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羊羚伟进城

　　羊羚伟没法入睡，他这种憧憬带来的兴奋，考大学时有过。那时，他梦见他走进了梦想的大学，后来就真进了。现在，他又有了这种感觉，有了这种憧憬，难道这次也会美梦成真？应该会的，有小娟姐在，有大娘在，这种关系靠山比他考大学时还实在，还真切。
　　想着，羊羚伟就听到了父母起床的声音，羊羚伟拿过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羊厨子和桑大娘起床了。梳洗结束，桑大娘走进奚兰的房间，奚兰还没有醒，是药的作用，还是有了安全保障的结果？桑大娘不知道，看奚兰睡得好好的，她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羊羚伟穿着单衣单裤走了出来，走进父母的房间。桑大娘一看，喊道：“你这是干什么？穿这么薄？晒膘呀？快把厚衣服穿上。”“没事，妈，我这身子，你看！”羊羚伟说着在胸脯拍了两巴掌，胸脯像被拍的篮球一样发出乓乓的声音，钢响的声音证明着羊羚伟身体的结实。桑大娘笑了，她说：“你拍两下就能挡寒冷，那你干脆别穿衣服了，到外面拍去。这么早起来做啥？快睡去！”桑大娘的话里，满是对儿子的爱和高兴。
　　“小娟姐昨晚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找她妈。我去不去，什么时候去？”“去呀，越早越好。今天是周末，她们都在家的，其他时间你还不好找她们。”羊厨子说道，脸上露出了笑。总算人家肯帮忙了，总算有了一条路走，不管能不能成事，只要有路走就是好事。
　　“带多少钱？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去？”羊羚伟问道，他没有求过人，没有跑过关系，他对这些社会上的东西都不懂。桑大娘说：“在地里弄点菜，到鸡笼里抓两只公鸡去。你卡上还有钱吗？”听到羊羚伟的回答，桑大娘又说：“你先去，我们把幺爸的事情忙了就打你卡上。去了之后，多听大娘的，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她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些事情要见得惯，要敢做，只要能办成你的事情，什么都不要计较。不要像你爸，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年头，没人会平白无辜帮你的忙，没有贪图和好处，谁也不会去做的。人家帮你的忙，总不能让人家吃亏的。”桑大娘叮嘱着羊羚伟。“你认识你大娘吗？你十几年没见她了，她也不认识你了，你怎么找？”羊厨子担忧地问道。“没事，到了我打小娟姐的电话就行。”
　　羊羚伟与其他小青年不同，他什么都自己做。羊厨子两口子到院坝去忙，羊羚伟自己找衣裤，到洗澡间洗了澡，洗了头。把里外的衣裤都换了，又找出爸妈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在洗衣机忙着的时间里，羊羚伟背着背篼，打着电筒到地里弄菜。他弄了几样城里没有的菜，每样都不多。手捏着菜叶，刺骨地凉，羊羚伟知道，打霜了。十二月下旬，正是霜雪浓烈的季节。摸着冰凉的菜，他想到了自己的爸妈，想到了他们的双手在冰水里进出，想到了他们的双手长时间地按着冰冷的菜和肉，这些东西的冰凉，羊羚伟是领教过的。
　　背着菜回到家里，羊羚伟找出干净的塑料口袋装好，放进行李箱中。他走进洗澡间，洗衣机已经停了。羊厨子两口子舍不得钱，家里的洗衣机还是1995年买的三峡牌洗衣机，不像今天的全自动洗衣机能自动清洗。羊羚伟找来大盆子，放上水，把衣服一件件地清洗。双手放进水里，那水刺得手背生疼，没有清洗两件，羊羚伟就感觉到手有点木，有点软了。好在羊羚伟从小就做惯了，不娇气，平时在学校也喜欢用冷水洗澡，还和同学们一起冬泳。这些，让羊羚伟能吃苦，能体贴爸妈的辛苦，成就了今天的羊羚伟。
　　洗完衣服，时间就到了五点，羊羚伟走到鸡笼边。鸡被电筒光照着，发出咯咯的声音。发现外力到来，它们感觉到了危险，都站了起来，抬头看着羊羚伟，躲闪着。电筒光在每只鸡身上移动着，羊羚伟选着目标。送礼的公鸡是有讲究的，端午节送白公鸡，表示辟邪。其他时间送的公鸡，要鸡冠大，越大越好；要羽毛红，越红越好，红得越纯越好，祝愿收礼的人家大吉大利，步步高升，官运财运亨通。
　　看准了目标，羊羚伟伸手去捉。那两只鸡像看懂了羊羚伟的心思，羊羚伟在鸡笼的这边，它们就跑那边，羊羚伟不要的鸡都挤在了他面前。羊羚伟走到那边，那两只鸡又挤到这边，其他的鸡又挤到了羊羚伟的面前。不走进鸡笼，根本没法捉，可是鸡笼里全是鸡屎，没法进去。羊羚伟终于领教了动物们保护它们自己的智慧，虽然保护不了，它们还是那么团结，还是那么努力。
　　正在羊羚伟束手无策时，羊厨子两口子来了，他们听到了鸡的叫声。
　　“咋不喊一声？一个人没法捉的。”桑大娘说。三个人，每一个人站在鸡笼的一边，那鸡没法躲没法逃，就像一个人陷入了群狼的包围圈中一样，两只鸡很快被抓住了。人很多时候是需要帮助的，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没法逃离危险也没法办成事情，就连捉鸡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可能完不成。羊羚伟找着塑料口袋，想着事情，他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很多，不知不觉中就会去想很多的人生事情了。
　　羊羚伟提着一根干净的塑料口袋走到桑大娘面前，桑大娘拿着菜刀，熟练地在口袋的两个方向割了两个洞，把鸡塞进去，把鸡头从孔洞拉到口袋外面，免得把鸡憋死。弄好这一切，羊羚伟拖着行李箱，提着鸡走到了外坝，他准备走路到乡场赶到省城的班车。冬天亮得迟，只有羊家大房子射出的灯光照亮的天空，灯光射着的天空就像一个深邃的洞，黑黢黢的，很压抑，没有白天的天空那样亮丽辽阔，让人看不清猜不透那洞里的东西。
　　路上还很黑，羊羚伟只得把电筒和口袋一起捏在手里。好在他人高手大力气大，提着这点东西不觉得沉。
　　羊羚伟正在路上走着，后面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他赶紧往路边走。一个人走夜路要小心，就是这路上的车辆就够吓人。网上和生活里，都有不少这样的说法，有人夜里被车撞了找不到肇事者。像今天这样的黑路，撞了人那车就跑了，你痛苦地躺在地上，哪里去看人？即使要看也看不见。
　　突然，那车一个急刹停在了羊羚伟身边，羊羚伟吓了一跳。那人戴着头盔，羊羚伟一看是幺师，他惊喜地喊道：“幺爸！你吓我一跳！”“上车吧，咋不说一声？”“我想你还在睡觉。”羊羚伟把行李箱绑在摩托车的尾垫上，一手提着鸡，一手扶着幺师的肩膀，摩托车载着两个人在路上飞跑起来。冷风呼呼地在耳边响着，脸木了，耳朵木了，放在幺师肩上的手在冷风里冲刺着。羊羚伟又想到了正在做厨的爸妈，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鸡，心里有点疼，自己用爸妈的血汗钱铺路要用到什么时候呀！没事，如果能在省城或者县城教书，能挣到的钱是农村里的四五倍，那时加倍报答父母就是了。羊羚伟享受着寒冷，看着摩托车灯光里的路，路上的人多了，车多了，都是赶早场的。
　　羊羚伟看到了一个老人，老人一晃就藏到了暗影里，羊羚伟回头，想再看看老人，想看清楚老人，可看不见。灯光一晃的刹那，羊羚伟记住了老人的轮廓特征，一个干瘦矮小的老人，挑着两筐菜，肩上的扁担弹奏着无声的音乐，那音乐里是劳累，是期盼，是麻木，是满足？不知道，每个人就是这样生活着的，自己的父母是这样，将来自己也会这样。是什么让人有了七八十年适应这种呆板生活的能力？是后人？是的，自己的爸妈不就是想多挣钱，用钱给羊羚伟换工作，给羊羚伟买房子，给羊羚伟选女朋友吗？将来的羊羚伟也会这样，为了年迈的父母，为了自己将来的孩子……如果没有了这些负担，人还有坚持这种枯燥单调生活的力量吗？为了老，为了小，为了家人，必须得有稳定的报酬来源，蕴藏着报酬的都是单调的工作，劳累的工作，充满变化刺激的不是工作。
　　羊羚伟正想着，摩托车又是一个急刹，羊羚伟撞在幺师身上，他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幺师把他送到了镇上的客车总站！“幺爸，你看，今天是你的生日却让你挨冻送我这么远！”羊羚伟感动，歉意，说话没有平时利落了。“说啥呢？你我叔侄说这些。快，那辆车要开了。”镇上到省城的都是私人客车，是中巴车。幺师帮羊羚伟把东西放到了车上，羊羚伟说：“幺爸，告诉我爸妈，不要对外人讲，如果事情办不好丢人现眼的。”幺师笑了笑说：“行！看你五大三粗的还这么心细。”羊羚伟的心细都是平常养成的，当然也养成了爱面子思想，爱面子不是坏事，生活中谁没有爱面子思想？羊羚伟历来做事就不喜欢张扬，他做事就是成功了也不想多说，更不用说还没有做的事情了。
　　羊羚伟赶车走着他的路，羊厨子夫妇做着他们的厨。生产队的人吃了早饭，很快就走光了，院坝里是狼藉的餐巾纸。羊厨子他们很快收拾了这些东西，时间已经是早晨八点半了。房后的竹林看不见，头上的天空也看不见，起雾了。雾缠山腰，走在山沟的路上，山腰下的山你看不见，而那山巅你却能看见；雾填沟谷，走在沟谷里，你能看见的范围就是那么几米。羊家大房子就在龙嘴里，在椅子里，是天然的山弯弯，只要一起雾，整个院坝里就这家看不见那家的房子，别担心，雾影响行车但不影响你走路，更不影响干活。
　　院坝里仍然是叽叽喳喳的说笑或者没有恶意的吵闹，总是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上一会，再彼此开一阵对方的玩笑，挑话头的不断地找话，起哄的不断地“扇阴风点鬼火”，就像那比赛，光有队员不行，还得有啦啦队，这啦啦队总是自发的。在这种说笑中干活不但不累，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活不知不觉就做完了，而且完成得很漂亮。桑大娘和羊厨子的话不多，但是，他们心里很快乐，儿子上省城了，小娟子妈同意帮忙了。可，他们不能让他们的高兴暴露了羊羚伟上省城的事情，这种事情还没有落实，怎么能张扬呢？
　　今天的雾很重，到了十一点钟都还不散。如果是在往日，八点过起雾，九点过十点钟那雾就散了，还有雾罩时间更短的。羊厨子看了看头顶，那厚厚的雾里，太阳或隐或现，就像那害羞的女人。即使那偶然的一现，也像一个白色的纸剪圆盘在雾里飘着。“你们看见过白太阳吗？”羊厨子说道。“你发疯哟，哪里有太阳是白的？”一个帮厨女人回应道。“你自己看呀！”那女人抬头一看，确实，房角上空的太阳白得吓人。“那是雾大了形成的，雾一散，它就红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白太阳。这个幺师，做一回生就做出一个月饼来……”说话的女人似乎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错，她赶紧收住了话，只顾埋头干活。
　　院子里吵闹声多起来，大起来，客人们越来越多，幺师在外坝迎接客人。这种场面，客人们都很随意，把礼钱一送就自己找座位，本队的早就上了礼，就带着老人孩子找座位，说着闹着等着开饭。帮厨的人按照分工忙碌起来，有的往桌上摆放着酒瓶和饮料，发着盘子盛着的糖和瓜子；有的在菜盘子里摆放着干菜，这些干菜尽量弄成拼盘，像城市饭馆里的一样讲点艺术；羊厨子弯腰在锅里演奏他的乐曲，桑大娘在旁边传递着羊厨子需要的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