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姐的可怕言论

　　洗完碗，姐看着羊羚伟说：“小伟，你看电视耍电脑还是睡觉，你随便。姐的卧室在那边，我晚上不上网，上网久了手热就睡不着觉。想给姐说话，就到那边来找姐。”听了姐的话，羊羚伟感到奇怪，姐真的不像小嬢，小嬢一定要和羊羚伟睡在一起，而姐却要羊羚伟一个人睡。她甚至连和羊羚伟多说几句话的意思都没有，眼前的姐和小嬢说的完全不一样。那姐让他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就是陪她聊天？可她没有聊天的意思。羊羚伟觉得有点尴尬了，他想小嬢了，小嬢不会凉着羊羚伟，总是主动找羊羚伟说话、做事，羊羚伟在小嬢家一点不尴尬，可是在姐这里，他感觉到了郁闷，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姐这样冷落他，是他做错事了吗？这样下去，他的事情能办成吗？想到这些，羊羚伟越来越担心，越来越郁闷，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聊地弄着手指头。
　　在羊羚伟无聊郁闷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小嬢打来的，小嬢应该关心羊羚伟的，她就不怕羊羚伟把事情搞砸了吗？羊羚伟赶紧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他不仅失望，而且有点紧张起来，好在姐已经进了她的卧室，她没有看见此刻羊羚伟的样子。羊羚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电话，他更不知道该不该让姐听到他接电话的内容，这种情况他没有遇到过，他怕把事情弄糟了。“小伟，怎么不接电话？”姐走出来喊道。羊羚伟“哦”了一声开始接电话。“我在家，真的在家。我爸妈做厨还没有回来……有的时候要到晚上十一点钟……路远他们也不会回来。今天晚上肯定不回来，五十多里路，明天早晨四五点钟又要去……我也想你。没事，反正都要开校了……我还是去实习学校，那里的校长和学生对我挺好的，这些你知道的。好吧，晚安！”羊羚伟不得不撒谎，这是他对女朋友的第一次撒谎，他怎么敢跟女朋友说他为了工作正在和女人们做交换呢？
　　“小伟，女朋友打的？”羊羚伟不想撒谎，撒谎太累，他老实地点了点头。姐“唉”了一声，摇摇头又进屋去了。羊羚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袋里一片茫然。
　　过了一会儿，姐又走出来对羊羚伟说：“小伟，走吧，听姐给你讲故事。我小时候多想听人讲故事，可是爸妈只管忙他们的事情，从早就忙到晚，忙完了倒头就睡，睡到天亮又忙。现在，我有很多的故事了，寓言故事，童话故事，那些都是为我的孩子准备的，可是……你小时候有人给你讲故事吗？”羊羚伟摇摇头，默默地站起身，跟着姐走进她的房间，他不想一个人呆着，不想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姐的屋子小巧精致，床头柜上放着一些书，有一本最近一期的《读者》杂志。屋子里没有空调，有点凉。
　　姐掀起被子，示意羊羚伟坐到床上。羊羚伟迟疑着，他不停地看姐的脸，他想看懂姐的意思。姐上了床，她牵着铺盖，等羊羚伟坐上去。羊羚伟坐到了床上，挨着姐，姐伸手把羊羚伟腿部和臀部的被子掖好，然后靠在床背上，羊羚伟也靠着，屋子里一阵静默。
　　过了好一会，姐轻声问道：“想女朋友了？你们天天打电话？”羊羚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这些动作的意思两人都没有去追究。“人生难选择。我当初选择了走现在的路，就和男朋友分手了。我没法给他需要的，他也没法给我需要的，还是分手的好。我走这条路，就是结了婚，也会离婚，会害了孩子，所以，我一直没有结婚，没有男朋友，没有孩子。我一直以为，我有了钱财，我有了事业的成功，这一辈子就会幸福。做那些事，我内心的愧疚感几乎没有，因为我没有孩子可以伤害，没有对不起谁。我现在感觉到的就是孤单和苦。我大学的一对同班同学，他们分到了一起，又一起离开教育进政府当秘书，为了他们各自的升迁，离婚了。谁知道命运会是这样，他们各自抱的大腿都倒台了，他们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想来，我比他们要幸运。”羊羚伟听着，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该可怜姐还是该可怜自己。姐孤单寂寞了，可以找人来解闷，因为她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他羊羚伟呢？羊羚伟要自己一边听一边想，不说话。他就像在小嬢家一样，把姐的故事当作自己人生目标选择的参考，也当作对自己的一种训练。他没有经历过社会，特别是上层社会，他要从小嬢和姐这里了解上层社会，他更想学到走进上层社会的方法，找到那条通往上层的路，即使是悬崖峭壁的路他也愿意去爬，只要有路就行。
　　“说来你不相信，我以前不看这文摘的，真的。现在却特想看，就去买了，也订阅了明年全年的。以前看的就是《厚黑学》，一本揭露社会丑恶的好端端的书，却被今人当作了谋取官场利益的书。李宗吾他老人家在天看到，只有干瞪眼，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本书教坏了多少人？起码我算其中的一个。然后就是官场权谋的书，看那些古代的人物传记。小伟，你有没有发现，书店里面说为官之道，说权谋诡计的书，这几年特别多，当然书名不是我说的这些，那些书名冠冕堂皇多了。我还看黄色的书刊影视视频，你相信吗？”姐虽然提了问，但是她并不需要羊羚伟回答，羊羚伟也没有接话，他不敢看姐，怕看得她为难。姐并没有感到为难，她跟本就不偏头看羊羚伟，她继续说着她的故事：“看那些书，是研究里面的技巧，怎样满足我所求之人的欲望，他高兴了，我需要的就能得到了。我练瑜珈是这样，我看这些东西也是这样。这世界上谋求利益的手段很多，可以偷，可以抢，可以用钱买，女人最好的办法是用自己的姿色，用自己的身体。有时你不用也不行，人家就需要你的身体。”
　　羊羚伟静静地听着，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就像一年级时把手平放在课桌上或者背在背后一样规矩。但他的思维没有静，他的思维被姐的话搅动着，就像那快艇在湖里冲出着浪花。羊羚伟感觉到，在小嬢和姐的世界里，这社会有点可怕，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很污浊，没有交换就不能干事情。羊羚伟不敢相信，因为在他的生活视野中，他感觉到很多老百姓生活得很平静，很幸福，并没有她们俩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经历。他很想问问，是不是这个社会真的那么糟糕？可是，他不敢问，小嬢的经历，姐的经历，他羊羚伟根本没有经历过，他哪里有问的权力？
　　姐好像猜到了羊羚伟的心思，她说：“要做一个普通人很容易，每个行业都需要大量的普通人。普通人的职业可以通过考试谋取，谁会通过关系去谋取一个普通的职业？小伟，你看过吗？每个行业公招公考的都是哪些职位？每一个不甘心的人都是在不断地进‘围城’，出‘围城’,又进‘围城’。他们在最初的行业里，总是觉得自己太普通了，太平庸了，于是努力去考自己以为好的职业，结果到了那个职业才发现，原来自己仍然只能是普通，要升迁一步都是那么难，于是又羡慕以前的职业。要做一个行业的不普通者，就是做权力者，这是没法通过考试来获取的，必须得牺牲，必须得付出，这就是赌博。”羊羚伟只是静静地听，他没法答话，他在姐的思维里想着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想着姐告诉他这些话的目的，是在教羊羚伟，还是在发泄她的不满？羊羚伟一样也看不出来。姐还有其他目的？什么目的？羊羚伟感觉到了自己智慧的不够用，他真的没法猜测。
　　姐的观点他不完全赞同，他在心里反驳着。同样是普通人，城市里的普通教师的境遇和农村里的普通教师的境遇就不一样，起码工作条件、工资和福利待遇就不一样。他看过这样的新闻：城市某个区，教师节奖励一所高中就是一百万，奖励先进教师一人一万元……当时，他和他的同学们都惊叫起来，虽然有点夸张，有点玩闹的性质，但是，这待遇和他老家的教师比，那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距。羊羚伟在很多年以前就看到省城市教育局的一个规定，是考核校长们的，分作三个档次，高的工资年薪十万，就是最低的也在六万以上。这是多少钱一个月？普通教师的是多少，还用得着猜吗？肯定平均不会低于五万。而农村呢？年薪能上三万的有几人？他羊羚伟要做一个城市的普通教师不是正在牺牲和付出吗？
　　羊羚伟只是在心里想，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是喜欢辩论的人，争论往往得罪人。他一边想一边听着姐的话，捕捉他需要的信息。
　　“这些，你在网上应该看到了。很多当官的喜欢写书，为什么？那些书都是卖给下属的。我也写书，真的，给你当催眠曲那本就是我写的。我的书放在书店里，下面那些校长们知道后自然就到书店去买，只要书销售出去了，出版社自然就把稿费给我。虽然他们看着打瞌睡，或者买回家就丢在了废纸篼里，他们还是得说那书好。我呢，不管那些，只要他们买了，我的钱到了就行，其他的谁管？这中间的名堂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我从来不走直接卖书给下属的路，那太危险了。很多地方请专家来讲课，他们来了，讲一堂课多少钱？然后还推销他们的书。听了他们的课，看了他们的书，有多少人有收获，收获的是什么，鬼知道。没有关系，没有背景，那就只有平庸。最可怕的是，自己平庸着却不知道，还去说教让更多的人跟着平庸。我的书出得不少，我也算是专家了，谁知道我骨子里流着的是白油还是黑油？讲台上说的和讲台下做的不是一回事。这些肮脏的地下事情，平庸者有几人知道？还以为这些专家真的比他们本事大。就说教书吧，专家学者们和领导们，他们的那一套根本用不到带班上。如果，他们那一套那么见效，还用得着每个班派一个班主任吗？你到了小嬢那里，到了我这里，不久你就会发现，我们比你更无能，但是，我们比你付出得多，付出得及时，所以，我们就不平庸了。世界就是这么荒唐和无情。”
　　说到这里，姐停下了话，她好像累了，把头仰贴在墙上，闭着眼睛。一分钟，两分钟……每一分钟都让羊羚伟感到漫长，姐的话让他心里很阴沉，让他来时的雄心消失得差不多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来交换的价值。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如果再听下去，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路和希望，他会连做一个成功的普通人的勇气都会消失。
　　不会的，不会的。羊羚伟在心里挣扎着，姐付出了不就摆脱平庸了吗？自己不是正在付出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