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姐的说教

　　羊羚伟听着姐为小嬢辩解的话，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去辩驳，他对小嬢已经不感兴趣了，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应该那样羞辱他；他也不希望小嬢能帮他什么了，他不对任何人寄希望，他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路，就是他实习的学校。姐反复这样说，是怕羊羚伟恨小嬢，在羊羚伟和小嬢之间，姐肯定选择小嬢，羊羚伟可以得罪，小嬢怎么能得罪呢？小嬢和姐不是一伙的吗？好在，羊羚伟此刻谁也不恨了，他觉得自己的命就是这样，他得认命。他很快就回家，一回家，这城里的女人就一个也不见了，她们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姐出的热气扑着羊羚伟的颈子，他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往心窝下拖了拖被子，把姐的头露出来，被子里的气味不新鲜。姐好像感觉到了，她伸开双手爬在羊羚伟身上，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胸脯，她又伸手把被角拉到羊羚伟的耳朵下。
　　“小伟，过了年你还回实习学校吗？”羊羚伟点点头。“那是什么学校？”羊羚伟不知道姐问的目的是什么，她是要到那学校来找他吗？想到这，羊羚伟说道：“那是一个需要支教的学校。那里条件很苦，可是那里的人很厚道，很朴实，很重感情。我和那里的学生们关系很好，并不是有的人说的那样恐怖。”羊羚伟没有告诉姐学校的名字和地址。“姐真的喜欢你，喜欢你这种善良和朴实，喜欢你对这些学生的真诚和负责。姐虽然个人生活不如意，甚至成为别人的情人，成了被人丢弃的女人，但是，我对我的工作是负责的，对我的学生是负责的。你相信吗？”
　　“相信。不然，姐在教育职业上不会有出头之日，不会有今天的辉煌和成就。就算你贴上了那个大官，可是讲课要的是真本事，学生考上大学要的是教师的真本事，学生的善良和习惯的培养，要的也是教师的真本事……”羊羚伟说着，姐打断了他的话。
　　“小伟，姐提醒你一件事。现在的先进都是生产先进，不是道德先进。‘双兔傍地走’，谁能识别谁比谁的道德高尚？学校表彰先进和年度考核，看的是你的教学成绩，所以，你必须在你的教学上花大力气。社会和家长看一所学校，看一个教师，也是看升学的人数情况，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在大学招生里，除了考试分数，还找不到比这分数更公平公正的录取方式。这种方式好，对普通平民百姓的子女是好事。如果取消了凭考试分数录取的方式，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一些学校美其名曰‘综合考核’，不以学生考分评价教师，结果都是人情分，关系分。很多卖力的教师讨不了好，结果，这些学校的教学质量一年不如一年。我不知道你那个学校是怎么考核的，也不知道你将来到的学校是怎样考核的，但是，你都不能丢了自己抓教学的狠劲。即使在那学校付出了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奖励，但是狠抓教学能帮你练出真本事，有了真本事，你还怕没有学校要你？听懂姐的话了吗？”姐抬起来头，看着羊羚伟的眼睛，羊羚伟点了点头。羊羚伟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真的该回家了，姐这一席话虽然告诉了他很多东西，就是没有告诉羊羚伟最想要的，看来，姐根本就没有帮羊羚伟在省城找工作的意思。
　　“我们的社会在提倡道德，很多地方在表彰道德模范。实际上呢？各种实惠和权力利益的分配，并没有给‘道德’，还是给的‘生产’。你小嬢是商人，可她也是大会小会的代表。你今天看到了她的生活了，如果从道德方面来要求，她能当‘代表’吗？要做道德先进，你就得惊天动地，不粉碎生命也得粉碎皮肉，否则，谁知道你‘高尚’？姐还是真的敬重民间那些道德先进，他们做每一件好事都是出自本心，不是为了某种名利，所以，他们往往付出身体残疾或者牺牲生命的代价。在做这样的先进以前他们首先就没有想到先进，只想到的是帮人。被发现的，没有被发现的，他们才是真正大写的‘人’，虽然他们平凡得如尘土。姐……一直敬重他们，所以，在姐的生命里，姐资助了不少人，都是资助那些不主动伸手要的值得帮助的真正的人的子女。”
　　“小伟，你觉得姐是在说大话吗？”姐停住了话问羊羚伟，羊羚伟看着姐的眼睛，很勉强地笑了笑，他的情绪有点低落。姐也许没有看出此刻羊羚伟的心情，她继续说道：“不能因为我们的生活不如意，就去毁坏了学生的心情。不能因为我们走错了路，就把学生也往邪路上带。不能因为金钱社会的名利越来越重就不给学生讲品德讲法律。今天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更需要安全，不是冒险，我说的是冒道德和法律的险。马加爵、药家鑫，多么低级的认识和思维，他们丢了命，他们的家庭也陷入了灾难，可怜了他们的父母。小伟，不要羡慕我，不要羡慕你小嬢，更不要羡慕那些当官的。如果姐说官场和商场都是赌场，你信吗？”这种说法，羊羚伟听很多人说过，可还是有那么多人要往这赌场上走，因为赌场上的“利益”太巨大太诱惑人了。虽然不是场场都赢，赌博的人都有一种心理，万一我赢了呢？赢了就发了。赌栽了认命，他们自己倒认命了，可是父母呢？这个问题，羊羚伟想过，如果不是父母的再三说教，不是奚兰，不是那些帮厨的人，羊羚伟压根就没想到要到这城里来找人，来求人，来补上人生羞辱这堂课。
　　“你姐和小嬢，我们的结局是两个，到一定年龄的时候，隐居豪华的别墅，寂寞终身；或者不到老年就消失。别看她们人前马后很风光，但她们睡觉的呼噜没有你响亮，没有你的呼噜平静，没有你睡得安稳和舒心。小伟，有时我醒来，听着你的呼噜声，真舒服……”“姐……”羊羚伟打断了姐的话，姐抬起了头，问道：“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不到老年就消失’？姐，你犯法了？贪污受贿了？”看到羊羚伟那一脸惊讶的样子，姐扑哧笑了，她以为羊羚伟是在为她担忧。
　　“你说啥呢？谁知道谁会哪天死？不过，有你这种担心，姐死了也值得了。总算有个男人真正地担心了我一次。我有时很困惑，看到身边的很多人和很多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弄不明白，是人搞坏了世界，还是世界教坏了人？鬼知道。是世界和人一起坏了呗。想到这些，我就想到我的身份，我就提醒自己，我坏了，不等于我就希望他人坏，我走了这样的路不等于希望别人走这样的路。我走这条路得到了一点东西，不等于每个人这样走都能得到。守株待兔成功的只有故事中的那一人，谁见过第二个人？我要我的学生走‘光明大道’，用本事吃饭，不是用旁门左道弄钱。小伟，你还没有掉进染缸，姐可不想你掉进来污染了自己。”羊羚伟打了一个呵欠，姐停住了话。“怎么啦？明天你就走了，听姐说点大话就这么不耐烦？你是觉得姐不配说这样的话？”姐说着，伸手牵着羊羚伟的眼皮，“不许闭上眼睛，你的眼睛今天晚上是我的，得听我的命令。”
　　看着姐那撒娇的样子，羊羚伟也乐了，他伸手握住姐的手说：“姐，你就像一个社会学家和哲学家。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了，我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姐？姐的私生活谁管得了？法律也管不了。你没有危害社会，没有危害学生，更没有危害国家……我也没有。我们只是和人上床睡觉而已。今天结婚和没有结婚的乱上床的少吗？你以为我是不知道油盐酱醋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你和哪些女人上过床？”姐酸溜溜地问道。“两个？”“哪两个？”“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面前。”羊羚伟玩世不恭的底细开始暴露出来。“你女朋友？”羊羚伟摇摇头。“小嬢？”“你明知故问。”“你怎么会没和女朋友上床？现在不只是大学生，很多中学生恋人就开始了成人生活。”“我们说要留到结婚那天的。”
　　“唉——”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姐，你叹息什么？”姐摇摇头说：“没什么。姐又想了，给我。”羊羚伟顺从着，两个人又折腾了一阵。
　　羊羚伟不想睡，姐也不想睡，虽然都感觉到了疲倦。羊羚伟脑袋很清醒，可找不到话说，他就望着天花板发呆，手臂上睡着姐。“小伟，姐求你一件事行吗？”“什么事，还用‘求’？这么严肃干嘛？说吧。”“你再留两天走行吗？就两天。那些当母亲的给我说，连续三天和男人做事，命中率是百分之百……”羊羚伟没有回答，他真的想回家了，他只想回家，他根本没有去想姐说的话有没有科学道理，也没有去想姐的话有没有阴谋。
　　看着羊羚伟不回答，姐又说：“那半天行吗？今天没看到雪，明天陪姐到后面山上看雪行吗？这里的景奇特呢，你根本想不到山这边和山那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行不行？我求你了。”羊羚伟低头看着姐，那眼睛里滚动着珍珠一样的光，可羊羚伟看到的不是美丽，而是可怜。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羊羚伟点了点头。姐高兴地说：“太好了。小伟，你是同意半天还是两天？要是你同意……”姐多么希望羊羚伟说一辈子，不过，只要羊羚伟点头，她已经很满足了。“姐，我才发现，你好贪心。为了让你睡个安稳觉，就两天行吗？”“太好了！”姐一声喜悦的惊呼，她伸手拉灭了电灯。答应姐，不是羊羚伟不想回家，他对都市的欲望虽然不像来时那么强烈了，可他还是不想把路堵死了，答应姐，她或许会给他羊羚伟一线希望。
　　第二天，两人起床时已经九点过了。穿上衣服，脸也没洗，羊羚伟就被小鸟一样欢喜的姐拉出门，绕过院前走向了后山的石梯。
　　石梯上积满了厚厚的雪，两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姐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用脚在石梯上印着深深浅浅的鞋印，一只鞋印就是一个花瓣，姐用脚在石梯上画着花，是什么花，不知道。羊羚伟看着，这些花很生动，很漂亮。姐扶着羊羚伟的肩膀，提起脚，用脚尖做画笔，兔子、牛、马、燕子、菊花、芙蓉等图画，三两下就出现在了石梯上。“怎么样？”姐得意地看着羊羚伟。“姐，你真神了。你啥时会这么多东西？”“这些都是简笔画，教语文用的时候多。一堂课，你给学生露一手，会让他们佩服得‘七魂出窍’？”“什么？我只听说‘五体投地’的。”“‘七魂出窍’比‘五体投地’更厉害。”“什么跟什么呀？有你这样教学生的？学生考试咋办？”“我这里又不是考试。我这里就是玩，就是瞎胡闹。小伟，我走累了，你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