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毁床

　　“戒什么毒？不能戒！”胖妹说,语气很坚定，很理直气壮。“为什么？吸毒多了会死人的。”汤师娘着急地说。“谁说的会死人？皇帝说吸毒是减肥的最好办法。你们不知道吗？每个吸毒的人都很瘦。”“你胡说什么？要减肥我们用其他办法。现在不是有专门的减肥茶、减肥药吗？我们吃这些东西就是了。哪里有吃毒品减肥的？吃毒品，人瘦了，命也就没有了。”汤师傅劝导着胖妹。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么愚蠢，难道她在学校的时候学校没有讲过毒品吗？她真的不知道毒品的危害吗？她竟然会相信那个黄毛子的话。想到这些，汤师傅真想给胖妹两耳光，真想两巴掌打醒她。可是，他知道胖妹的脾气，她现在只相信黄毛子的话，其他人的话她都不相信，只能顺着她，哄着她，让她高兴了好配合戒毒。
　　“不行，那些东西减肥太慢了，容易反弹！皇帝说，只有吃毒品减肥才快，才不会反弹！”“那是会死人的！”奚兰轻轻说了一句。“关你屁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一只被人弄烂的鸡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奚兰的脸红了起来，她想发火，可是，人家说得没有错，自己和那么多男人上了床，和妓女有什么区别？可是，这胖妹能好到哪里去？她刚才毒瘾发作时说的话，奚兰听得清清楚楚。如果是在平时，是其他人说她，她会毫不犹豫地给那人几个嘴巴，可是，现在的奚兰什么都不要了，连命都不想要了，还要那面子做啥？她坐着，不再说话。
　　“胖妹，不准这样说阿姨！阿姨和我们是一家人……”汤师娘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胖妹打断了，她粗声粗气地说：“一家人？有法律依据吗？还不是赖着我爸，要你们养着她。养只狗还能看家，你们养个烂货来害你们，也害了我的皇帝了。”“这些与奚兰没有关系。都是黄毛子自己笨。”汤师傅说，他不敢斥责胖妹，只能陪着小心给奚兰辩护。话重了，怕胖妹翻脸；不为奚兰说话，又怕奚兰翻脸。胖妹回来了，他必须离开奚兰；离开奚兰，他又怕奚兰跟了别人，他更怕奚兰破船往石缝里撑，把他也沉到水底去，他得说点话安慰奚兰，稳住奚兰。
　　奚兰看着自己的膝盖，什么话都不说了。这些对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他们快离开。“好了，什么都不说了。我们回家再商量。”汤师傅说。“不行，今天你我必须把话说清楚。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和这个‘烂帐’一刀两段，以后不准她和你一起做厨，我如果发现你再和这个烂女人勾勾扯扯的，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我会让你们都消失掉。”胖妹说着，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听见了吗？”汤师傅和汤师娘说听到了。“烂货听到了吗？你哑巴了说不出话吗？回答我！”“听见了。”奚兰无力地回答道。她不想再和这一家人纠缠，她回答快点好让他们早点走，哪怕早一秒钟走都行。
　　“我不戒毒，我要减肥，皇帝说要我快快减肥，苗条了他看着就高兴就愉快，苗条了他才会娶我。我要皇帝！”胖妹喊着，脑袋在粗壮的脸上，就像一个排球放在了一个滚圆的热气球上，站在近处还能看见她的七窍，如果在远处，就可能没法看到她有头有脸了。
　　“我们和你亲还是黄毛子和你亲？我们会害你还是黄毛子会害你？他是要你吸毒上瘾，然后控制你，让你不断地给我们要钱，他知道我们爱你，这点你都不知道，不明白？”汤师傅控制着他的音量，尽量让声音里没有怒气，尽量让声音表现出父亲的爱。
　　“我不管，我就听皇帝的。要戒毒也行，必须到戒毒所去！我的皇帝肯定会被警察送到戒毒所，我去那里找我的皇帝。否则，我就不戒！答应我吗？”汤师傅和汤师娘彼此看着，不敢回答，他们没想到，黄毛子自己也吸毒，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他们还怎么安宁？“说呀！都哑巴了！回答一句话就这么难吗？”“好吧！走，我们回家。”汤师傅怕胖妹又闹起来，赶紧答应，他一边答应就一边伸手去拉胖妹。
　　“别碰我，男人里面只有皇帝能碰我！”胖妹说着，起身跪在床上，床发出了啪的一声。胖妹又站在床上，跳了两下，床又发出了清脆的两声。“慢点，你把床弄烂了！”汤师娘说。“我就是要给她弄烂！”胖妹艰难地梭下床，抬脚就往门外走去。汤师傅和汤师娘赶紧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奚兰一个人了。她走到床边，床没有办法睡了，断了三根床环子。奚兰睡的不是床垫床，而是小兔子父母留下的木架床。奚兰端来凳子，想用凳子把断了的床环子垫起来，凳子太高了，没法放到床下。端来独凳，可是独凳又太矮了，放到床下根本不起作用。她的身子真软，很多地方都痛。
　　奚兰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她想下楼去找点火砖，可是，身子一动她就痛得咬牙。她看着床，弯腰用手按着，找着能放身子的地方。几个洞就像水井口一样长在床上，确实没法睡。就在这椅子上靠一夜吧，明天找人送床来。可是，她觉得靠在椅子里，那口气就像要掉了一样难受，身子酸疼得像人用刀在割。汤师傅他们在折磨她的时候，她很想死，可是现在她竟然不想死，害怕死了。人怎么这样善变？
　　奚兰缩着身子坐在椅子里，发着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突然，电话响了。奚兰慢慢拿出电话，是汤师傅打来的，她真不想接，可是不接又不行。“喂，奚兰，睡了吗？没有吧？那床还能睡吗？将就一晚上吧，明天再想法。胖妹在家，我没法来陪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奚兰听着，没说话。她现在才明白，这些男人都不是自己的，虽然自己天天陪他们睡觉，自己给他们生儿子。小兔子不是，羊财离了婚也不娶奚兰，汤师傅被他女儿的几句话就带回家了。
　　“你说话呀。我有件事问你。胖妹一直闹着要进戒毒所，怎么办？我和她妈都没法了。放心，我不会和她妈上床的。”奚兰笑了，又不是青头小伙子，还装什么“坚贞”？你上不上床关她奚兰什么事？她这样想，说的却是：“你们只有把她捆起来。要狠得下心。一是戒毒，二是断了她和黄毛子的来往。”“她不吃饭怎么办？”“她那么胖，经受不住饿的。饿了就会要饭吃的。只是，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大姐一个人捆不住的。你那厨就另外找人做吧，你只管安排就是了。”
　　奚兰关了电话，狠狠地在额头拍了一巴掌，骂着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人家那样糟蹋你你还给人家出主意！”奚兰静静地坐着，夜真静，她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夜这么静！自己帮人家出了主意，如果出了事情，还会说自己记仇报复人家，她太了解汤师傅的性格了。可是，现在奚兰一点害人的心思都没有。
　　她拿起了手机，手机上出现了一个号码，是羊厨子的，他打电话做什么？奚兰拨通了电话：“羊厨子，什么事？你们到家了吗？”“到了。不是你刚才打我的电话吗？”“哦！”奚兰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有打电话，怎么就按着了羊厨子的号呢？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走神发呆得这么厉害吗？“奚兰，说话呀！有什么事你就说呀！”羊厨子在电话那边问道。“我的床烂了，没法睡。我又不会弄。”“好吧。我给桑大娘说一声就来。”
　　为什么要给羊厨子说这些呢？这么晚了，如果路上出事了怎么办？自己真的想羊厨子了吗？真的想了，她好想找个人说话，她好想找个肩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难道这个人就是羊厨子吗？不是说好了不再找他的吗？这手机怎么就弄到他那里去了呢？
　　奚兰想着，担忧着，楼下的摩托车声响了。奚兰赶紧起身，下身很痛，胸脯很痛。她还是快步走出屋去，她拉亮了电灯，她小跑着下楼去开门，刚才下楼捡火砖都没有力量，怎么突然间有了力气？奚兰没有想这些，她打开了楼梯门，来的果然是羊厨子，奚兰心里一阵狂跳。羊厨子身上背着一个包，肩上挎着铁丝。“走吧，修床去。”奚兰笑着，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跑着。羊厨子关了楼梯门，走上楼来，他走进屋子，牵开奚兰的床单。确实，三根床环子都从中间断了。“咋搞的？这么结实的床环子都断了？你发气抱石头砸的？”羊厨子本来想开个玩笑，说奚兰和汤师傅太用力了，把床都弄烂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改了，他不想提起那个人。
　　奚兰笑着站在羊厨子身边，看着羊厨子，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羊厨子只管弯腰查看床的伤情，他没有看奚兰。“我找几根木棒去！”羊厨子伸直了腰说，他那腰再怎么伸都是“筲箕背”，有点驼。“栏杆上，我去拿。”奚兰说着，转身走了出去，很快她就抱着几根木棒进来了。“你拿那么长的做啥？有没有短的？我没带锯子来。”羊厨子问道，他还是不看奚兰。“我再找！”“算了，还是我去吧。你一边坐着去。”羊厨子重新找来三根短木棍，拿出钢丝钳和铁丝，很快就把床修好了。他把铁丝的接头敲打到床环下方，免得刮伤了奚兰。他又把床上的棉被铺好，用手掌摩挲着，然后站起身说：
　　“弄好了，没事了。不会硬背了，你睡吧，我走了。”
　　羊厨子一边说一边装工具。奚兰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个细心的男人，这个丑男人，老男人。看着，她眼里满是眼泪。他细心，他也粗心，他咋就不认真看看奚兰，看看奚兰的脸，看看奚兰的脸肿成的样子呢？
　　奚兰一把抱住了羊厨子的手臂，仰起脸看着羊厨子，甜甜地笑着，然后把头靠在羊厨子的肩上，就那样默默地站着。
　　“奚兰，你的脸怎么啦？那么肿，还有那么多血印子，你被打了？”羊厨子站着，问着奚兰，声音里扑出的是着急和关切。随即，他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是多问，不问他也知道，是那汤师傅做的。他今天又失败了，他一定拿奚兰撒气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另外找一个能疼她的单身汉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汤师傅？
　　“你洗一下脸吧，我把水给你放好了。”奚兰看着羊厨子，完全忘了自己的伤痛，她温柔地说，“走吧，洗一下脸。”她取下羊厨子身上的东西，拉着羊厨子往洗澡间走去。“我洗了澡的。正在和队长说那西瓜老板承包地的事，你的电话就响了，打过来你又没接，我就知道你准遇到难事了。”奚兰把帕子递到羊厨子脸庞，固执地举着，她努力让皮肤僵硬的脸露出微笑。羊厨子洗了手，接过帕子擦了脸。奚兰笑着，转身走出了洗澡间，边走边说：“你应该把地租出去。你两口子自己做厨了，哪有时间种那么多地方？”“不想租，想留着，种玉米，喂猪！”“还喂什么猪呀？你两口子把钱看得那么重干啥？钱都挣得完的吗？”