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失眠

　　想到羊厨子和奚兰不明不白的关系，桑大娘就有点怕。哪有不偷鱼吃的猫？羊厨子也是男人，奚兰是一个漂亮女人。自己这个样子，不是也要那事吗？两个人在路上来来往往那么长的时间，谁敢保证他们是清清白白？怪不得汤厨子要下死手害羊厨子，要下毒手整奚兰。想到这里，桑大娘想起了村里那件可怕的事情。
　　村里引进了一家串串加工厂，一个外省男人当管理，他三十岁。村里一个女人，四十多岁，和他搅在了一起。这个男人住在女人家里，吃在女人家里，帮女人做农活。不知怎么搞的，女人的男人知道了，回家守了女人一个月，外省男人一个月没有去找女人，女人也没有到厂里上班了。女人的男人觉得平安了，无事了，又到城里去打工。他走没三天，家里就出事了。外省男人把地理的玉米花生苗全部拔光了，把女人砍死了，把女人的婆婆砍死了，把女人的大女儿砍伤了。省公安厅出动了，抓住了这个外省男人。听人说，事情的起因就是外省男人的工资女人保管着，要女人把钱给他，他们就两清了，可是，女人就是不给钱，男人想不过，动刀了。至于真正的细节，只有经历者才知道，但是谁又好去问唯一活着的女人的女儿呢？她的女儿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经过细节，她在外读书回家。
　　事情经过和他们的关系对桑大娘不重要，她不是那种喜欢打听隐私的人，也不是那种喜欢搬弄是非胡乱猜测的人。她只是感觉到痛，感觉到害怕。那被砍的女人，被砍的婆婆，那样子太惨了；一家好好的，就这样没有了。她可怜那个受伤的女孩，她没有母亲了，她一脸疤痕，将来怎么找婆家？她一直庆幸，自己和羊厨子不会有这种事，可现在，这种忧虑塞满了她的脑袋，搅得她睡不着觉。
　　事件发生后，羊厨子还说，都是找“野人”惹的祸，都是女人贪钱惹的祸。桑大娘还笑羊厨子：“你也去找一个呀？找一个贪钱但是漂亮的。你那点钱，养个小太便宜了。”羊厨子笑着说：“我这样子谁要？你桑大娘都看不上的，谁看得上？”“只要有钱，瘸子瞎子都会要，反正都是卖，是看钱又不是看人。你比瘸子瞎子好多了，你做厨又有钱。你把钱给‘野人’了，回来给我说一声‘骑车把钱包掉了’不就行了。”“看来，你在家没事就捉摸这些，看电视看多了，都会编故事了。”回忆着和羊厨子的说笑情形，桑大娘笑了，她又偏头看看打着鼾声的羊厨子，他的钱没有“掉过”一次。自己怎么就怀疑到羊厨子头上了？难道女人就是多疑的种？
　　奚兰为什么要把那么多的钱给她家？不，是给羊厨子吧？想到这，桑大娘刚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她一口一声“哥”，喊得那么顺口，那么甜人，难道喊了很久了？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兄妹？这么大年龄了还结拜？还桃园结义？她真和羊厨子好上了，为什么还要把那么多钱给羊厨子？难道羊厨子也是耍女人还要女人给钱？他有那本事？谁说得准？羊财不就是这样的人吗？难道这是羊家人的祖传？人家羊财要人样有人样，要权力有权力，要钱有钱，当然有女人贴上去了，羊厨子有什么？奚兰三十来岁，羊厨子四十五岁了；奚兰，那么漂亮，羊厨子尖嘴猴腮弯腰驼背；奚兰能看上羊厨子？不可能。那，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奚兰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她的钱来路不正？是找着理由让羊厨子给她保管赃物？不可能呀。那她说的“她的事情”又指什么呢？这个事情会影响到她的命？她那么年轻，用钱的时候太多了，她为什么急于把钱送出来？唉呀，太难想，太难猜了。
　　桑大娘感觉到头有点痛，她晃了晃脑袋。难道……想到这个问题，桑大娘吓了一跳，这是有可能的。桑大娘当初找男人不就是只看人的品质不看人的样子吗？奚兰受汤师傅那么多折磨，难道她看上了羊厨子的善良，待人好？肯定是这个。外表好的男人容易吸引小女孩，心地善良的男人容易吸引受过罪的女人。怪不得街上几个离了婚的女人，都愿意找那种大他们十几二十岁的单身男人，还对所找的男人那么好。桑大娘想到这点，更睡不着觉了。她很兴奋，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她担心，为自己的发现担心。羊厨子和奚兰究竟有没有那种事？自己没有真凭实据，总不能凭猜测吧？汤师傅那样对待羊厨子对待奚兰，与这有关系吗？
　　算了，难得想，这人无法想。谁也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走一步看一步，多关心点羊厨子，把羊厨子跟紧点就是了。千万要沉住气，不要因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把事情弄来没法收拾。奚兰这个样子也可怜，也没有人敢帮她，敢收留她。羊厨子让桑大娘出面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桑大娘羊厨子和奚兰没有那种肮脏关系？也告诉奚兰桑大娘才是他婆娘？不管是哪种目的，羊厨子这样做，就是不想桑大娘误会他，这个狗男人，真狡猾。那就小心对待，不要让误会害了自己一家人，害了奚兰这个有家不能回的女人。桑大娘叮嘱着自己。
　　屋子里很静，坝子里亮着灯，身边响着羊厨子的声音……自己被他们害了，桑大娘第一次失眠了。她伸手搬过侧身睡着的羊厨子，她又爬上了羊厨子的身子，她要让自己疲倦，只有疲倦今晚才能睡觉了。
　　
　　羊羚伟正做着梦，电话响了。梦里，他和女朋友又大吵了一架。他要女朋友到他的省考教师，女朋友要羊羚伟去她的省考教师，两个人都不愿远离自己的父母，就吵了起来。吵着女朋友就爬到了栏杆上……正在羊羚伟着急时，电话吵醒了他。梦醒了，羊羚伟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他的心一下落了，他摸着胸口说道：“幸好是梦，原来是梦，太好了，原来是梦。”
　　羊羚伟一边接电话，一边拿手背揩着脸上的汗。桑大娘把羊羚伟的床垫铺得厚，盖的被子也厚，加上噩梦的惊吓，羊羚伟满身是汗。电话是羊小娟打来的，羊羚伟一边接电话，一边把铺盖牵到一边，让自己结实的身子露出来。
　　“姐，我想到省城找所学校，有没有办法？”羊小娟说：“你们那是签订了合同的，有规定，不是要你们到县区教书吗？”“是的。可是，你知道，这合同是十年。十年里呆在小镇或者乡上，我能干什么？那几所高中连学生都收不到，谁知道哪一年垮？乡镇的都是死工资，工资又那么低，我不知道这十年我会成什么样？穷光蛋？平庸无为？我真的不敢想象。”羊小娟很久没说话，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姐，你在听吗？”“在啊，你可以到县城教书。”“我也想呀，但是我去得了吗？这些你比我更懂呀？要是能去，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姐，我把电话挂断，我给你打过来。”羊羚伟说，他觉得自己找人家，怎么好让人家给电话费呢。羊小娟不高兴了，她说：“你啥意思？姐是那种人吗？姐连点电话费都给不起？姐一场麻将要打多少次电话？姐跳一次舞喝一杯酒，就够你打几个月电话了。说吧。”
　　羊羚伟知道羊小娟说的是真话，不是唬他的，打一场大牌犯的输赢，舞厅一杯高档酒的具体价格，羊羚伟没法经历，这一辈子都没法经历，但是他可以想象，从网上那些富二代们的“阔手”“阔脚”“阔嘴”就可以看出，羊小娟就是一个富二代。
　　“我和爸妈这几天焦头烂额，想去想来，只有麻烦你。你能帮我吗？”羊羚伟无奈地问道，他希望羊小娟能高兴地说：“能，你找对人了。”可是，羊小娟的话像一盆凉水泼在了羊羚伟的身上，他感觉到冷，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鸡皮疙瘩，他伸手盖上了被子。“我咋帮你呀？我也刚刚参加工作，和那些掌权人物根本沾不上边。我所在的部门和教育部门隔得太远了。”这些话已经够了，羊小娟后面有没有说话，羊羚伟竟然不知道了。看来，他的想法得到了印证，读书顺利不等于社会就顺利，这是两个不同的游戏天地，有着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社会游戏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玩转的，羊羚伟好想找一个玩家帮他玩，可是，这个玩家拒绝了他。
　　羊羚伟走神了，他一看手机，早就没有通话了。他想打过去，打过去求羊小娟，让她帮忙找一个关系，帮忙搭一座桥，后面的事情他自己去搞定。可是，人家把电话断了，再打过去有什么用？这兄妹有什么用？虽然一个家族，毕竟不是亲的了。平时聊天“姐呀”“弟呀”的很亲热，遇到头痛的事情了，哪里还是什么姐弟？就是毫不相识的网友。算了，睡吧，听天由命。羊羚伟骨子里遗传了羊厨子的一些东西，不想求人，总觉得求人遭到拒绝是很尴尬的事情，是很丢人的事情。羊厨子做事，如果第一次被人家拒绝了，他绝对不会再求别人第二次。
　　突然，羊羚伟的手机又响了，是短信提示。羊羚伟翻出短信，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是谁的？给我这个做什么？羊羚伟正在猜测，电话又响了。羊小娟在电话里说：“我刚才打电话给我妈说了你的事情，我妈让你到省城找她。到了就打这个电话，我妈开车到车站接你。”“你没和你妈住在一起？”“没有。我妈有她的房子她的生活习惯，我有我的房子和生活习惯。我从小就没和他们一起住，一起住别扭。”“这个事情找你妈更好还是找你爸更好？”羊羚伟进一步问道，羊小娟的妈是商人，她爸是官，羊羚伟心里认为官更能办这种事情。“我爸对省城不熟悉，我和我爸也没有联系。哦，你以后就喊我汤娟子吧，我跟妈姓。”“哦，姐，对不起。”“没什么。两姐弟还说这些？好了，睡觉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到了省城给姐打电话。”
　　终于有门了，有门进，就能烧香拜菩萨。想到这，羊羚伟轻松了，刚才的沮丧没有了。他真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爸妈，让爸妈安心。他看了手机，两点钟了。屋外的竹林像被捆住了，没有动，没有一点竹叶碰撞的簌簌声传进窗里来。坝子的灯把前窗外照得很亮，坝子里很静，只有狗走动带动链子刮着地发出的声音。没有奚兰担忧的事情发生。
　　羊羚伟很小的时候见过羊小娟妈的面，那时叫羊小娟的妈大娘。羊羚伟的记忆里，大娘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羊小娟也遗传了她妈的美丽。听爸妈说，羊小娟的姨娘们都很漂亮，她的姨娘们毕业后都是羊小娟的妈给她们找的工作。汤家只有一个儿子——汤师傅，汤师傅不走正道，操“二杆子”。后来，找了家饭馆，让汤师傅去当学徒，回家后做乡厨才走了正路。
　　这大娘真有本事，羊羚伟想着。越想，心里越高兴，好像他已经在省城工作了，他有了房子，有了车子。大娘有那么大的本事，羊羚伟女朋友的工作，说不定大娘也能搞定，羊羚伟终于可以和女朋友在一起了，女朋友不会爬栏杆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