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工作之忧

　　羊厨子给幺师打了电话，桑大娘给奚兰掖好被子，羊厨子一家走出了奚兰的房间。院坝里，两百瓦的灯亮着，就像院坝的房檐挂了一个太阳；栏杆上就像白天一样，院坝里的菜，院坝里的厨具碗筷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个人回到羊厨子两口子的房间里，说着话。桑大娘问道：“羚娃子，今天你听到了，很多人都这样说，你的工作咋办？听天由命，还是找关系？”“这个我知道，我们很多同学也知道。问题是，我们哪里有关系？”羊羚伟说。
　　“厨子，要不找羊财两口子吧。羊小娟不是先进银行，今年就弄进省厅了吗？没有关系哪里这么顺利？你不是和羊财有那层关系吗？他们应该帮忙的吧？”桑大娘看着羊厨子说。“谁知道呢？人是会变的。羊财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他现在的名声你也知道……”羊厨子的话突然被桑大娘打断了，桑大娘说：“更应该找。他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竟然还在升官，说明他的关系很硬。”羊厨子听了桑大娘的话觉得有理，可又不敢肯定羊财能答应，便“嗯”了一声附和桑大娘的看法。“可是，怎么联系呢？没有他们一家人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住在哪里？”羊厨子坐在沙发里，埋着头。他们找到了路，可路在江对岸，他们没有过江的船，这是羊厨子的痛和忧虑。
　　羊厨子一辈子都不想求人，也没有想过要求人。可是，为了娃儿，他得去求人了。他省吃俭用，拼命挣钱，是想给儿子买房子，现在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不是小数。自己的是儿子，不是女儿，虽然都是一胎化，这观念还是没有变。儿女结婚，和老一代一样，还是男家什么都要买什么都要准备齐了。现在，很多女孩子一结婚不就是要三大件吗？房子、车子、票子。自己什么都没法给儿子，总得把房子给儿子准备好，不然，怎么找女朋友？羊厨子只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儿子安家，他没有想到一个问题，将来儿子结婚后，他们是对羊厨子两口子好还是对丈母娘两口子好？羊厨子爱儿子，桑大娘爱儿子，他们只想到给儿子好条件，让儿子能顺利找到女朋友。他们没有想到将来的儿子媳妇对谁好对谁不好的问题，他们也没有想到一胎化子女四个老人都要养，现在的费用也应该四个老人分摊的问题。像羊厨子这样的父母，如果知道计较，他们就不会那么操心那么劳累了。
　　现在这钱没法买房子，得拿去送人了。儿子进不了城，那房子买来有什么用？搞定儿子的工作地点是关键。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羚娃子到了城里，挣钱不是比农村里快得多，多得多吗？这投资虽然心痛，还是值得的。做生意，哪里会不投资？像他羊厨子，自己当乡厨老板，虽然投入了一大笔钱，可是，一次乡厨收回的不是比帮汤厨子多得多吗？这笔账羊厨子会算。羊厨子就这样找着安慰自己的理由。
　　还拿不定主意，一家人都不说话，都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想着心事，在心里找着劝说自己的理由。
　　桑大娘的思绪像沸水一样翻滚着，在儿子身上，桑大娘比羊厨子更舍得付出，好像做妈的就是为子女活着，就是为子女过得好活着。记得羊羚伟小的时候，只要是读书用钱，一百两百，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身上没有，马上找人借也要给。桑大娘自己是舍不得穿的，要她买一套新衣服，她总是拒绝，她拒绝的理由是：“要干活，新衣服三两天就弄烂了，不划算。”可是，她总是尽量满足着羊羚伟的穿，经常给儿子买新的，给儿子买服装，她从来不皱眉头。
　　好在，羊羚伟知道父母的艰辛，他小时就爱跟父母一起干活，知道挣钱不容易。特别是羊厨子做厨的早出晚归，让羊羚伟知道了父亲挣钱的危险。他从来不乱用钱。母亲给他买衣服鞋子的钱，他总是存着，用着生活费。放归宿假回到家里，母亲问：“买鞋子了吗？”羊羚伟总是说：“忘记了。这次回学校就买。”回到学校，父母管不着了，他想买就买，不想买就不买，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拖延了买衣服鞋子的时间。很多同学总是一个月一双鞋子，羊羚伟却一学期才买一双，存下的钱，放寒暑二假时都带回了家里。
　　现在，为了能到一个好的环境去工作，要用父母的血汗钱去送人，他很不愿意。可是，不这样做，听天由命，他又不甘心。凭什么那些有钱有权的家庭子女就该在城市里工作，而他们这些贫民子女就该在偏僻贫穷的地方找饭吃？论能力，论学历，论看书的多少，羊羚伟不比这些人差。羊小娟，虽然是羊羚伟的姐姐，她的学识，羊羚伟还真不敢恭维，可是，她凭什么就该进省厅？
　　羊羚伟知道很多的教育家，可是就没有一个是农村里面的，县城里面的是个别，其他的都是都市学校，难道都市里的教师都比农村里的教师有本事？还有，很多教育家并不是一线的教师，而是校长或者其他教育领导。这又是为什么？羊羚伟和同学们讨论了很多。得出的结论让人有点悲哀，想到这些结论就不想教书。
　　“你的同学里面，有没有能帮上忙的？”羊厨子问道。羊羚伟从深思中抬起头来。“有了，我有小娟姐的电话，我们经常QQ聊天的。”“那好，你先打电话问问，看能不能联系上她爸妈。”
　　羊羚伟看了看时间，还早，羊小娟也是一个夜猫子，每天晚上，她不是在娱乐场所，就是在上网，反正不到十二点钟，这个羊小娟是不会睡觉的。羊羚伟拨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嘈杂不清的音乐轰鸣声。“羚伟，我在舞厅！我听不清楚你说的什么，我等一下给你打电话！”
　　羊羚伟关了电话，给父母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那就只有等，是你求人家，不是人家求你，求人家就得顺着人家。父母说着话，想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又否定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羊羚伟想着自己的事情，要不要告诉父母自己女朋友的事情。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已经很难了，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钱，更不知道用了钱能不能把事情办好。再把女朋友拉进来，父母不知道会愁成什么样子。
　　“羚伟，怎么了？”桑大娘看羊羚伟低着头发呆，以为他有压力，提醒了羊羚伟后又安慰道：“没事！你读初中到大学都没用钱，就把你自己节约的钱用来跑关系就是了。”羊羚伟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告诉父母不是这回事，至于心里想的事情，他又不能说出来，只有用摇头来糊弄父母了。“你是怕找不好关系？不用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读书的路子都那么顺，相信你工作的事情也会如意的。”桑大娘又安慰道，羊羚伟还是摇摇头。爸妈哪里知道？读书靠的是自己努力，成绩好坏是自己在掌握，大学录取按分数，公平公正，当然顺利，不顺利也只能怪自己不努力。可是，这找工作，不是包分配，即使包分配，又没有文件规定张三到哪里李四到哪里，一个人到哪里都是掌权者在操控，这工作的命运自己哪里能控制？哪里能用读书的命运比照工作的命运？
　　“算了，先睡觉吧。反正时间还多，慢慢问，慢慢想，有了关系我们就找，总能找到的。”羊厨子说，他装出很轻松很乐观的样子，这个“装”，桑大娘和羊羚伟看出来了，但是，都没有去争辩，他们都需要这样的“谎话”来安慰对方，一家三口，都不想让对方忧虑焦愁，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谈这个话题，就是睡觉。
　　羊羚伟回他的房间去了，羊羚伟还没上床就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他知道，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和父亲的脚步声他能清晰地分辨，就像司机的老婆熟悉丈夫的车子声一样。声音朝奚兰的房间响去。母亲太善良了，母亲太累了，羊羚伟站在床边，一边脱衣裤，一边感慨着。好人多累，好人受罪，羊羚伟从母亲身上看到了。把奚兰接到家里，母亲给自己疲倦的身子加了一份罪。
　　桑大娘是去看奚兰的，她怕奚兰睡不好，怕奚兰要“起夜”，怕奚兰要喝水。奚兰睡得很熟，打着响亮的鼾声。刚刚听到奚兰的鼾声，桑大娘还吃了一惊，她的记忆里，一直认为男人才会打鼾，打鼾应该是男人的特权，连羊厨子那么瘦的人都要打鼾；今夜明白了，女人的鼾声不比男人差，她桑大娘打鼾吗？她的鼾声有吵着羊厨子睡觉的时候吗？很多时候半夜醒来，听到羊厨子那如雷的声音，桑大娘就没法再睡，但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羊厨子。难道羊厨子听到她桑大娘的鼾声，也是没有告诉她吗？想到这里，桑大娘的心里升起了歉意。
　　奚兰的鼾声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她确实睡得很熟，装出来的鼾声大小快慢不均匀，很夸张，很假，骗不了人，桑大娘一听就知道。她不好吵醒奚兰，这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桑大娘悄悄退出了房间。
　　羊厨子已经睡在了床上，桑大娘脱着衣裤，她今晚把衣裤脱得特别干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柔纱内衣和一条内裤，她钻进被子里，灭了电灯就抱住了羊厨子。羊厨子睡觉有一个习惯，就是光着上身睡，夏天是，冬天也是。
　　桑大娘把脸贴在羊厨子的身上，觉得特别暖和，就像靠着了电热毯。她的手在羊厨子身上摩挲着，她想，她觉得奇怪，今晚那种想法特别强烈，还在一家人说话的时候她就想了。她把内衣卷起来，把自己的皮肤紧紧地贴在羊厨子的皮肤上，很舒服。整个冬天，桑大娘第一次感觉到了上床的温暖。以往，上床后，她和羊厨子各人睡着自己的半边床，那垫的和盖的床单总是凉凉的，要用自己的身体烘烤很长时间被窝才能暖和，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样睡觉呢？怎么就忘记了这些事情呢？年龄不大呀，就四十出头嘛。
　　桑大娘想着，摸着羊厨子，羊厨子也动了起来。夫妻二人好久没有这么做过了，做完事情，羊厨子的鼾声很快就响了起来，桑大娘听着鼾声，睡不着觉，她的脑袋好像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清醒，很多想法就像火山在脑袋里喷发起来。
　　她想到了羊羚伟的事情，想到了汤师傅的事情，想到了胖妹的事情，然后，思维的绳子拴在了奚兰和羊厨子这两根柱头上。
　　羊厨子人好，心好，这些桑大娘不怀疑。他怎么就对奚兰的事情那么关心？接到奚兰的电话想到的是奚兰出事，接到奚兰的电话那铲子立刻慌张起来，难道他和奚兰真的有“一腿”？可是又不像，那些有了野婆娘的男人，都会找理由不回家，都会找理由给自己的婆娘发火，甚至动手打自己的婆娘，这些行为羊厨子都没有，他回家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都要做。有野婆娘的男人总得把钱偷出家去，给野婆娘花，羊厨子的钱都拿回家了的。那些野婆娘都是看着男人的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