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胡思乱想

　　两个人洗了脸，走回房间，羊厨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奚兰端了根凳子挨着羊厨子坐着，接着刚才洗脸时的话题谈着。“不是，羚伟还没有参加工作。就是参加了工作，工资那么低。他年龄不小了，总得安家。你知道，都是一个娃儿，总得要买房子。总得要预防着病呀什么的。趁现在能动就做点吧。”“羚伟的工作落实了吗？”“没有呢。”“你们去找关系了吗？如果能到省城就好了，就是到县城也好呀。”奚兰说。
　　奚兰有点不舒服了，她刚才看见羊厨子时的兴奋渐渐消失了，有的是欢悦和宁静，这欢悦和宁静又让她感觉到了疲倦，她双手放在羊厨子的膝盖上，头爬在双手上，羊厨子手轻轻摸着奚兰后脑勺的头发。“到时再说吧。桑大娘说等羚伟回来问了再说。他说明天要回来，后天是他幺爸——就是幺师做大生。这样有点冷，你到床上去睡吧。我该回去了。”羊厨子抓着奚兰的双臂，轻轻抬起奚兰的头。“不嘛，我就想这样坐一会。”奚兰撒着娇，仰起脸，望着羊厨子，做着怪相。
　　看到浮肿脸上的笑，羊厨子笑不出来，他终于看到了笑比哭难堪的脸。
　　“奚兰，他又打你了？我看你今天怪兮兮的。你让我担心呢。”羊厨子温柔地说，他是真的同情奚兰，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娃，也是一个能干的女人，谁知道弄到了今天这样子。奚兰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在羊厨子看来就像那要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你怕了？你怕什么呀？怕我缠着你？还是怕我去死？我没想到你会来。真的！看着床烂成那样，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找你。谁知道没听到你的电话却看到了你的号码，打通电话不想告诉你却又给你说了。你说怪不怪。”奚兰的头爬在羊厨子的膝盖上，慢慢说着。羊厨子没有说话，奚兰说出了他的担忧，但是他不敢说出来。看着奚兰的样子，他能猜到奚兰今天受的折磨，他害怕今天是奚兰和他的告别。
　　“你不要担忧，我给你保证，我不会死，我会好好地活着。这样挨着你真舒服，身上一点不痛了。”
　　“你身上怎么了？”听到羊厨子的问话，奚兰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她笑着说：“没事。真的。你要是我男人就好了。不是也行，你愿意当我哥吗？算了，我什么都不想了。我这样的人那配做你的妹？”“奚兰，你说啥呢？能有你这样的妹，我是福气呢。”“真的？你不骗我？”奚兰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羊厨子的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眼里那惊喜的光。羊厨子看着奚兰，这张脸原来这么天真，这么美丽。他点了点头。
　　“那我被人欺负了你给我出头吗？”奚兰问道，她多么希望能像小时候有父母呵护一样有人来保护她！她没等羊厨子说话，马上又说道：“算了。让你给我出头，我不是害了你吗？哪有做妹妹的害自己哥哥的？那你答应我，以后就是我哥哥了，桑大娘以后我就喊嫂子了。羚伟就是我侄儿了。等羚伟结婚的时候，我给他一个大红包，一个很大很大的红包。”奚兰只顾自己说话。“奚兰，告诉我，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羊厨子看到奚兰这反常的高兴和天真，他更加不放心了。
　　羊厨子的问话，突然把奚兰从喜悦中拉回了现实，她突然忧伤起来。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床边，爬到床上，说：“你走吧，没事了。我哪里配做羚伟的嬢嬢呢？我哪里配呢？”“你告诉我呀，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放心？”“不想走是吧？那就上床来吧。反正每个男人都可以上我的身子。明天我就挂一个牌子在路边——奚兰妓院，一次五十元。这钱贵吗？会有人买我吗？”奚兰趴在床上说。
　　听到这些话，羊厨子不仅担心而且伤心了，这些话像刀子在捅羊厨子。“妹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做你哥，我就要照顾你，保护你。”“你拿什么来照顾我？你凭什么来保护我？”奚兰说完，哭了起来。羊厨子走到床边，坐在床弦上，他弯腰抱起奚兰，把奚兰的头放在怀里，手摸着奚兰的头发。
　　奚兰哭得更伤心了。
　　她边哭边用手捶打着羊厨子，嘴里放着鞭炮：“你知道我今天受的罪吗？你知道吗？早晨，黄毛子来我家，当着汤魔鬼的面强奸了我，折磨着我，汤魔鬼竟然同意黄毛子糟蹋我，他就那么看着，我被折磨了一个多小时，他没说一句话。队长来我家说葡萄地的事情时，他竟然喊队长来强奸我。如果不是队长喊来了汤师娘，这个魔鬼可能就掐死我了。晚上，胖妹又来羞辱我，又来打我，说我出卖了他们，才使黄毛子被抓了。黄毛子是她男人。我的床就是被她故意弄烂的。”“这个畜牲！你为什么不报警呢？”“报警有用吗？关两天出来，他会饶我吗？”
　　“那你离开这个魔鬼，找一个知道疼人的单身汉。你愿意吗？如果愿意我让桑大娘给你介绍一个。”羊厨子看着怀里的奚兰，心里不是滋味，都是因为他要和汤师傅斗，结果让这个女人受了这么多不白之灾。
　　奚兰摇摇头。
　　“那我给桑大娘说，你搬到我家去住，我家房子空着的多。你跟着我们做厨。”“你不怕吗？”“怕什么？桑大娘每天和我们一起的。”“算了，有哥这心就够了。奚兰不白活了。我这个烂女人，总算有人挂着，有人疼着，总算还有人愿意认我做妹。哥，你该回家了。晚了，嫂子要担心了。”奚兰起身下床，每一个动作都是痛，她忍着。她拉起羊厨子，把包挂在羊厨子肩上。“走吧，哥，我送你。”说着，轻轻地往门外推着羊厨子。
　　“奚兰，你要好好地活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羊厨子走下楼去，他发动了摩托车。他跨上车，看着楼梯门灯光里的奚兰，总是不放心。
　　“走吧，没事。到家打个电话。”羊厨子走了，奚兰站在楼梯门口，一直到摩托车的声音消失，一直到那摩托车的灯光在山路上没有闪烁，她才锁好了楼梯门慢慢走回房间。
　　奚兰躺在床上，虽然痛，但是感到很舒服。没有了今天的恶心事，恶心人，没有了可怕的折磨，还有了羊厨子带来的快乐……
　　奚兰没有关灯，没有闭眼，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光在楼顶板到处扫着，她在等羊厨子的电话。终于，等了好久，电话才响了。是桑大娘打的，她说：“羊厨子到家了。奚兰，你就做我家妹子吧。要不，你明天就搬到我家来住。看哪个畜牲还敢来害你！”奚兰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桑大娘会这样说。
　　听到对方喂喂的声音，奚兰才回过神来，他在电话里说：“谢谢嫂子！有哥和嫂子的心，奚兰就够了。有事，我会给哥哥嫂嫂打电话的。嫂子快睡吧。你们那么多活要做。给你们添麻烦了。”
　　有人疼着真好。奚兰好想躺在羊厨子的心窝上睡觉，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再诱惑羊厨子了。这个世界上，只有羊厨子还把她当人看，她不能害得羊厨子和家里起矛盾。那样，她奚兰在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文不值了。以后，她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找羊厨子的，寡妇门前是非多，桑大娘再大度，再相信羊厨子，都有经受不住谣言的时候。
　　奚兰想着，心里轻松多了。这人就是奇怪，心里很苦，很闷，很累，可是，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之后，那苦，那累，那闷，全跑得无影无踪了。身体好了以后，要找活干了，汤师傅那里不能去了，羊厨子那里也不能去，做什么呢？自己什么技术都没有。这时，奚兰才发现自己生存的艰难，她相信一分钱逼死英雄汉的俗语了。到街上的服装厂学打衣服吧，学会了好到深圳进服装厂。奚兰突然明白了学校让学生读职高的价值和意义。学一样技术，拿一样技术证书，拿着高中毕业证，进厂就是熟练工，哪里不好？可是，奚兰呢？什么都没有，初中毕业证丢了，高中毕业证没有，进厂吧，什么技术都不会。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十多岁了，他们该读小学了，他们在哪里读书呢？奚兰想儿子了。
　　她看到了两个儿子，他们拉着奚兰的手，一边一个，母子三人说着笑着，在公园的花草里跑着，笑着。突然，天黑了，两个儿子突然放开了她的手，两个儿子都不见了。奚兰拼命地喊着，哭着。可是，黑黑的公园里，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个人，他们都躲在那阴森森的悬崖山洞一样的房子里，就是不理睬奚兰……奚兰醒了，她发现自己喘着气，心还在咚咚地跳。她感觉到耳边的枕巾冰凉冰凉的，她伸手揩着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啊！也太静了，太久了，太可怕了。
　　奚兰看着窗外，窗外黑黑的，屋子里黑黑的。屋子里外都很静，连风声都没有。她让自己闭上眼睛，想再睡一觉，可是睡不着，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她脑袋里不断地闪现出羊厨子，羊厨子修床的样子，羊厨子抚摸她头发的温柔，和羊厨子谈事情的亲切，这才是家啊！有一个人这样疼着，有一个人这样亲言细语地说话，多好呀！羊厨子两口子吵架吗？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他们做那事吗？
　　奚兰想到这里，很很地掐了自己一下，自己怎么就想这种事？她感觉到了疼。
　　羊羚伟要回来了，这是多好的孩子啊！羊厨子真幸福，桑大娘真幸福。他们拼死活命地挣钱，为了他们的儿子，他们有奔头呢。可自己呢？挣钱有什么用？攒钱有什么用？自己用？自己这一辈子都这样了，还用什么钱？以前还有一个梦，就是和汤师傅生个儿子，就是女儿也行，她要好好地爱他，比天下所有的母亲都爱。她要好好地教他，就像羊羚伟一样成为大学生。可是，她的梦破了，破了，是汤厨子让她的梦破了。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酸涩涌进了心里，奚兰的喉咙哽咽着，像卡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这东西让奚兰的喉咙痛，让奚兰憋闷。
　　“我有儿子的，我有儿子的，我有两个儿子，他们都十多岁了，应该读高中了，城里的孩子读书年龄小的。他应该读高中了。他们认我这个妈吗？他们知道我这个妈的样子，他们还会认吗？呜呜——”奚兰想着，哭了起来。
　　奚兰让眼泪放肆地流着，黑夜里没有人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让泪水湿了两鬓的头发，湿了枕巾。
　　“我应该有儿子。汤师傅不行，难道羊厨子也不行吗？说不定再过三天，再过两周，她的肚子就有反应了。我应该有儿子的，我没有害人，老天怎么会让我没有儿子呢？”奚兰想着，又在黑夜里微笑了。
　　“孩子的爸是谁呢？让他喊谁做爸呢？”想到这个问题，奚兰又沮丧起来。奚兰就这样，在忽喜忽忧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