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争夺奚兰

　　“幺师呢？”她偏头找着人。“幺师！你上来一下！”羊厨子站在栏杆上对着院坝里喊道。幺师跑了上来，奚兰从身上摸出一个红包，递给幺师，然后说：“昨晚我就准备好了，本想明天来的。哪想到我成了这样？”“你来就行了！来了就是看得起我幺师了。这钱你自己拿着，让桑大娘给你弄点补身体的东西。”幺师弯腰伸手拒绝着红包。“你是看不起奚兰，嫌我的钱脏？我这也是做厨得的汗水钱。你以为他舍得多给我一十二十的？”奚兰的声音很小，很弱，就像春风吹着，微微无力。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看着她那恐怖的脸，所有的怨气都变成了怜悯。
　　“妹子，你说啥呢？”幺师有点窘，不知道收还是不收的好，他看到这个女人，已经不恨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他知道她要用钱，他不忍心收她的钱，不收吧奚兰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正在幺师为难时，羊厨子说：“你就收下吧。这是奚兰的一份心意。”幺师不再坚持，伸出双手接过奚兰手里的红包，奚兰笑了，她忘记了她的脸，她以为她的笑还是像以前一样能打动人。她庆幸自己还能笑，能笑是多好的事啊！一个人健康的时候，好像对生命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对很多东西都不珍惜，只有到生命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才感觉到能做一点活人的事情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身边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奚兰却有，而且很强烈。看着奚兰艰难恐怖的笑，幺师和羊厨子也笑了，他们用笑掩藏奚兰的笑给人的恐怖，他们用笑给奚兰以友善的安慰。
　　奚兰被抱进了屋子里。羊家房子都是一种结构，长五间，一字排列，中间一间为堂屋，是大门。每间屋子的门都开在走廊上，这是十五六年前农村修楼房的总体风格，与现在不同，现在都修成了封闭式的小洋楼。小洋楼虽然好看，可是有一个毛病，农村要收小麦玉米稻谷的，小洋楼不利于晾晒东西。而这种廊一柱的样式有几个优点：家里有事情，楼上楼下的走廊可以摆放桌子；遇上绵雨天，楼上楼下的走廊可以晾晒粮食。
　　桑大娘给了奚兰水喝，安顿好了奚兰，一群人又回到院坝里弄晚上吃的，弄明天正席需要的东西了。中间医生来了，给奚兰开了消炎止痛化瘀的药，也给开了涂抹伤口的药。桑大娘和一帮厨女人一起，帮奚兰吃了药，帮奚兰的伤口涂了药水。然后又回到院坝里。
　　“幺师！幺师！”汤师傅走进院坝，抬着头大声地喊着，声音尖细响亮，就像清晨突然响起的鸡鸣声。汤师傅站在院坝边连续地喊着，好像害怕没人知道他来了似的。羊厨子埋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当着没听见，没看见。他不想和汤师傅弄成仇人，可是，看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死里折磨奚兰，他觉得这个人就不是人。对付他羊厨子，还有理由，毕竟生意竞争，可是对付一个一心一意跟着他汤师傅的弱女人，简直就不是一个男人作为。
　　幺师听到喊声走了出来：“哟！汤师傅！你太多礼了！你那么忙还跑一趟！快，请那边坐，喝开水！”幺师收下了红包，给汤师傅泡了茶，就去忙他的事情了。汤师傅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没有人和他说话，他感觉到无聊。他站起来，坐下去，又站起来，走几步，又坐下去。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有事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表现得心神不宁。
　　“羊厨子！我问你一件事情！”犹豫了很久，汤师傅终于开口了。“哟，师傅！你老人家有话吩咐就是了。”羊厨子答应着，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睡在床上的奚兰，对院坝里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汤师傅来了，心里一阵紧张。她不是害怕汤师傅找到她，不是害怕汤师傅折磨她，她是担忧汤师傅又用什么手段来害羊厨子，这个人太阴险，太狠毒了，他没有整垮羊厨子是不会罢手的。只有两种情况才会停手，要么羊厨子不做厨了，要么是汤师傅出不了家门了。她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听着院坝里汤师傅和羊厨子的对话。
　　“奚兰不见了。我去她家里，给她送饭去，她家里连人影子都没有……”“师娘？”羊厨子打断了汤师傅的话，把这两个字说得很重，声音拖得很长，故意让院坝里的人明白奚兰和汤师傅的关系，明白是汤师傅害了奚兰，明白汤师傅的心狠手辣，坝子里的人都看到了奚兰被伤害后的样子。“你怎么问到我这里来了？你住院那段时间我是在帮你照看师娘，你回来后不是每天都陪着奚兰吗？你们那么好，她走哪里会不告诉你？”羊厨子的话充满着奚落。“你就别装了。既然知道奚兰是我的女人，你把她接到你家里，你是什么意思？抢我的生意还要抢我的女人？你真的以为我汤厨子没有本事了？”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汤师傅会这样赤裸裸地说话，他们更惊讶的是，既然是汤师傅的女人，为什么要那样害她？这话里全是火药，他们怕仗打起来。有人偷偷看看汤师傅，又偷偷看羊厨子。一种愣之后，又各自干自己的活了，架没有干起来，谁也不好出面劝阻，没有劝的借口。
　　“师傅，你看你说的。你的本事谁不知道？奚兰真不在我这里，我一个大男人，敢去接一个女人到我家？我桑大娘能饶我？我家羊羚伟能饶我？我没有你那好福气！”“算了！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我刚才碰到大队医生了，他说到你家给奚兰看病了，她得了什么病？”
　　汤师傅步步紧逼，用有力的证据拆穿了羊厨子的谎言。大队医生来给奚兰疗伤，坝子里的人都知道。有人看着羊厨子，看他怎样圆他的谎话，他圆不了，汤师傅又会做什么？院坝里好像有一股无色的火，大家都感觉到了火势的逼人。
　　谎已经拆穿，羊厨子就不再乱说了，他站直身子，停下手里的活，坦然说道：“她是在我家，她不能动了，是我家桑大娘和羚娃子去接回来的，不是我去接的。这坝子里的人都看见了。”“行了！不给你说了，我去看看奚兰，我带她回家！”奚兰听到楼下的话，她想起身，她想下床，她想躲起来，可是，她没法动。她的身子太软了。医生的药里好像有安定，她吃了想睡觉。听天由命吧，只是又给羊厨子惹麻烦了。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活着，自己就是灾星，难道自己真像八字书上说的“克星”？克父母，爸妈都死了。克亲人，她的亲人是谁？羊厨子、桑大娘？也许是吧，不然怎么尽给他们添麻烦？
　　汤师傅说完就跛着往羊厨子家走去。“师傅！”羊厨子大喊一声，汤师傅停住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那是我家，不是奚兰家，不是你想去就去的！我尊重你，再喊你一声师傅，你如果真的要耍霸道，就不要怪羊厨子真的翻脸了！”“呵！羊厨子，看不出来，你把我的女人弄进家门还有理了？”“你的女人？你的女人是汤师娘！你把户口薄给我看看？你把结婚证给我看看？不是我威胁你，你不想被判‘重婚’吧？你不想奚兰破釜沉舟把你一起带进去吧？给奚兰留条活路不行吗？为什么要往死里逼人呢？”羊厨子的声音很大，就像做报告。羊厨子说完，看着汤师傅，他看到汤师傅停住了脚步，就立刻低头干活，不理睬这个魔鬼。汤师傅被羊厨子的话塞在了那里，他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汤师傅还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没有这样丢过脸。前几次和羊厨子的碰撞是在电话里，是其他人出场，他都不在现场。失败的难堪藏在他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可今天，院子里这么多人在看着他，丑丢到帮厨人的眼睛里了。
　　他想发作，可这是羊家大房子，又是幺师的寿宴，他知道自己是孤家寡人，知道闹起来会受到的指责。不发作，今天要把奚兰带走就不可能，他以后还怎么混？他想起了出门时汤师娘说的话：“都怪你父女俩，太不会处事了。奚兰在我们手中，我们养着，迁就着，毕竟是我们的人，不会害我们。老娘忍气吞声帮你养小马子，你咋就这么蠢？娃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们把她逼到羊厨子那里去了，小心吧？你最好是赶快把她弄回来。”看这样子，他是弄不回去了。
　　“奚兰，你下来！跟我一起回去！”楼上没有人答应，奚兰哪里有力气答应？哪里有力气下楼？汤师傅不知道这些，他还在楼下喊着：“你跟羊厨子跟不了一辈子！没有哪一个男人能管你一辈子！你只有跟我，我才会管你一辈子！”不管汤师傅怎么喊，怎么说，楼上就是没有动静。他尴尬地站在哪里。羊厨子和院子里的人都忙着手里，不看汤师傅，也不好意思看，大家都知道这是尴尬的事情。
　　“汤师傅，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件事情。”这时，幺师钻了出来。幺师一直在屋子里装回礼的口袋，里面一包烟，一包白糖，一根脸帕。汤师傅和羊厨子的嘴仗，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汤师傅很长时间没有出声音，他知道他尴尬着，他故意让汤师傅在外面难堪，等他难堪够了，他才跑出来。
　　奚兰听到了汤师傅的喊声，她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尴尬。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好，她怎么会让她陷入难堪？他怎么一下就变得那么狠毒那么小心眼了？她知道，不说一辈子，就是一天也没法跟着羊厨子，人家有老婆，人家不会像汤师傅一样养小老婆，人家有儿子，人家一家幸福着呢。她也不能再跟汤师傅了，他口是心非，总是在骗她，等她上当了，又开始折磨她。她家女儿，也是可怕的女鬼。奚兰在床上想着，她听到了楼下幺师的声音。
　　听到幺师的喊声，汤师傅终于找到了台阶跳下了尴尬的台子，他说：“幺师，好说。什么事？”幺师说：“羊财的房子卖给你了。你把钥匙带来了吗？我远方客人多，来了找不到地方过夜，想借你这房子住几天？”汤师傅没想到幺师给他说的是这件事，他犹豫着，他不敢答应，不答应可幺师已经开口了，咋办？汤师傅又陷入了尴尬中。
　　幺师的声音很大，好像应该听到这个要求的不只是汤师傅。奚兰听到了，听到幺师的这个请求，她紧张起来，她为汤师傅担忧，她怕汤师傅答应。
　　“对不起，幺师。我哥他们还没有卖给我，他们要看这里修不修飞机场。听我哥说好像不修了，他也就不卖了。他们没有把钥匙给我。”幺师不是真的要用这个房子，他只是用这个话题敲打一下汤师傅，汤师傅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不重要，只要汤师傅不再纠缠奚兰的事情就行。幺师听了汤师傅的理由，立刻笑着说：“那就算了，我另外想法就是了。是不该轻易卖，老屋基嘛，里面有些宝贝是无价的。给，这个你先拿着。我去把东西送了，不然忘了。”幺师把回礼包放在汤师傅手里，汤师傅接过装着烟糖毛巾的小口袋，也笑着说：“那我回去了。”汤师傅感觉到了幺师的话的用意，他不敢再纠缠。
　　“这么着急做什么？反正又没事。吃了晚饭走。”幺师假意挽留着。“算了，我家娃子病在家里，我明天中午来吃午饭就是了。”“那好，明天帮我把汤师娘和娃儿一起请来。”幺师说着，就把汤师傅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