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老表

　　桑大娘和姨父一起来到了老表家。
　　桑大娘还是第一次到老表家里，一进门，她就四处张望着。屋子装修得很漂亮，屋子里的沙发，就像床一样，一张沙发就超过了桑大娘家里的一张床；老表家的客厅真大，这么多“床”放在厅里，客厅还很宽敞。当官真好，要啥有啥。屋角那个立柜一样的东西，是空调；屋顶的灯真漂亮，方方的像一个悬挂在天上的珍珠箱子；这地板，一点不滑，全是木质的，这得要多少木板呀。自己家的羊羚伟啥时能有这样的大房子！
　　老表的招呼，让桑大娘的脸微微发烫，她感觉到了尴尬，她觉得自己真是少见多怪了。老表也不年轻了，额头上有了皱纹，但是，脸胖胖的，发着光。哪里像羊厨子，脸上是骨头顶着疮疤，看着就吓人。
　　桑大娘从包里掏出钱，一叠一叠放在茶几上。这是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全是崭新的票子，都捆着银行的封条。看到眼前高高的几叠钱，老表脸上的光更强了，他的脸笑得很亲切，老表亲切地说：“好了，只要有了这些东西，事情就好办了。表妹放心就是了。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就给你们打电话。舅，在这里耍两天吗？”“不了。你把厨子家的事放在心上就是了。我还要忙着我那果果摊子。”姨父好像不舒服，他在侄儿家没有多话，也没有笑容；回到家和桑大娘告别时，姨父也没有笑容，好像坐车累了。桑大娘把姨父扶下车，姨父走了几步，回转身说：“小妮子，姨父知道你现在很难。厨子那脾气我知道，他是不医病也要办小伟的事情。那东西的嘴巴张得太大了。如果有难处就给姨父说，厨子的病必须治，医生没说出院就不能让他出院。唉，我都不知道咋见你两口子了。”说着，姨父慢慢地回家去了，好像突然间苍老了。
　　钱给了老表，羊厨子的心好像安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老表是亲戚，收了钱肯定会卖力办事。想到家里的钱，羊厨子就心急。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他再也不住了，闹着要回家，医生也说可以出院了，可以回家去疗养。回到家里，羊厨子还是躺着，不敢乱动身子。乡邻们纷纷登门看望。乡亲们的看望，让羊厨子很高兴，他看到了他在乡里的人缘。
　　没有人来时，躺着在床上的羊厨子没事干，他就算时间，盼着老表那边的消息，做着各种高兴的幻想。想到老表把羊羚伟弄到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就是没到高中，也进了城关那好的学校。羊羚伟挣的钱不少，他在县城买了房子，还买了车子，羊羚伟载着他的女朋友回来了，那女朋友真漂亮。帮厨的女人们都说羊厨子两口子能干，都说羊羚伟能干……很多时候，羊厨子想着就笑了，嘿嘿地笑出了声音。
　　可老表那边始终没有消息，羊厨子的心里越来越着急。七月就要到了，羊羚伟就要毕业了，羊羚伟的工作就要定局了。羊厨子打电话给姨父，姨父说他问了老表，老表说教育局正在研究。研究？就是烟酒。老表没有给他们吗？那一串数字不就是要给谁多少吗？研究？研究这么久了还没有结果？
　　现在的物价真贵。羊厨子想着，从枕头下摸出了那张纸条，每一笔数字都在两万以上，从数字排列来看，是六行，每行一个人。这些人是谁呢？教育局长，主管人事的副局长，校长，这些人肯定是要打点的。剩下的还有哪些人呢？姨父不是说校长那里可以不用钱的吗？老表管着他们，只要老表的一句话就够了。剩下的三个数字，是给谁的？羊厨子想知道，可是他就是想不到还要给谁。教办老表说了就该算数，学校校长还能一手遮天，不听老表的？难道教育局局长的话还不管用？还得要经其他人同意？“其他人”是谁呢？羊厨子摇摇头，这不是他该想的事情，这么深奥艰难的问题，他没法找出答案。
　　当官好，中国真正的富翁不是生意人，而是这些官们。这几天躺在床上天天看电视，电视里那些贪官哪一个揪出来的不是上千万上亿的，这可是纯收入啊！卖权力比种蔬菜强，比种果树强。那些柑橘现在还在地里，谁要呀！去年夏天，三天两雨，那韭黄很多都被涝死了。只有卖权力才是旱涝保收，稳赚不赔；只有卖权力才不会关门倒闭，很多企业公司的老板不都“跑路”去了吗？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电视了，看了电视才知道了这么多的事情。
　　哦，那山上的桃子怎样了？忙乡厨和住院，竟然把山上这些宝贝给忘记了。羊厨子一看时间，完了，今年的桃子完了，要到下树的时间了，自己竟然没有到地里去看过一眼。“大娘！大娘！”羊厨子喊起来，楼上楼下都没人答应。喂猪去了？羊厨子想，从去年被汤师傅把猪毒死后，到现在才买了几头母猪关在圈里。本来说不养猪了，这乡厨太忙。可是，办羊羚伟的事情，两爷子先后住院，这家里欠账了，不养猪不行。乡厨得做，猪得养，地还得种。羊羚伟也老大不小了，跟着就要说安家的话了。买房子，办酒席，这些钱都不是小数。
　　羊羚伟要是个女孩就好了，都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儿子是“建设银行”。农村人呀，没儿子想儿子，有了儿子就成了“驼背子”。都是独生子女，儿女都得赡养两边的老人，可是，这农村的风俗还是没跟上，好像还像老一辈，女孩结婚到男家就只管男家的事似的。不公平呀，男家的儿要赡养岳父岳母，为什么结婚安家就只有男家出大把大把的钱？为什么就得男家把孩子们的房子车子给买好？应该男家和女家一起出呀。想归想，谁能改变这风气呢？这规矩就是这样。
　　羊厨子一边看电视，一边胡思乱想。桑大娘回来了。“大娘，做什么去了？”羊厨子问道。“忙呀，难道我还能旅游不成？”桑大娘说。羊厨子看着桑大娘，又老了。那脸骨像尖尖的钉子凸在脸上，那双眼睛像藏在两个深深的洞里。“大娘，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累了。”羊厨子说着，心里全是愧意，如果不是自己吃酒骑车，自己怎么会伤？怎么会让桑大娘一个人面对家里的猪和土地？桑大娘看着羊厨子，笑着说：“啥时变得文绉绉的多情善感了？这又不是第一次。早就习惯了。安心养病吧，只要你不落下祸根，就是我和小伟的福。”“山上的桃子咋样了？”羊厨子问道。“你才想起这个呀？没事，一切都很好。有桑大娘在你还不放心吗？”
　　“唉，不是不放心，让你受累了。不知道小伟的事情有没有结果了。这个小子，这么久也不打电话回来。”“你说啥呢？昨晚不是打了电话吗？”“哦，你看我，睡觉睡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呀，放心吧。只要你身体好了就什么都好了，什么都有了。你忧着有什么用呢。来，吃饭了。”
　　羊羚伟放假了，县城里有几个学生补课，他腿脚又不方便，就给爸妈说不回家。不回来也好，羊厨子想，两个伤员窝在家里，够桑大娘受的。羊羚伟不知道父母给他找工作的事情，他一直在委托他实习的学校给他办工作分配的手续。到了八月，羊羚伟拿到了工作安排的文件，他很高兴，可是羊厨子两口子却傻眼了。羊羚伟的电话说得很清楚，羊羚伟的工作落实在了那个山里，文件和档案都到了学校。那主任老表那里就应该没有结果了，可老表怎么一直不回话？没有办好事情，就应该把钱退给羊厨子呀，那是他们的抵押贷款呀。现在可好，既不说退钱的事情，也不说羊羚伟工作的事情。
　　时间是九月了，早开校了。羊厨子再也没法等了，越等心里越痛。
　　“咋办？我们去找找老表吧。”羊厨子看着在锅台上忙着的桑大娘说。羊厨子能下地走了，能帮着做轻微的家务活了。“唉，去问也难，不问也难。问吧，亲呀戚的，很为难。不问吧，十多万，那是我们一辈子的牛工钱。再过几天看吧，要不，再问问姨父行不？”桑大娘不敢给羊厨子说实话，这钱，他们自己有一部分，有一部分是抵押贷款，桑大娘一直以为羊厨子不知道贷款的事情，她怕羊厨子知道了会更着急。其实羊厨子早就知道了，他一看那数目就知道了，他自己的家底哪里会不知道呢？他也没有说，他怕说起贷款的话题桑大娘也难受。
　　听了桑大娘的话，羊厨子说了声“也行”就拿出手机打通了姨父的电话，给姨父说了羊羚伟工作的事情。“这个东西！”姨父骂道，“这么亲的亲戚，难道还想把那钱吃了不成？你们再等一等，给他个脸面，如果过了国庆他还不回话，就去找他要！”
　　羊厨子两口子就这样等着。眼看国庆节就要到了，可老表那边还是杳无音信。羊厨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征询着姨父的意见，姨父说：“找他去。这个东西升官了，当副局长了。到县城里找他去。我告诉你们地址，你们自己去，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如果他耍赖，我再出面。”没有法，当初是羊厨子两口子要把钱往老表那里塞，不是姨父做的主，怎么能劳累姨父跑上跑下？何况，如果真的闹起来了，姨父也很尴尬，帮哪边都不是，一边是外甥，一边是侄女。这就是命吧，羊羚伟自己跑省城，事情没有着落；羊厨子两口子出面找老表，想找个附近的学校，竟然也没有办法。
　　羊厨子两口子租了一辆车，走进教育局，找到了老表的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两口子又回到走廊，看到了一个人，羊厨子说：“同志，我们找找这个领导？我们是他家亲戚。请问他在吗？”那个人态度很好，拿出手机打通了老表的电话。老表问道：“谁找我？叫什么名字？”羊厨子对打电话的人说了名字。“告诉他，我在省城开会，没有时间。”那人把老表的话转告了羊厨子。
　　羊厨子两口子无可奈何地钻进车里。“咋办？回去吗？”桑大娘问道。师傅说：“这么远来一趟，你不如到他家里去看看。他不在家，他家里人应该在的。你们是亲戚，这种事情，你们表嫂应该知道的。”羊厨子一想，也对。他们买了水果，车子东弯西拐来到了江边，开进了一个漂亮的小区。桑大娘提着东西扶着羊厨子，按姨父给的地址找到了老表的家。他们来到楼梯口，楼梯口被一扇铁门紧紧地关着，他们敲门，里面没人答应，这是一个公用楼梯的门。“你们找谁？”一个保安走过来问道。羊厨子说了要找的人，保安伸手在铁门上一按，那里传出了说话的声音，是老表的声音：“谁在按门铃？”保安示意羊厨子说话。羊厨子对着那门说：“是我，老表，我是厨子。”“不是给你说，我在省城开会，不在家吗？”羊厨子对着门“哦”了一声。
　　保安摇摇头转身走了。羊厨子两口子也只好转身往回走。“这门有点邪乎，能当电话用？”桑大娘说。羊厨子也闹不懂这城市人的门咋会这样，如果没有保安，他们根本就闹不懂。回到车上，羊厨子给师傅说了刚才的情况。师傅一听笑了，他说：“你们被骗了。那是对话设备，他们在家里确定了你可以上去，他们就会按遥控器，那门自然就开了。如果他们不让你上去，你就没有法了。除非等着有人从那门进出时混进去，但是，那要引出很多麻烦。”“哦，是这样。”羊厨子两口子算开了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