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小嬢生日

　　找老师的路不通了。他们不是舍不得钱，自从听到老师的话后，他们是没有脸再去见那老师了。可是，他们心里还有着一个愿望，老师的话是他们偷听到的，毕竟老师没有当面告诉他们。老师当面的承诺他应该要兑现的，人大面大的老师，总不至于说话不算话吧，就是看在师生关系上……羊厨子两口子一边在家里或乡厨场地上忙碌着，一边等着老师的答复。
　　他们知道那老师不会帮他们的忙，可是，他们还是有着幻想，他们总觉得那老师会给他们一个回话的，哪怕是一句谎言也会给的，羊羚伟毕竟是他的学生啊！如果，老师那边能办羊羚伟的事情，就是再多钱，他们也愿意给的。只是，那天晚上他们不好说明，是他们把问题想得简单了，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一直认为师生之间提到钱就是对老师的糟蹋。羊厨子两口子忙碌中就这样期待着，期待着老师能给他们一个消息，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要老师给他们一个消息，他们对老师的看法就不会坏。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那老师真的没有回话，羊厨子两口子心里不是滋味。他们又不停地寻找有用的消息，就像得了绝症的人，听到哪里有治病的可能，哪怕是骗人的，他们也要去找，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们什么都舍得付出。这次，老师虽然不帮忙，他的话也难听，可是，老师的话告诉了他们该怎样去找人：这求人就和他们做生意一样，也要开门见山明码实价，来不得含蓄。活了半辈子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机会凑巧了，桑大娘的小嬢过六十大寿，要操办。这小嬢是桑大娘母亲的幺妹，在同桌吃午饭的闲聊中，羊厨子两口子得知，姨父大姐的幺儿是一个片区教办的主任，按辈分，羊厨子两口子叫这主任老表。虽然弯拐得多了点，拐得远了点，总算还是亲戚。四川人是竹根亲，只要你去理那关系，再不相识的人，也会理出那亲戚关系来。
　　吃过饭，其他人收拾碗筷，羊厨子就把姨父“拍”到门外，他把羊羚伟的情况详细地给姨父说了。姨父一听，笑着说：“这点事应该不难吧？这么亲的亲戚，那么大的主任，管着那么多的学校，找个教书的工作还不容易？”听姨父这么一说，羊厨子虽然不敢全信，可心里也蛮高兴的。是的，羊羚伟是小嬢的亲侄孙，那就是姨父的亲侄孙，那主任又是姨父的亲侄儿，这样一理，那主任和桑大娘确实很亲，和羊羚伟也很亲，如果这么亲的亲戚的忙他都不帮，实在说不过去。不过，这亲戚还得姨父出面去联络，因为姨父和他的主任侄儿才特别熟悉。想到这，羊厨子拿出烟，又掏出一根，给姨父点燃，双手恭敬地递到姨父手上，他满是皱纹的脸荡着波浪说：“姨父，那就辛苦你一趟。你看，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去找老表一趟……”姨父笑了，他吐着烟雾说：“这也要老子跑路？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他家大事小事的，哪样不是找你做的厨？你哪次不是帮忙还‘赶礼’？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事情都是你帮忙做的厨。这点事他会不帮你？”
　　姨父说的是真话，羊厨子对这个主任老表确实不陌生，他家的老人做生或去世，孩子结婚，孙子做满月酒，羊厨子都去了，赶礼不说，每一次都没有收工钱，就是帮工跑堂的，那工钱也是羊厨子两口子垫付的。羊厨子两口子把亲戚关系看得很重，他们一直认为，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是买不来亲戚关系。给亲戚做事还要说工钱，那就不叫亲戚了。自己出点力气，这力气用了还要来的，就像地下的泉水，你抽了它，它马上又把水井给你装满了。这力气比泉水还好，泉水用一点就总要少一点，而力气永远不会少，只有人老了，人得病了他的力气才会衰减。记得有一位老人说：“这世上存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见过存力气的。”意思是，力气没法存，能出力就出点力，出点力也不吃亏。羊厨子记住了这句话，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能帮人一把就帮人一把，这是积善积德的荫蔽子孙的好事。
　　想到这里，羊厨子感到很幸运，自己平时对亲戚的帮忙现在就要变成儿子的福气了。那时帮忙，并没有想到今天要利用这些亲戚关系。现在，要找老表帮忙了，他们是不会亏待老表的，他们知道老表也要去求人，那些打点费肯定少不了。他们为难的是，在钱的事情上，怕两老表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不方便，会碍口，就像那天晚上找老师一样产生误解，影响办事情。羊厨子觉得，他们这事就像给小青年介绍朋友，还得有一个中间人才行。于是，听了姨父的话，羊厨子赶紧说：“姨父，还真得让你老人家跑一趟。有些事情，我们两老表肯定不好说……”“不好说？难道他还要敲你的竹杠不成？那些校长还会不买他的帐？这些你都不懂？县官不如县管。他管着那些校长，安排个人去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们之间都是交换条件，今天你安排我的亲戚，明天我就得安排你的亲戚。只用权力，不用钱的。你直接找他就行了。”姨父还是笑着。姨父六十三岁，中等身材，发着胖，刚刚喝了酒的脸，在太阳下发着闪闪的红光。羊厨子很羡慕姨父，羡慕他身体的硬朗，羡慕他的年轻，羊厨子和姨父站在一起，很多人都会说羊厨子更老。是呀，姨父一直在街上做水果生意，不吹风不淋雨不晒太阳，哪里像羊厨子，早出晚归，吃不好，睡不好，雨里来风里去。
　　听到姨父的一再推辞，羊厨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老表今天应该来的，他舅母的六十大寿，怎么会不来呢？难道这甥舅之间闹着别扭？虽然想到了这一点，羊厨子却不好问，问了有点为难，可是不问清楚，他要到老表的庙上烧香又不知道怎么进那庙门。
　　姨父不停地吐着烟圈，一支烟很快就燃完了。羊厨子赶忙又掏出烟来，给姨父点上。姨父就像喝酒一样，来者不拒，倒多少喝多少，就像他那胃是一个没有底的酒缸。这烟也是，好像那张肥得流油的嘴从来就被烟喂不饱似的。享受着烟的姨父，看着门外远处的山说：“我那摊子啊有大半的功劳是你老表的。每到节日，你老表他们就要去送礼，不管要的哪样东西都到我摊子上拿，反正是公家的钱。节假日送礼，他们称是钓鱼，是在喂窝子。所以，你找你老表是找对了。别看他官不大，可他管着下面的养着上面的，上下的人都会买他的帐。今天，是他舅母的生日，他说好了要来，可一个局长说，今天太阳好，他要你老表带他到一个地方去钓鱼，这不，你老表就没有来。”羊厨子听到这里，心里有点酸，同时又有点高兴。酸的是，这亲戚不如领导亲啊。喜的是，老表和姨父的关系很正常，老表和教育局的领导们走得很近，只要他肯帮忙，羊羚伟的事情就肯定能成。
　　“姨父，你给打一个电话，看老表他们在哪里。有局长在，不正好说事吗？”姨父一听呵呵地笑起来：“厨子，你这么猴急干啥？时间有的是，就像你炒菜，火候到了自然熟，着急是没有用的。”“咋不着急？这都几月了？小伟他们眼看就要分配了，拖一天就可能倒霉。”“嗯。”姨父鼻孔里钻出声音来，然后嘴里说道：“是呀，眼看就六月了。不过，今天不能去。谁知道他和局长一行是不是真的在钓鱼？如果撞见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找他们帮忙就难了。”姨父说得有道理，可羊厨子就是不能等，他心里很慌，好像家里放着几万元钱，可窗子烂了，谁都可以进去，不马上修好，心里就没法安宁一样，他急切地希望能马上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老表能帮就好，如果不能帮，他好另外找人。羊羚伟的时间不能拖，就像他锅里的菜，多一分钟火头就过了，软硬就不适合了。“姨父，你给打一下吧，万一他有时间见我们呢？”羊厨子看着姨父，显出可怜样。
　　姨父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老……舅，啥……啥事？你……你晚点打……打来……”那边挂了电话。“听见了吧？说话都不利落了，怎么给你谈事情？”姨父说着，摇摇头，然后笑着说：“人人都想当官，这管也不好当。得有那能耐才行。什么能耐？得有酒量。”对姨父的话，羊厨子不感兴趣，这老表啥时能不醉酒？啥时能清醒？当官的一天三顿酒，羊厨子是听说过的。等老表酒醒了，羊羚伟的事情就办不成了。“姨父，那咋办？”羊厨子着急地问道。“忙你的事情吧。急也没用的。晚上老子陪你找他，行不？”“行。”羊厨子有气无力地说，“只有这样了。”
　　整个下午，羊厨子做事都心不在焉，没有一点精神，桑大娘以为他喝酒醉了，就数落道：“让你少喝点你不信。行了，一边去吧。”晚上炒菜的事就由桑大娘的兄弟做了。晚上，羊厨子怎么也不喝酒了，姨父说：“你不是能喝两口的吗？咋不喝了？”“姨父，你就别怪我了。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我给你当驾驶员的吗？我得保证你老的安全。”“你还真记着？要见人家不容易，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有时间还得看人家有没有时间。来，喝两口再说！”姨父把酒瓶子递到羊厨子面前，让羊厨子自己倒酒。
　　“姨父，我给你倒酒可以，但是，我绝对不喝。小伟的事情比我的事情重要。酒以后可以喝，可小伟的事情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唉，你呀！不喝老子也不强迫了！”羊厨子吃饭也不安宁，他不停地看着四周，看那些人有没有吃完饭，他盼着坐席的所有人马上离开桌子，那样，他们就可以早点收拾碗筷桌椅，他就可以早点和姨父动身去找老表了。他又看看姨父，他很想姨父也不喝酒，可是，姨父就像茶馆里那些喝酒的老头一样，喝一口酒说一息话，看着那酒杯端起来了，可他马上又放下了，半天才喝一口酒。一小杯酒一口就可以干的，姨父却喝了很久。其实，姨父喝酒并不是羊厨子想的那样，只是羊厨子心太急了。就像等人，俗话说“人等人等死人”嘛。羊厨子急于去办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要是干扰他事情的时间，哪怕很短暂，他也觉得就像一年一样。姨父喝着酒，羊厨子陪着受煎熬。他又不能催促，是他求姨父，不是姨父求他。
　　终于，撤席了。桑大娘带着人往车上装桌椅板凳，羊厨子发动了摩托车，等着姨父出来。姨父在打发着客人，那些客人的话真多，说走转身就走不行吗？还慢慢地走，还一路走一路和姨父说话。小嬢和姨父把他们送出门不就行了吗？咋还陪着他们，慢慢说话，慢慢移动着脚步？干嘛要把他们一直送到路口才分手？他们就没看见他羊厨子的着急？就没看见他羊厨子在受煎熬吗？好不容易看见姨父回来了，羊厨子赶紧迎了上去。可他还没有开口说话，第二批客人又要走了，姨父和小嬢又赶紧送客。这姨父也是，喝点酒就把羊羚伟的事情忘记了？送客有小嬢不行吗？羊厨子看着，急着，可是没有法。看来，那些客人一时半会走不完，羊厨子只好关了摩托车的油门，抱着双手站在摩托车边，慢慢地等着。
　　月亮像红红的氢气球，已经飘在了竹林的上空，它慢慢地飘着，越飘越高。桑大娘带着她的队伍，载着板凳餐具回家去了。羊厨子的摩托车载着姨父，跑在去老表家的路上。好在路很好，几分钟就上了大公路，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多，一串串透明的灯从羊厨子身边一闪而过。车多，声音大，没法说话。羊厨子和姨父就在路上默默地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