他不会再有太大的经济压力，他取钢板，羊羚伟取钢板，都不会再低三下四地给人借钱了。他们也不再想去求人了，任命吧，这样的亲戚都靠不住，还怎么去求外人？既然儿子喜欢山里，想在山里，那就让他在山里吧。他们也可以把贷款还了，贷款的利益太高了。
　　羊厨子和桑大娘没法外出做厨，他们每天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就是看电视，每天看电视的时间多了，对远方的信息了解也多了，可对石头弯这一带的消息却不知道了。
　　“厨子！厨子！”到了晚上，羊厨子和桑大娘正在吃饭，幺师喊着走了进来。“幺师，吃饭了吗？坐吧。”“你们知道吗？汤师傅回来了！”“什么？这么快？他可是杀人犯，你就知道胡说。”桑大娘根本不相信。“我今天中午在路上碰到他，还是我用摩托车把他送回家的。”幺师坐在饭桌边，一边伸手抓桌上羊厨子下酒的花生，一边闲聊着汤师傅的故事。
　　汤师傅回家的故事出现了很多版本，共同的说法是杀害奚兰的凶手另有其人，汤师傅是帮人顶罪的。汤师傅是这乡里说得起话的人，还有谁能逼迫着汤师傅心甘情愿去顶罪？而且还让他拿出钱来给奚兰办丧事？猜测就是猜测，没有谁能说准事情的真相。
　　汤师傅回乡后不再做厨，也不找其他活干。汤师娘有没有回家，没人知道，或许她回家了可是不再出门。汤师傅每天出门，都要到店子上喝酒，而且一喝就要喝醉，喝醉了就唱，喝醉了就骂，他唱的和骂的都是那几句：“这个娼妇，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我让她不得好死！”他骂的娼妇是谁？奚兰？奚兰已经死了，哪里还有那么大的仇？那是谁？是他婆娘？不知道。他女儿呢？有人猜测着说，该不会是他女儿吧？不可能！刚有人提出这个疑问，就有人反驳道，汤师傅那么爱他女儿，怎么会这样骂他闺女？汤师傅为了救女儿，宁愿自己去坐牢的。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这个说漏了嘴的人被大家紧紧追着不放。他才说：“我舅舅是公安的。汤师傅扛不住，说出了杀死奚兰的真相。我舅舅带人去抓的汤师傅的女儿，他女儿对杀人一点不害怕，就像杀死一只老鼠一样无所谓。她说，杀人破相就是用的一把刀子，根本就没有剃胡子的刀片。怪不得，那次掏奚兰的沼气池怎么也找不到刀片，都是汤师傅编的。”“哈哈哈！这个家伙说他掏奚兰的沼气了！人家都死了他还想着掏人家的沼气！”茶铺里的人听明白了这人说的“掏沼气”的意思，有的附和着笑，有的骂缺德，连死人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