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羊厨子受伤

　　羊厨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转动着头，头有点痛；他伸手一摸，缠着厚厚的布。这是怎么啦？羊厨子睁开眼睛，乳黄色的墙壁，楼板悬着的挂钩上挂着输液瓶。羊厨子明白，自己终于住院了。“让你别喝酒，你就是不长记性，知道要骑车子，你还喝酒。你醒来做啥？不醒来呀！”羊厨子听到了骂声，他偏头一看，是桑大娘站在床边。他看到了那双疲倦的眼睛，眼睛红红的，里面蓄着水。“干啥呢？你点眼药水了？”羊厨子本来想开个玩笑，可是说出的话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他感觉到自己的语言很干瘪，声音有点难听。
　　桑大娘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到羊厨子醒来，听到他的话，悬着的心放下了。她知道羊厨子是去干啥的，她想他去，可是弄成这样，她又感到难过。不去，儿子的事情弄不好；去了，如果把男人弄没了，儿子会好受吗？自己会好受吗？
　　羊厨子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和姨父到镇上的时候，老表正和一群人在一家羊肉餐馆吃饭，他们都是乡镇上有脸面的人。一听说来的人是主任的母舅和老表，那一群人不依不饶，非要灌他们几杯。羊厨子的酒力本来就不好，几杯下肚，头就晕乎乎的。老表说：“厨子，我醉了。你帮我把帐结一下。”羊厨子听说，赶紧去结账。那群人也不客气，起身你扶着我，我拉着你，乱哄哄地走出了羊肉汤馆。
　　到了街上，老表拉着羊厨子的手说：“厨子，你把刚才的票给我。”羊厨子把票给了老表，老表揣在贴身衣兜里，他一边揣票一边对羊厨子说：“你先回去。舅老当益壮，他和我们再去玩一会，今晚他老人家就住在我家。”看着那群人往歌厅走去，羊厨子愣在了街上。话没说上，事情没办，给了钱没有得到一句话，自己就被打发回家了。这老表真行，中午喝得说话不清，晚上又接着喝。
　　羊厨子骑着车往回家的路上跑着，风凉悠悠的。跑着，跑着，羊厨子感觉到自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自己被弹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他赶紧给桑大娘打电话，打完电话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还记得打电话。幸好你是倒在路沟里，要是在路上，你早被那些车子撵成肉饼了。也算你运气好，那沟里没有水。”桑大娘一边喂着羊厨子的水，一边心疼地说。事情发生时，不知道害怕，可事情过了再回头想那事情的经过，那种恐惧反而更重。听桑大娘这样一说，羊厨子顿时紧张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你怎么啦？冷吗？”羊厨子摇着白色的脑袋。
　　“我昨晚撞着了什么？撞着人了吗？”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桑大娘。“要是撞着人了，我还能在这里守着你？你要真撞着了人，我们给小伟办事的老本都不够。你撞着了路边修堡坎的石头。那些该死的，把石头倒在路上也没个提示。”“我伤着哪里了吗？医生怎么说？回家吧。钱本来就不多，都丢给了医院，小伟的事情就没法办了。”羊厨子说着，要起身，刚一动，腰就痛了起来；羊厨子伸手一摸腰，摸到了贴在身上的硬硬的东西，他明白了，他真的伤得不轻。“你别动！医生说可能伤着勒巴骨了。”桑大娘赶紧放下水杯，把羊厨子扶着，让他又轻轻躺在了床上。
　　“那我们该去找那堆石头的，他们把石头堆在公路上是违法的。我们不赖人，但是，这医药费他们总得给吧。”羊厨子放好了身子，没有痛感了，他又想到了钱，想到了羊羚伟的事情，想到了老表让他给的饭钱。桑大娘一听，看着羊厨子说：“你找谁去？你自己也喝了酒，喝酒骑车你不知道是啥罪？又没有报警，谁证明你是摔在那里的？”羊厨子一听，不说话了。自己喝酒也是违法，如果自己不违法，去找人家，可能还有说法；现在去找人家，不但得不到赔偿，还会把自己钩进去。不找他们，自己把医药费给了，给羊羚伟办事的钱就没有了，这钱花得有点冤枉，花得心里很痛。想着，他嘴里就吐出话来：“那小伟的事情没钱怎么办？”“别想那么多了，把人医好再说。”“给老表说说，让他先垫着，我们后面再给他行不？”羊厨子看着桑大娘说。“给你说别想这些了！你人瘫在这里，小伟知道了还让你去找人吗？”“我啥时能好？小伟的事情就不办了吗？”羊厨子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就在两口子将要争执起来的时候，医生带着护士们来了。他们看了看羊厨子，一个女医生说：“昨天给你吃了止疼药，等一下可能要痛了。先忍着点，不要乱动。”说完，一个护士把体温计给了羊厨子，然后，一群人到其他病房去了。
　　“昨晚一到医院就做了手术。晚上手术，费用贵得多。贵没有什么，只要你能好就行了。唉，运气这么不好。小伟伤了，你又伤。”“给小伟打电话了吗？”羊厨子打断桑大娘的话问道。“没有。打了电话他还不是白担心，他的腿脚也还没好。那么远的路，如果路上再有个闪失，咋办？唉，一家人隔远了真不是办法。前次，小伟伤了，坐了那么久的车才到。现在你伤了，要娃儿来看一眼都难。”“所以，你赶紧找姨父，让他想想办法，让他把老表跟紧点，把小伟弄到近点的学校。”“找姨父有用吗？”桑大娘问道。“姨父和老表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姨父出面比你我出面有用。他们关系更亲。你快打电话呀！”看桑大娘愣着，好像没睡醒的样子，羊厨子催促道：“打呀！他昨晚住在老表家的，问他说得咋样了。唉，幸好昨晚他没有一起回来……”
　　“厨子，咋样了？怎么不小心点？喝醉了酒你就直说呀，还跑回来做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病房，跟着一个肥胖的身影走进了羊厨子两口子的眼睛里。
　　“姨父？你咋来了？”羊厨子一看到姨父就想坐起来。“你干啥呢？乱动啥？激动啥？有事慢慢说不行？”桑大娘按着羊厨子，大声地责怪着。“厨子，别激动。我知道你想问啥。”姨父拿出一个红包，放在羊厨子的枕头边说：“你知道昨晚那群人是谁？都是那镇上的头头们，都是找你老表办亲戚娃儿的事情的。”“哦——”羊厨子听了姨父的话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郁闷起来。这个老表，既然是他们找他办事，怎么要他去结账？帐应该他们结呀！老表既然把发票拿去了，怎么就不把钱给他？难道那些乡长大人求人办事还要他这小老百姓出钱？一千伍佰元！他要做多少次厨才能挣到这个数啊！如果是老表求他们办事，自己给了还不觉得冤枉；听姨父这么一说，羊厨子心里的气慢慢涌起来。昨晚，老表不像喝醉了的样子？他怎么这样做事？
　　羊厨子努力压着心里的火气，他知道，自己这亏必须吃。自己要求他办事，就是再多的亏也必须吃。
　　“这是你老表开的条子，你自己看看，看了你们合计一下，如果要办就给我打电话。不办呢就算了。唉，我也只能给你们跑跑腿，说不上话呢。”姨父一边说一边叹息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羊厨子。“好了，我看到了你，放心了，我走了。有事打电话。”姨父说完，转身走了。
　　羊厨子一看，是办羊羚伟的事情需要的数目，这些数分成了几行，每一行一个数字。纸条上除了这一串数字，没有一个汉字。两口子一看这个数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数字，羊羚伟工作后不吃不喝也要五年的工资才够；他羊厨子做厨，就算生意好，一年两万，也要五六年。这个数字出乎羊厨子两口子的意料。“办不办？”桑大娘看着羊厨子，家里的存款多少，她最清楚。“办呀？咋不办？砸锅卖铁也要办。钱用了可以再挣，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羊厨子说，“我们回家吧，这医院我们不住了。”
　　“你能回家吗？你伤口没愈合，炎没消，肿没退。回去弄严重了不是花更多的钱？你就知道嚷着回去。你成了残废，不成了娃儿的累赘负担？你自己想想吧。是把自己医好能挣钱能跑能跳重要，还是把自己弄成天天要娃儿端饭喂水重要。你咋这么不会想事情了？”桑大娘知道羊厨子的心思，可她也矛盾着，纠结着，他知道羊羚伟的事情重要，她更知道治疗羊厨子更重要。羊羚伟的工作没有弄好，以后还可以弄，如果羊厨子停止治疗成了残废，那就是家庭的灾难。
　　“又要办事，又要治病，这钱够吗？”“够不够你别管，你安心躺在这里，其他的事情我去办。”桑大娘知道，不办羊羚伟的事情不行了，不办娃儿的事情，羊厨子肯定不治伤，羊厨子的牛脾气一上来谁也奈何不了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办事治疗一起做。钱不够，找人借。“大娘，我不相信，我就怕你拖着藏着骗我。”“咋了？难道还要我给你发毒誓不成？两口子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桑大娘的脾气？”“可是，这么大笔数字，给了老表，如果到时候他……”羊厨子说着他的担心，桑大娘也有这种担心，这不是一千两千的小事，如果把钱给了可事没有办成，那咋办？“要不，让老表写张字据？”桑大娘一愣，说道：“亏你想得出！这是生意买卖？是你求人家办事。我想应该没事，听人家说，官场中有一种规矩，拿了钱没有办成事会原数退回。老表不敢乱规矩的，何况我们还多了层亲戚关系。”
　　桑大娘这样说，是为了宽羊厨子的心；能宽慰羊厨子，她却没法宽慰自己，没法让自己放心。常言说“人心隔肚皮”，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你咋知道人家的心是咋长的？如果托付的人真的昧了良心，那钱就是肉包子打狗了，无凭无据……这样的人生活中又不是没有出现过。不是有借了瞎子和孤寡老人的钱，就是有借条也不认账的吗？可是，又不可能让人家开字据。不放心也得办事情，就当赌吧，这本身就是赌博。说去说来，两口子的心都悬着，又无可奈何。
　　两口子商量好了，给姨父打了电话，姨父给老表那边约定了见面时间。打完电话，羊厨子看着输液瓶，想着事情，他突然说道：“大娘，一定要姨父和你一起去，让他做见证人，让他看见你把钱给了老表。他和你和老表都是一样的亲戚。将来即使真的闹起来，有姨父见证。”“行！只有这样了！那能不能让小嬢也一起去？这样不是多个见证人？”桑大娘问道。“这……可能不太好。小嬢看见那么多钱，一定会心痛。她一个农村老太婆，没有见过世面。更怕她到处说，弄得老表和我们都没有脸面……”“我也怕老表起疑心，说我们不信任他……”最终，还是羊厨子做了最后的决定，只等姨父有时间就去办。
　　羊厨子受伤住院，乡厨就让桑大娘的两个弟弟带着做。桑大娘不会骑车，只好喊了一辆出租车，载着桑大娘跑银行，跑姨父家，到老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